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三妃从制衣坊出来,天色已经近黄昏了,三妃站在岔路口互相道别,一一返回各自的宫中。
但是她们都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一对对的宫女手里提着宫灯,从双鸾阁一路排到贵妃宫前。
四妃的宫相聚较近,所以她们都看到了,那逐一点燃的宫灯,还有专门等在贵妃宫前的奴才们,得意洋洋的面孔。
今夜的荣耀属于贵妃,喧闹的贵妃宫和三妃宫相比,三妃宫就显得黯淡了,纵使点起再多的宫灯,也无法抢夺贵妃宫的风采了。
“贵妃,你尽管得意吧,你今夜得到的,我日后也能得到,我不会和你争于此一时。”贤妃面不改色的走回贤妃宫,她在想着新宫装要搭配的首饰。
德妃也视而不见,虽然不知道贤妃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既然贤妃不担心贵妃抢了三人的风头,为什么她要自寻烦恼呢。
淑妃站在宫门口,恨恨的咬牙看了一会,那一排排的宫灯,让淑妃心口刺痛,因此她多吹了一会冷风,才转回了淑妃宫里。
东华宫里,柳玉嫣用过晚膳,在里间随意的歪着,和小玉、小悦说话,其他的宫女太监,都静悄悄的在外面忙碌着。
“娘娘,今夜双鸾阁里侍寝的是贵妃。”不管柳玉嫣想不想知道,总会有人过来传话,好像就单单是为了让柳玉嫣知道。
“小玉,那些无聊人来传话,你不要一五一十的都说给娘娘听。”小悦在刺绣,小玉站在一旁看着,小悦的刺绣技艺很高,能得到她一件刺绣的,和于禄有来往贸易的豪商的引以为傲。
小玉不喜欢刺绣,她不愿意整日的坐在一个地方,专心致志于刺绣上,但是她愿意看小悦刺绣,小悦的针线下刺绣出来的东西不仅惟妙惟肖,还有着天然的一段灵气在里面。
她们在白日里都歇息了一个时辰,值此长夜漫漫谁也了无睡意,就围在柳玉嫣的身边说话,刺绣。小悦手里捧着的是一条腰带,她正在细细的勾边,用金丝和银线相混合而成,在烛光下闪着亮光。
柳玉嫣也不喜欢刺绣,她自幼喜欢的是读书,不管是诗词歌赋,或者是市井流行的话本小说,她都一一涉猎,其中还包括了,一些野史传记。
沈氏书房里的藏书,柳玉嫣都熟读过了,有的还读了十遍二十遍,小时候的她虽然和沈氏里的小姐们相处平和,但是却很少参与她们之间的女红针黹,她多数时间会女扮男装跟着兄弟们到私塾去,正大光明的听讲。
听讲的数次多了,沈氏的大家长左相就知道了,但是他没有粗暴的制止,反而给了自己女儿一个特权,她可以和兄弟们一起读书,不必学习时下闺中女子需要掌握的。
有时候想来,在那个时候左相就想着,女儿将来会入宫,会陪伴在天子至尊的身边,他的女儿将会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所以不需要用针黹女红打发时间,在宫里作为一个皇后来说,统领后宫管理后宫,就会占去她很多的时间,再加上陪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所以她无须那些寻常物来填充空白。
于是不刻意管教的左相,早就了一个看惯了潮起潮落,一幕幕家国更替的奇异女子,她基本上不在意得失,若是能得到的,她会收在手里,若是不能得到,她也不会强求。
等到左相感觉到自己的教育,或许有些失败的时候,他的女儿已经成长为,一个有别于男子,又有别于女子的人来。
她不用太努力,因为她没有科举的压力,也不用针黹度日,因为她没有空闲的时间,也不需要生计过活,她自小就是锦衣玉食,还有什么是她要追求的呢。
看到这样的女儿,左相在惊讶之于,倒也没有强行命令她改正,他只是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女儿说,或许这就是你一生的命运,为父只希望你能一直平淡生活,不要遭遇其他波折才好。
“不要遭遇波折吗?”柳玉嫣看着手里书册上,演绎着的家族纷争,里面也有阴谋阳谋,还有流血牺牲,父亲,你的心愿是好的,但是女儿却让你失望了。
记得她挑选了景帝为伴侣,回到沈氏禀报给左相知道,当时左相正在书房里写着什么,他手里的羊毫一顿,就此从中间折断了,而那张写了字的宣纸也就作废了。
“颖然,他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左相放下折断了的羊毫,看向自己的女儿,也是他的一个骄傲,他的另一个骄傲,是长子,是和沈颖一母同胞的长子。
“不,父亲。”沈颖看着左相,缓缓的摇摇头,她的目中是坚定的光芒,明亮而且锐利,一点也不似十几岁的少女应有的目光:“他不是女儿想要的,而是女儿认定的。”
缓慢的坚定的说出心里的话,沈颖一开始就把景帝放在了高位,左相惊讶了,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沈颖:“颖然,你确定吗?”
