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北静王的语气平淡,声音温润之中又带着一股让人察觉不到的疏离。
小姑娘们都直起身子来,打量这个四王之中最为年轻的北静王,据说北静王少时聪慧多才,可惜老北静王过世之后,北静王府出了些事,这位新北静王听说是伤了身子,便再也没有什么名声传出了。
不过北静王那一手字迄今还是京城文人圈子中津津乐道的话题,世人都以能够得北静王手书为荣。
其他小姑娘们都在悄悄打量,林黛玉被宝钗跟紫鹃扶着站直身子,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族学里的学正正在介绍,说北静王今日路过族学,他好不容易才请到北静王进来一观,这是才从宝玉他们那边少年学堂过来的。
北静王身份尊贵,又已经成年,倒是无需对这些最大不过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们避讳什么。
这些小丫头也就学到这个年岁,再过一二年,大了就要被家里接回去教导掌家理家,日常又要随着家中的大人出门参加宴会相看,鲜少再来学堂了。
在族学学正的再三请求之下,北静王终于答应给族学里的学生们讲一节书法课,再看看他们的作业。
学正高兴极了,反复叮嘱说北静王教学实为难得,千万不要贪玩,要仔细听。
把个林黛玉疼得在心里暗骂,早知道就不来这族学了,第一天就没好事,遇着向平彤了,还遇着北静王了。
她可不相信北静王看不出来她脚受伤了,她都快呻吟出声了,可是北静王还是那样一副淡淡地神色,听学正讲话。
好容易学正讲完,大家才移步到外头的亭子里去。
小点儿的孩子坐在近处,才五六岁七八岁的小萝卜头坐在地上,昂着头看着北静王,目光之中倒不是崇拜,而是好奇。
大些的孩子都在亭子外,各自有身边的书童下人搬来桌案,案上已经铺好了白纸。
林黛玉才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宝玉朝她笑,宝玉还不知道她脚受伤了呢。宝钗自然是察觉了,低声问林黛玉:“你腿如何?不若让紫鹃给你搬个凳子来,好说也坐一会儿。”
林黛玉心中委屈,北静王架子这么大,她想请假回去,三春都噤若寒蝉不敢答应,她这头一次来,也不知道里头的规矩。
毕竟是皇权时代,要是万一惹毛了当权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是宝钗的主意好,只不过林黛玉刚想叫紫鹃给她搬个凳子来,就听到亭子中间北静王出声了:“诸位学生年岁尚小,腕力不足,还是坐着写吧。”
算你有眼光,林黛玉默默说道,虽然心中明白,这个冷面人肯定不会是出于照顾她的考虑——要照顾刚才就照顾了,她可是站着听了那么久他跟学正的话呢!
北静王发话了,学正连忙跟着道:“北静王说的是,只不过他们这样的,恐也写不出什么好字来,倒是污了王爷的眼睛。”
北静王神色冷漠,似乎不喜听到这句话,学正连忙闭嘴:“您请,您请——”
林黛玉其实是没什么心思听这些的,她对琴棋书画这些都不感兴趣,眼下唯一庆幸的是北静王开口,大家能够坐下来了。
北静王在亭子中间,白色的春纱绰绰约约垂下,看上去有种似雾似云的感觉。
书法原是无趣的,北静王语调虽然平淡,但是凭借着一把好嗓音,倒是带得大家进入了一个不同的书法世界。
“……书书,与书意,是两种不同的书法习得,无有对错……”
“书书,便是如今你们所学,先习如何写,书意,便是待书法有所成之后,可以写出如何意……”
林黛玉倒是微微有些意外,这人讲话倒是不那么死板嘛,这换过来说,不就是应试教育跟素质教育的变相说明吗?
另外,林黛玉心中默念道,原来北静王说起话来是这样啊。
虽然这几个月在他府中治病,跟郑太医已经成了忘年交,便是对景木也十分熟悉,但是唯独每次见到北静王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能用一个字回应的,就绝对不用两个字。
林黛玉听着听着便有些瞌睡,然而还没等紫鹃拍他,上头的学正已经开口了:“是了,北静王说得对,该是让他们自己来写写看,再让北静王品评一二。不过北静王,你瞧这么些人,选哪个好?”
北静王沉默。
林黛玉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
“我乃客师,不便评论族学先生教出的学生,可有今日才入学,未曾在族学中学过书法的学生?”
卧槽?
林黛玉抬起头来,正要发怒,却看到大家都朝她看过来,顿时不怂也怂了。
算了算了,枪打出头鸟,大家都懂的,今天还是乖乖地做个学生吧,不要搞什么现代那一套。不然……骂王爷?想死吗?
林黛玉由宝钗和紫鹃扶着从桌案旁绕过来,走到亭子前,宝钗神色大方,面如皎月,对北静王福身。
北静王淡淡一挥手,却盯着林黛玉。
林黛玉心里真的是,四十米大刀都拿出来了,搞什么啊?都到这份上了,总不能看不出来她脚受伤了吧?
不至于这么冷漠丝毫不关心吧?
林黛玉憋着气福了福身,忍不住扭头到一边,不愿意再看北静王。呵,这群皇族子弟,怕是享受惯了被人伺候,把别人的身家性命都当做玩物一般对待吧?
指望他能够关心普通人?做梦哦。
北静王见林黛玉这时候还要扭头看贾宝玉的方向,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气来,冷冷道:“上来写字。”
林黛玉气得啊,松开宝钗跟紫鹃的手,就准备往前上去。
宝钗见林黛玉这般,心道要坏事,这林妹妹要是耍起性子来,可是谁也不认的。便是王爷又如何,林妹妹根本不吃这一套。
当即便道:“禀北静王——林姑娘今日受了伤,想必写字力有不逮,我进族学时日尚且不长,也未曾在族学书法先生手中受教过,不若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