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夏家,其实也颇为不太平。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太平好人家,又怎会养出夏金桂这样在闺阁里就传出泼辣之名的姑娘家来。
这夏金桂是得的父母辈的宠,上头那几个哥哥也极其宠她,可是哥哥们到了年岁都成了亲,这嫂子可就不会惯着她了。
她在家里一日,嫂子们就如鲠在喉一日,这一次若不是薛家出手大方,光是夏家那几个嫂子都绝对不会同意退亲的。
谁想让这么个小姑子一直在家里待到老啊!
所以这回几个嫂子一听说夏金桂在薛家门口闹了这么一出,也是羞恼不已,恨不能挖个地洞钻回去。
夏家的人刚来,还没等哥哥们开口,嫂子们就先去拉人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莫要在这里胡闹!”
夏金桂怒而甩手:“你们是吃腻了敢说我?我胡闹?我就是胡闹又如何?你们是嫌我在家里待久了才看我不顺眼吧?如今是疲乏了,对你们松散了,你们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当即大鞭子就甩到了几个嫂子身上,几个嫂子那可也不是吃醋的,便是原先性情好的,这几年在夏家也磨练出来了。
捂着伤口对薛宝钗说:“薛姑娘放心,这事儿不用薛姑娘插手,我们几个必然将她拖回去,再请人上门道歉。”
说罢,各自骂了自己男人一顿,齐齐上手把夏金桂手脚给把住,硬生生拖她出来,夏金桂又惊又怒,没想到这几个平日里见了她大气也不敢出的嫂子竟然敢动手!
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手脚都被人死死把住动不了,只剩嘴还能说话,夏金桂破口大骂:“下贱的破烂货!敢对你们姑奶奶我动手!怕不是要反了天了!”
一面又大喊:“薛蟠!你给老娘出来!退亲这事儿老娘没同意,谁说也不算数!没有种的乌龟王八蛋!出来当面跟老娘对质啊!”
还不待薛宝钗跟林黛玉有所表示,夏金桂的一个嫂子立马腾出一只手来,就地挖了一块烂泥塞进夏金桂嘴里,不至于堵上她的嘴,但是夏金桂惊呆了,一时半会儿嘴里又全是泥沙,呸呸呸半天吐不干净,竟是生生被她嫂子们拖走了。
夏金桂的哥哥们当然不服气,但是今天也奇了,原先这些不敢跟夏金桂对上的嫂子,今日倒是都有底气了。
“从前她是姑娘家,没说人家,自然好生护着她,如今说了人家都被退回来了,今日再这么大闹一遭,人家薛家不要她,她非上薛家去讨说法,见那薛蟠出来过没有?”
“人家薛蟠就是要个路边买来的小妮子都不要她,她还好意思闹呢!我们这次把她接回来,就没想她再出去了。”
一面警告那些哥哥们:“你们若是真疼你们妹子,只把她送去远处的庄子上、远亲家里关上一两年,到时候找个外地的亲事说与她,或许还有日子可过,若要执意纵容她,她如今又跟‘小白鸽’有什么两样?”
小白鸽是京里一位有名的暗娼,相公死了之后就挂了帘子做生意,这人也是很特别,别人看她是寡妇,欺上门来,做了好事不给钱,跑了。
那小白鸽愣是不怕,找上门去大闹一场,把那男的脸撕烂,把身上的银子拿走,还挺有原则:“睡了我三次,合该给五两银子的,我如今就拿你五两,多的我也不要!”
把剩下的银子往人身上一扔,大摇大摆走了。
之后又有数桩事,都说这小白鸽生得不错,但是这性子是真倔,而且荤素不忌,打开门所生意,谁有钱都能来,但是若要想不给钱,或是做了别的什么事,她便是追到家里去、追到驿站里,也是要讨回公道来的。
如今夏金桂这做法不也一样,被退了亲,原本已是丢脸,竟然还敢上人家来这里来闹。
亲事说是定了的,但是也请媒人退了亲,这一闹,可真是没道理。
恐怕今日之后,夏金桂的名声就要更甚了。
几个哥哥哪里不知道自己妹子亲事上艰难,便道:“妹妹莫闹,这一次收的三万两银子,哥哥们都不要,只做你的嫁妆,你往后好好的,过两年再与你说门好亲事。”
那夏金桂还没说什么呢,结果几个哥哥们掏出来的银子只有一万五千两,再一问,另一半都是嫂子们收了。
几个嫂子也是脸皮厚的,硬是不拿出来,只说这些年养这小姑子,帮小姑子处理麻烦事已是耗费了不少。
先前订亲的时候嫁妆都出了,如今这银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来的。
夏金桂又在家里跟几个嫂子大闹了一顿。
当然这都是后话,只是京里人传笑话说出来的,薛家的人自是没人在意,只诚惶诚恐去跟甄家道歉了。
那甄家在江南也是有名的望族,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当即气得也要退亲带香菱回江南的念头都有了,只是到底香菱已经跟了薛蟠。
如今虽是认亲了,但是在香菱心里,恐怕还是薛家更亲近一些,他们强拉也是拉不走的,只能薛家将姿态做足,他们忍了罢了。
薛宝钗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回头跟林黛玉说:“你若是处在我这身份上,只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林黛玉想想,还真是,哥哥这么不成器,娘是个好的,但是也是个没有成算的。
就算是她可以忽略世人眼光做生意,但是能不管老娘吗?不能不管老娘,就不能不管哥哥,这个哥哥一旦这么沾上了,还有脱身的机会吗?