“我确定,父亲,请您答应女儿的请求。”沈颖盈盈下拜,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景帝。
“好,颖然,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哪怕不座上那个位子。”伸手扶起沈颖,左相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希望女儿进宫,不希望女儿成为最尊贵的女人,而希望女儿能快乐,但是现在却到了,要让他抉择的时候,这个时候偏偏是那么的沉重。
他大半生叱咤风云,都不曾感觉到到负担,但是现在他有些犹豫,因为女儿选定的那个人……
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左相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也为这个决定付出了代价,但是他没有后悔。虽然那个人多疑,但是只要有女儿在他身边,只要沈氏一门永远忠心,就不会有其他忧虑了吧……
父亲,女儿的任性却是以沈氏为代价,这个代价太大了,柳玉嫣拿着书册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她不得不不闭上眼睛,一旁的小玉和小悦发现了柳玉嫣的异样,一个扔下腰带,两个一起扑过来,扶住颤抖的柳玉嫣:“娘娘!”
她们从没有见过柳玉嫣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好像她背负了无法挽回的愧疚,小玉和小悦很机灵,看到柳玉嫣的异样,很快的就明白了原因,柳玉嫣想到了过去。
一边一个抓住柳玉嫣的手,轻轻的给她揉着,边轻轻的说:“娘娘,娘娘……”
柳玉嫣还沉浸在过去,在沈氏一门就要毁灭的时候,景帝不知道她的父亲曾经的左相大人,命人带进宫里一句话,颖然,我从不后悔那日的抉择。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在沈颖的心上,她才发觉原来自己是那么的脆弱,原来从前的她是那么的可笑,她的自以为是害了沈氏。
“哈哈……”柳玉嫣睁开了眼睛,低低的笑着,笑声凄厉,从小玉和小悦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柳玉嫣重新拿起了书册,她记住了,已经用血的教训记住了,过去可笑的她,自以为是的她。
“娘娘?”小玉和小悦还是不能放心,小心的唤了一声,家主吩咐她们服侍少主,不能有一点的差池,否则她们都难辞其咎。
“我没事,只是水土不服的后遗症。”柳玉嫣头也不抬的说,小玉和小悦对看一眼,也默默的后退了,知道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国师,什么时候到?”柳玉嫣问,自从昨夜东华宫出了异变,国师虽然带着符咒解开了柳玉嫣身上的禁忌,但是为了不让其他的东西,再纠缠上柳玉嫣,景帝命令国师做出可以随身携带的符咒,只给柳玉嫣一人。
没有下旨净化整个东华宫,不知是不是出自景帝的私心,既然他没有吩咐,国师也没有多问,只答应为柳玉嫣一人做符咒。
东华宫里的太监宫女虽然看到了昨夜的异变,但是却一个个都三缄其口,没有人会说出去,也没有人有过想要求一张符咒的念头,若是他们求了,会立即被灭口,景帝不会允许有不听话的奴才存在的。
小玉和小悦她们不害怕,是因为她们知道宫里禁忌的那个人,此刻就在她们身边,至于其他的污秽,她们没有真的看到,就不会轻易的相信。
