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除了巧姐儿跟傻大姐,满园子的人没一个睡得好的。
王熙凤跟平儿一直彻夜说话,王熙凤心里一直有个想法想跟平儿提,但是又怕平儿这丫头死心眼,提了之后以为她当真不要她了。
但是如今府里这样,要说风雨飘摇也不为过,总让人心里不安,王熙凤便说了:“平儿你要是不想跟着二爷,我也有地方让你去,横竖你的身契是一早给了你的,你想去哪儿都行。”
平儿一听就从床边翻身起来,眼圈儿都红了:“奶奶……”
王熙凤又把她按下去:“安心睡着,别总是这么不沉稳。”
平儿抿了抿嘴躺下了,还是满心的委屈:“奶奶总说这些话做什么?”说一次她就伤心一次。
二爷眼看着是靠不住了,外头那个女人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呢,但是奶奶这里动不动就说要她走的话,她可真是一想就觉得天昏地暗。
王熙凤躺在床上,笑容有点凉:“想想我前半生,身为王家的嫡女,嫁给了世交的贾家要承袭爵位的嫡孙,我自问样貌才干不输男儿,便是对二爷,也从来没有半分的自轻。”
“可是如今我总在想,到底我什么地方不好?我做生意比他做的还好,府里也是我在管着的,生孩子也是我来生,他便是再喜欢巧姐儿,也没我照顾得周到仔细,上头的老祖宗到公公、继婆婆,我可以说一句,绝对没有亏心的地方。”
“但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若是个男儿,也该喜欢我这样的女人,怎么他贾琏就是不喜欢呢?”
平儿静静听着,忽然看到黑暗中好似有什么东西亮闪闪,是泪珠儿吧?平儿抬了手,又放下了。
王熙凤的声音苦涩又委屈:“我做到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事,做到了最好,可是他还是不喜欢。”
纵然已经心死,但是永远会被新的刀在旧伤口上割伤。
以为他将人带回来到她床上已经是最痛苦的伤害了,然而如今他在外跟人好了,许了那人正儿八经的亲事。
没有家人在,可是带了朋友去,什么拜堂洞房都走了个遍,王熙凤不想跟贾琏说话,又很想问问他,在拜堂的时候,洞房的时候,可曾想起过他们曾经一模一样拜堂过洞房过?
是谁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的?他为什么没有说,光是到老这件事都如此艰难,有多少夫妻都在中途走散了。
他跟另一个人拜堂成亲了,那她呢?她算什么啊?
王熙凤终于忍不住,在黑夜中低声抽泣起来,平儿睁着眼睛,看着这一片漆黑,茫然无措。
半晌,王熙凤才收起心情,郑重跟平儿道:“若没有娘娘这件事,我保不齐是要和离的,如今出了这事儿,我却是不能抛下这一大家子人了。但是你不一样,平儿,你不一样,你还可以走得更远些。”
不用将一生都送葬在这个不值的人身上。
平儿听见自己问:“那,我要如何做呢?”
是夜,距离潇湘馆不远的蘅芜苑中,薛宝钗也一样未眠。
薛姨妈哭哭啼啼,为元春伤心,去看过王夫人之后回来,到底还是不免私下叹道:“从前都道贾家势大,说没有攀附的心思,那也着实虚伪了些,可是如今看着,这样家大业大的地方,也不过跟咱们家一样。”
一个人倒了,整个家也就倒了。
薛姨妈看着不声不响也没什么表情的姑娘,试探地问:“如今贾家没有最大的倚仗,宝玉这孩子是不错,但是如今瞧着,倒是有些不够了。”
这几年倚仗元春封妃的事儿,贾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王熙凤知道生意做不完,也有意给贾琏、贾家透露了一些,贾家这几年收益还算是不错的。
从前想着有宫里,有贾琏承爵养着府里,作为幼子的宝玉,得了老太太的东西,分出去单过,银钱上少来往,权势上却可以依靠着侯府,清闲又富贵。
但是如今若是没了娘娘,单靠贾琏,这府里怕是撑不下来,一个末代的侯爷,宫里跟朝堂上没了人,还能有什么权利?外头又有什么人会看他的面子跟他交往?
这样下去,到时候别说借势了,只怕是要反过来补贴侯府里,好歹不能让侯府倒了吧。
这么看来,如今宝玉就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薛姨妈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贯心思深沉,此时怕有别的想法了。
薛宝钗还真想了,薛姨妈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哪一点儿不懂?只是现在的她跟王熙凤一般,若是没出娘娘这事儿,谁把结亲这个想法打落都可以。
但是如今出了这件事儿,那就不能由她来打落,若是此时做出这样的事来,便是避开了这一遭,但是往后还有什么人敢信薛家吗?
不说别的,如今哥哥才在香菱家人的逼迫下稍稍改好了些,生意有了起色,若是此时叫人说他们薛家捧高踩低,一见贾家出事儿就早早避开,便是做生意的人也要鄙夷的吧。
薛宝钗不说话,薛姨妈心一横:“这事儿也不用你操心,我去跟你姨妈说去,横竖她也一贯的看我们不起,是她先拖着不答应的,如今你都十七岁了,开年岂不是十八了?再没信儿的话,难道真要叫你等到十八岁还不定亲?”
薛姨妈只以为薛宝钗是姑娘家,脸面儿薄,不敢自己个儿去说,便叫她不要忧虑,虽说家里是姑娘当家,但是这种时候身为老娘的她也还是能够出点儿力的。
薛宝钗无奈地拉着薛姨妈:“这个时候咱们再去说这个,成什么样子了?往后还要不要走亲戚了?”
薛姨妈一想也是:“那咱们……晚点儿去说?”
薛宝钗却摇了摇头,薛姨妈有些不解:“这是怎么个意思?”
薛宝钗缓缓道:“不光不说,还要主动提及亲事的事儿。”
薛姨妈大吃一惊,以为薛宝钗在开玩笑,可这时候当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薛宝钗是当真的。
薛姨妈不能理解:“头先我说我去催催亲事,你不让,偏这时候说结亲的事儿?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