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有种自家白菜终于长大了的感觉,但是也只提点到此,后面宝玉如何思考应对,那就是宝玉的事情了。
宝玉自己沉思了一会儿,才重又露出笑容来:“我明白了的,妹妹一贯比我心细,看事情也明白。”
林黛玉笑着戳了他一指头:“是谁以前一听我跟宝姐姐说些读书科举的话,就百般耍赖不听的?”
宝玉嘻嘻一笑,今日无论林黛玉说什么他都高兴听,大病一场之后,才知道这病症,可不是平日里随便闹一闹,大家都过来哄一哄就好的。
若真重了,是危及性命的,也断然不敢再胡思乱想玩笑了。
偏巧了,林黛玉今日来找他,说的正是这个。
黛玉轻轻帮宝玉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宝玉,这个病症你无需担心,你我从前有段缘,但却不是真正的缘,你该是知道的。”
宝玉低头,声音也慢慢低下来:“是,我知道的……”
他跟林妹妹,从前心意相通,休戚与共,一个高兴了,另一个必然也是跟着高兴的,一个病了,另一个也是不肯独好的。
他一直觉得,他这辈子一定会跟林妹妹在一起的,因为他们就是一体的。
但是随着二人长大,经历的事情多了,他也知道了,没有谁是会永远跟谁在一起的,所以心意相通,不过是朝夕相处出来的罢了。
若是换个人,未必就没有这样的心意相通。
人始终是,一见倾心,日久生情的。
林黛玉道:“其实这对你我而言,并非坏事,从前总有这么一道禁锢,便是无情也要以为是有情。”
“不是的,林妹妹,我不是因为那个禁锢才……”宝玉涨红着脸,急急忙忙解释。
林黛玉按住他,笑道:“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他的挣扎,就是从前她的挣扎。
“这个病症,往后是不会再发的了,你以后,就是纯纯粹粹的贾宝玉了,你的人生,不必跟我的人生交织在一起,你我要做的事,往后只出于本心,不受因果关联。”
宝玉听得懵懵懂懂,却也知道,自己往后不会犯病了,也跟林妹妹再无心意相通的时候了。
林黛玉叫了薛宝钗进来,薛宝钗神色倒是微微有些松动,二人交错之时,薛宝钗低声说了句:“妹妹方才的话,我听进去了。”
林黛玉知她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当然不用多说。
转过碧纱阁,平儿正一筹莫展地喂王熙凤喝水,可王熙凤自己不愿意喝,她便是耗尽力气也只能帮王熙凤润润唇。
见林黛玉过来,平儿眼圈一红:“奶奶还是不吃不喝。”
林黛玉接过茶盏来,里头是甜丝丝儿的参茶:“我来吧。”
平儿退出去了,林黛玉用玳瑁镊子夹了新鲜的棉花给王熙凤的嘴唇蘸水。
“凤姐姐,你一贯是个厉害的,往常见了谁都是不认输的,如今这就要认输了吗?”
王熙凤嘴唇轻轻哆嗦,眼泪又滚落下来。
林黛玉把她扶起来,又喂她喝水:“你很清楚的,你要是去了,也就去了,咱们府里的大舅舅,还有宁府里的大舅舅,不都是这样,先头的夫人去了,后头再娶几个都是有的。”
“你是一了百了了,巧姐儿就会跟迎春妹妹、惜春妹妹一样,若是有老太太照看着,还没什么,若是过些年老太太也去了……”
那巧姐儿过得还不如迎春跟惜春呢。
王熙凤脸色都是苍白的,声音轻得不像是她的:“巧姐儿……我的哥儿……”
林黛玉心中也是叹了一口气,丧子之痛,没有几个人能够接受得了的。
而且王熙凤怀胎不易,要么就是怀不上,要么就是怀上了却保不住。
千辛万苦才得了巧姐儿这么一个,当成眼珠子疼着,之后再没消息。
王熙凤也是个心大的,估计一贯是忙得很,小日子不正常是常有的事儿,这一次也没当多要紧,谁知道就有了。
可这有了是好事,是男胎也是好事,儿女双全多好,可是偏遇着这一遭,便更觉得马道婆可恶。
但是要说马道婆,她也不知道就这么巧,对她来说,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原以为只不过是叫王熙凤跟贾宝玉吃点儿苦头,横竖后头她还能出面解了,得些赏赐谢礼,一举两得。
谁知道这一遭会遇上王熙凤这么个事儿,这手里沾了人命,再不是贪财就能揭过的了。
别说王熙凤,便是林黛玉想起来那个无辜的孩子,心里也是难受的。
她只能安慰:“你要好起来,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但你倒下了,就没机会了。”
王熙凤面如死灰:“哪里还会有孩子,就……那样,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跟他有孩子的了。”
贾琏的事情林黛玉知道,只是到底是男的,林黛玉从未插过手,只当他夫妻二人有了巧姐儿,又赚了不少银子,再没有不舒心的了。
却未曾料到,贾琏这厮不光狗改不了吃屎,还愈演愈烈,将人带到家里来了。
简直太恶心了,若是自己的床被这样的狗男女躺了,林黛玉怕是连拆屋子的心都有了。
王熙凤不知道想到什么,也干呕起来,这并非病症所呕,而是想起来那些个恶心事儿才呕的。
林黛玉只能宽慰她:“让平儿把你的东西带出来,去我那里住吧。”
王熙凤的目光恢复了一点神采:“没什么要带的,连床都脏了,别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些个肮脏货碰了没碰,一概是不要的!”
林黛玉举双手赞成:“好,要什么,我让紫鹃帮着置办。”
林黛玉又问:“那平儿呢?你带不带她过来?”
王熙凤叹了口气:“这还是要看她自己……”
话音刚落,平儿就撞开门进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奶奶,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别赶我走……”
王熙凤扭头过来看平儿,平儿一个接一个的磕头,王熙凤不说带她,她就一直磕下去。
林黛玉下去扶她,她也不停,一直磕一直磕,王熙凤忍了又忍,终于哭了:“你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