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听觉得有理,若是自己去求,难免瓜田李下让王夫人更加不放心。
但是若林妹妹宝姐姐去求,那又不一般了,好歹太太看着她们的面子上是不好同丫鬟们计较的。
宝玉兴致勃勃就要去请黛玉出手相帮——这样的事情,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黛玉,不光是因为他们亲近,而且宝玉虽单纯,但是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交好的人都是不错的。
也别说为什么袭人这样套路宝玉,宝玉还肯留她在身边,实乃袭人除了这一次的事情之外,并未做过其他让宝玉觉得她心思不纯的事情。
在宝玉屋里,她是伺候的最好一个,事无巨细,大小事情都照顾周全,虽有时候啰嗦了些,又喜欢指点其他人做事,可是往往其他人耍性子撂挑子不愿意做的时候,也都是袭人事后一个人去做的。
宝玉知道袭人一直是个任劳任怨的人。
况且,从前他也不是不知道,袭人就是老太太预备着给他的,只不过是因为后来他知道了林妹妹不喜欢三妻四妾那些,才绝了心思,可这样的事从未跟袭人说过,袭人一直是朝着通房妾室这条路去的,反而是宝玉一直在回避。
所以袭人走投无路出此下策,他只怪袭人三分,更多是怪自己。
他很明白袭人,袭人没有什么旁的坏心思,不过是一心想要在宝玉这里地位最稳罢了,背后有些小手段,但是要说这样的小手段,谁没有呢?
秋纹最喜欢伺候他洗澡和床褥,麝月识字,他看书,她便偏爱红袖添香。便是晴雯,看着不屑于她们同流合污,可是这样刻意的“高洁”,不正是一种求关注的行为吗?
这些宝玉不愿意去细分,但是敏感如他,未必是不知道的。
他对屋子里的这些女孩儿看得很分明,对宝钗黛玉自然也是一样,虽然黛玉看起来人际关系好像没有宝钗那样左右逢源,人人夸赞。
可是宝玉却凭着感觉就能知道宝钗其实不愿意管这些闲事,不过是为了得个贤名罢了。
反而是林黛玉,看着冷漠,但是从来都尊重他人,跟他的“平权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袭人提到找人帮忙求情,宝玉第一反应是去找黛玉,可是这个决定立马被袭人否决了。
“二爷,这样恐怕不好。”袭人硬着头皮道。
“为何不好?”宝玉有些狐疑,问道。
袭人道:“爷莫不是忘了, 咱们这院子里,可不是人人都跟林姑娘交好的。”
最首当其冲的就是晴雯了,无他,唯晴雯最像黛玉罢了。
宝玉恍然大悟,这事儿的确是的,林黛玉性情清高不愿意理睬人,而晴雯性子尖酸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像林黛玉,所以往常有什么要跟林妹妹那里来往的事,宝玉也从来不派晴雯去。
为的便是避免二人尴尬。
如今求情,自然黛玉是不好为晴雯求的,原本就因为长相肖似互相避开,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面求情?
这样王夫人一看就知道是宝玉的手笔。
宝玉想了想道:“那我去找宝姐姐。”
袭人点头, 原本想提醒宝玉,最好让宝钗也不要提晴雯的,她可不想让晴雯这个麻烦又回来,好不容易被太太给弄出去了的。
不过今日她说的已经够多了,晴雯这事儿上,她只能当作是不知道,宝姑娘提不提,她都不能出面。
宝玉去了宝钗那里,宝钗还很意外:“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宝玉面有难色,将袭人跟他的分析说了一遍,宝钗笑道:“林妹妹同你屋里的人不熟,我难道就同你屋里的人熟了吗?”
宝玉一听这话,也感觉不妥,连忙道歉:“宝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因为宝姐姐一贯得大家喜欢,这才求上来的。
这还差不多,宝钗心道,虽然是事实,在她的刻意交好下,整个贾家除了自家那个性格古怪的姨妈,没有人不同她好的。
但是宝玉劈头盖脸就说林黛玉同他屋里的人不熟,这岂不是反衬着她不懂规矩,怎么跟宝玉屋里的人都熟了?
这说出来不是摆明让人猜忌的吗?
宝钗当即脸色就不好了。
好在宝玉真诚道歉,宝钗这才勉强应下来:”我倒不是为了你,你要是求我什么事,我还真不爱答应,但你屋子里那几个都是好的,我可怜她们,这才去求上一求,不过你也别多大指望,太太这一次是气狠了的。”
袭人是老太太的人,太太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动,但是其他人可就说不好了,纯粹是背锅的。
宝玉也明白:“是这个理,只劳烦姐姐走一趟,成不成的,另说。”
宝钗应下了这事儿,但是却不愿意做出头鸟,今天天色已晚,她对这个收钱不办事, 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姨妈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便说明日一早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再去。
宝玉无奈,却也知道做得越是明显,反而会让王夫人越是不高兴,便答应了。
就这样,秋纹麝月等人在花园里劳碌,尚且还能够支撑过去,不过是四肢跟被打了一样沉重酸痛,好歹回去之后养养也就好了。
但是在贾府后门外的晴雯,敲门敲到守门的婆子求她离开,月上柳梢了,也不见人出来找她……
晴雯看着檐下每隔尺余就挂上的灯笼,将整个大观园照得灯火通明,仿佛可以望见里面一派安乐祥和的样子……
她从六七岁就进了贾府,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是自己要卖进贾府的,当初在家里,父母兄嫂都嫌她是累赘,一边指使她干活,一边说她是废物,浪费粮食。
她在街上见到贾家的人买人,自己进去说要卖进贾府。
贾府买人可不是这样简单的,虽是看中了这个小女孩儿生得好,又聪明机灵,但是毕竟是正当买人回去的,不是拐人的。
所以后来她爹娘当然知道了,在爹娘开口说话之前,晴雯便跪下来磕头,一脸决绝:”若是不让我进贾府,我就死在外头。“
而她爹娘竟然也答应了,小小年纪的晴雯心中冷笑,恐怕是爹娘等这一日等了很久了吧,不过是因为家里还没有穷到吃不上饭的地步,这个时候卖儿卖女,总是会被人说道的。
如今是贾家,又是她哭着闹着非要卖进去的, 家里人当然不会不同意,这才借机卖了她进来。
其实没什么两样,可是晴雯觉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