因此虽然昨夜东华宫的动静大了点,却没有一丁点不应该传出去的流传出去,这也是后宫会认为柳玉嫣水土不服的最大因素,若是有其他的原因,东华宫不可能一点风声也不外泄的。
“娘娘,国师说过了戌时再过来,那个时候佩戴符咒最灵验。”小玉召来在外面伺候的太监总管,是他到神殿请国师时,国师吩咐的。
“等国师来了,请国师在正殿等候。”柳玉嫣吩咐,她没有穿着正装,因为是随便的歪着,也没有传外衣,头发也散着,只松松的挽了一个髻。
“是。”太监总管从外间传进来。
时间静静的流逝,天色越来越暗,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夜空里,投下清冷的月辉。
一身白色道士袍服的国师,慢悠悠的从远处走来,就他一人,没有神殿里的小童跟随,他走的很慢,当他站到京都,距离柳玉嫣最近的时候,他变成了大燕国的国师,这也算是世事无常吗?
微微的勾起唇角,弯出一个淡淡的嘲讽弧度,东华宫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年前,在大雪中他搜寻颖然的时候,心中是惶急的,不安的,当他把颖然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是在害怕着的。
他害怕若是来迟一步,看到是将会是那双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那样他会疯狂的,幸好,他来的不算迟,幸好,颖然的坚持等到了他。
一过戌时,东华宫的太监总管就等在东华宫外,当他看到国师的身影,就急匆匆的迎上去:“国师大人,你可来了。”
他极力的压抑着声音,不让声音传播出去,国师来东华宫的事可不能让后宫的人知道,刚才他看到国师慢悠悠的走过来,心中焦急的不得了,就害怕有人突然出现,那就糟糕了。
“东华宫可有什么异象再现吗?”被太监总管紧张兮兮的请进东华宫,国师看看一切如常的东华宫,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东华宫里没有其他的异常。”太监总管连连摇头,昨夜的异常已经让他们害怕了,今夜若是再来一出,他们可受不起那惊吓了。
“国师大人,娘娘请您到正殿稍候片刻。”陪着国师走上台阶,太监总管已经递了眼神过去,站在廊檐下的宫女机灵的跑进寝宫里:“娘娘,国师大人来了。”
其实里间小玉正在告诉柳玉嫣:“娘娘,戌时已过,国师大人有可能已经到了,请娘娘更衣。”
从柳玉嫣手里接过书册,二人迅速的为她打理了秀发,穿上正装,然后走出外间,转出一个短短的通道,就来到正殿,柳玉嫣没有走进去,在她和国师之间隔着一道垂帘。
看到柳玉嫣进正殿,国师也仅是站起身,和她一同落座,只不过一个在垂帘前,一个在垂帘后,有形的垂帘隔开了无形的距离。
国师和柳玉嫣彼此静静的看着,柳玉嫣坐在垂帘后,还用象牙扇遮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美目,在垂帘后纤细的身形若隐若现。
正殿里有伺候的太监宫女,但是他们都不敢看向柳玉嫣,也就没有看到柳玉嫣目中一闪而过的欣喜,还有无声的问候,师傅,您来了。
颖然,我来了。国师的目中也是一片喜悦,他的唇角向上弯去,勾出一个真心的笑意,也只有柳玉嫣和她身后的小玉、小悦能够看到。
“来人,奉茶。”柳玉嫣吩咐,声音淡雅。
将一杯香茶恭敬的奉到国师身边,太监总管利落的退下去,国师是在大燕国上下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凡夫俗子轻易是不能近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