薛蟠纵使疼爱妹妹,但是银子也是他的好兄弟,他又没有什么当家的概念,到时候还不是什么都得薛宝钗来当家?
只要他立不起来,别人就不会把薛宝钗当回事,到时候薛宝钗真做生意了,谁知道会有多少糟心事。
薛宝钗又道:“你没有兄弟姐妹,也不能理解这个,我父亲不在,我哥哥虽是不成器,但也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没有他在,我们娘俩哪里守得住薛家的家产,迟早是被那些个叔伯跟活计瓜分干净。”
“再一个,虽我哥是个混的,不做什么正经事,成日里打架斗殴,但是他打的架里头,也有不少是为了我,从小到大,但凡只要有人说我一个不好,哥哥就会冲到前头去跟人打一架,我又能如何?”
若是薛蟠坏到彻底,薛宝钗说弃也就弃了。
可是薛蟠无论再坏,都对薛宝钗极好,极护着薛宝钗,他败了家里的银子,也有因为外头的人哄他,说女孩儿喜欢这个,一两银子的东西一百两卖与他的。
薛宝钗只是……恨铁不成钢而已,又能如何?
一面是不能割舍的兄妹之情,一面是仿佛无底洞一样的责任,不若进了宫,倒是又能护着薛蟠,又能脱离那火海。
谁不知道宫里难,宫里苦,但是那好歹有个头,不是性命大事,她也不必为薛蟠出头。
但是在宫外,她若是成亲了,还管不管薛蟠?婆家人会不会介意?薛蟠又能不能立起来?
薛蟠当真又是的时候,婆家会同意她插手管吗?而她到时候身为人妇,还不如女孩儿珍贵的时候,又能够护住薛蟠吗?
林黛玉轻轻拍了拍薛宝钗的背,道:“如今你既对进宫的事死了心,薛大哥哥也已经成亲了,他疼爱香菱,香菱背后又有甄家,料他会收敛些的。”
发自内心的收敛,肯定跟被人逼迫的不一样。
薛蟠还真是挺高兴的,他对香菱本就喜爱,后来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想要让香菱跟着习字念诗,香菱也聪慧,他自己这个半吊子水来教,香菱也能够学个两三分。
只是到底从小被养在那种地方,少了几分贵气,如今知晓香菱竟是甄家的姑娘,再看香菱,怎么也觉得有几分贵气了,薛蟠喜的跟什么似的。
今日婚事喝了好些酒,并没有半分将就的样子,甄家的人看了,倒还稍稍放些心,也没有对薛蟠那么横眉冷对了。
只一个,前头出了事,薛蟠听说妹妹在前头跟夏金桂对上了,立刻浑身酒气地赶出来,怒目圆瞪:“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妹妹!说老子退亲!退亲算什么!谁要欺负了我妹子,便是娶进门来的也要打了出去!”
且不说这话叫甄家人听了又觉得烦心,但好歹知晓薛蟠是真的疼妹子。
薛蟠怒气冲冲地到前头来,前头的事情早就了了,知晓他是个呆霸王脾气,薛宝钗就没让他知道,是有些好事的人往后头说去的。
但是也不敢当场就闹起来,见夏家已经走了才说的。
所以薛蟠出来,门口哪里还有什么人,空空如也,呆霸王一身武艺落了空,有些挠头,这才去看妹妹,岂料这一看,竟然看到了让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林黛玉原本正低头跟薛宝钗说话,见人打量,抬起头来,与薛蟠的目光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