王熙凤说出这等话来,自然是有底气的。
林黛玉可没有什么宁毁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想法,王熙凤不再背贾琏蒙在鼓里,她还觉得高兴呢。
王熙凤在林黛玉这里坐了半宿才回去,回屋一看,自己屋子里漆黑一片,床上空荡荡,也无半个人影,便知贾琏还在平儿那里。
或许是因为在林黛玉那里放了狠话想通了,这会儿王熙凤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或是失望,十分平静地叫人来点了蜡烛,温了被子,自己睡了。
贾琏那边跟平儿缠到半夜才回来,见王熙凤自己一个人卷了被子面朝里睡了,因她近日做事累着,整个人身形显得格外瘦削,看上去小小一个,倒是有些让人心疼。
贾琏悄悄地暖了手上床,探手把王熙凤捞入怀中。因在平儿那里尝够了,这会子也不想那些个颠鸾倒凤的事,竟然就是安安稳稳地搂着王熙凤睡了。
王熙凤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一双温热的手扶在自己腰上,又见贾琏把个脸埋在她的后颈上,难得的温存。
刚才那点志气都化作了委屈,她也不愿意跟贾琏说,自己流了半宿的泪,到天明才睡去。
第二日贾琏醒了,倒是觉得少见王熙凤这样疲劳酣睡,不由得喊醒她:“今日我要去那里受印子钱,你上次记了多少?给我个数,这次总要要三四成来。”
王熙凤犹是不转过头来,只闷声闷气道:“账本的钥匙都在平儿那里,你自去找她就行。我尚有些困,你莫吵我。”
贾琏怪道:“你往日是必不肯睡懒觉的,便是再如何都要起来听下头那些人报了今日的差事才肯歇着,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是累得很了?”
王熙凤心中冷笑,虽她是个好强能干之人,但是又有多少人就喜欢那起早摸黑事事操心的感觉呢?
往日里她多做些,只盼着这荣国府还能够风光多些时日,不叫外人看出颓态来罢了。
岂料在贾琏看来,这还是王熙凤喜欢早起使唤人的感觉。
合着夫妻一场,他就这样想她的。
王熙凤哭了一晚上,最后一点委屈也发泄完了,现在看贾琏便只当看个陌生人,半点感情也无:“谁耐烦做个勤快人,往后我也学着躲躲懒,你快别来吵我。”
贾琏见王熙凤发脾气,还以为她是好了,闹闹性子罢了,便嬉皮笑脸地去找平儿了。
王熙凤闭着眼睛,对贾琏离开的动静也不甚在意。她脑子里只有昨日林黛玉跟她说的话。
她哭了半日,觉得自己这般辛苦,换来的是贾琏白眼狼一样的抱负,林黛玉劝她不要那么辛苦。
她还道:“妹妹你是还未成亲当家,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我倒是可以甩手不做,但是家里头这么多长辈,难道叫他们跟着我们一起吃糠咽菜吗?还有,这荣国府若是到我头上没米开锅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她从小就要强,嫁了荣国府这一代的长孙,若是没什么意外,便是要继承荣国府的了。
虽然再往下传也没两代了,但是好歹如今元春还在宫里,若是能够生出个小皇子或是小格格来,只要得宠,总还是能够光耀门楣的。
她就拼着这一口气,无论怎么样都不肯让荣国府有一丝为难。
林黛玉心道王熙凤这可是太傻了,这等于进了职场,上头给了一个号称影响力巨大重要度十分之高的项目给她,但是不给钱不给人,整个项目要王熙凤自己去推动。
哦,还不是,应该是给了项目,还给了一大堆干不了事要白养着的人。
还不如后世可以裁员呢。
王熙凤这真是跳进半个火坑了,因而林黛玉忍不住道:“凤姐姐觉得荣国府若是没有姐姐这样周旋,还能撑多久?”
“若是不算老夫人的周济,也就这么一二年了。”王熙凤心道,荣国府养的全是一群要钱要吃喝的大爷,便那些个不过是帮老太爷办了一两回差事的老家伙,也敢说是老太爷用着应手的人,如今都还在府里要人养着。
成日里要吃好的喝好的,一有个怠慢便说要去找老夫人论理,竟是比真正的祖宗还难伺候。等闲还不敢跟他们生闲气,怕他们出去乱说给荣国府抹黑。
不光如此,这些人要是没成亲的,就算是个老光棍了,成了亲的,那就更可怕了,什么三姑六婆都要往府里塞。
哪一回做个事,不过缺了个传话的人,立马就有领着自家的小丫头进来,讨赏是轻的,有那厚脸皮的人从此就留在了府里,这里帮帮那里忙忙,下一回,就变成“得用”的人了。
王熙凤真是烦得不得了,因而从前对贾琏倒也还好,只因贾琏是这上下三代里头唯一一个还能够挣些钱的人。
林黛玉听了,便问王熙凤:“那我今日便问一句了,姐姐到底要这荣国府做什么?琏二哥哥手里,都是第四代了,说句不好听的,第五代就断根儿了,还能够风光几回?”
“况且我看凤姐姐也不是个在乎虚名的人,不然也不会嫁给琏二哥哥了,姐姐这般有本事,自己也会挣银子,做什么不能够让自己一家过得好好的呢?为何非要上这条船,拖着这么多人一起走?”
林黛玉是真心全王熙凤,她心里不舍得王熙凤这样有能力有本事的人被荣国府拖累了。
因为如论王熙凤多么努力,荣国府的颓势是她解决不了的。
就连林黛玉这个已经看过原著的人都无力改变许多事情,王熙凤身在迷局之中,又怎么能够力挽狂澜呢?
林黛玉不知道她这一番话在王熙凤心中掀起了多么大的波澜。
王熙凤头一次对自己发出了疑问:是啊,你王家又差到哪里去了? 贾家内里还不如王家呢,没见过这样一门心思靠送女儿进宫维持体面的人家。
满府都是自认清高的破落户儿,吃饭都拿不出银子,庄子上年年亏欠,可是在外头还要充大爷。
她完全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过上好日子,到底为什么要带着这些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