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案上的杯杯盏盏在碰撞后,洒出来一些琥珀色的液体,有些溅到了景帝的龙袍上,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冷冷的笑着。
景帝突然一拳砸在龙案上,让站在外间的太监、宫女都不由的,把心高高的吊起来,一个个屏气吞声,唯恐触怒了心情不好的景帝,一霎时,这些太监、宫女悄悄的向后退却瑟缩。
景明阁里发生的一幕,没有影响到柳玉嫣,她好像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只管用心的抚琴,让悠扬的琴声不离景帝的周遭。
柳玉嫣的琴声让景帝从回忆里挣脱,他的视线重新聚集在柳玉嫣的身上,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不过没有让外间侍候的太监宫女,重新换上一席晚膳,也没有换下身上湿了脏污的龙袍。
景帝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九龙杯,没有立即喝下去,而是放在唇边停留了片刻,才慢慢喝尽杯中酒。
这时候,有月光从敞开的窗户里洒进来,柔和的月光洒落在景帝和柳玉嫣的身上,给他们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柔光,但是柔光里的二人却是心思各异。
有景明阁外的花树,把修长的影子投影到闭着的窗户上,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实,一如景帝现在的心思,在外间侍立的众人,原本以为景帝留下才人柳玉嫣,是为了让她侍寝,但是他们都亲耳听到,景帝只吩咐才人柳玉嫣抚琴,而没有吩咐她侍寝。
这柳才人是得到了陛下的宠幸,还是没有得到陛下的宠幸呢?!今夜跟来服侍景帝的太监首领,在心里左右为难,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是要遵从主子的喜好,讨好或者厌恶某一妃嫔。
不过今夜他们势必要陷入烦恼了,因为一向懂得揣摩景帝心意的奴才们,对于景帝的心思是捉摸不透了,只能景帝走一步,他们再见机行事了。
柳玉嫣明了外间侍立太监宫女的心思,心中不兴一丝波澜,景帝的宠幸于她已经是过眼烟云,已经无足轻重了,宠辱不惊就是她此刻的心境,更何况她在为大燕国皇后时,想要的也不是他的宠幸,她想要的景帝不会明白,即使明白了也不能给与。
沉默的弹奏完一曲花好月圆,悠扬的琴声还在景明阁里回荡,柳玉嫣的手还放在琴弦上,从上位又传来景帝的命令:“接着弹奏花好月圆。”
“是。”柳玉嫣也不问为什么,就继续接着弹奏,她抚出来的音符,一个接一个从手指下流泻出来,悠扬却失却了一分空灵。
景帝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又很快的舒展开来,他的视线不再投向柳玉嫣,而是投向了夜空。遥远的夜空里繁星点点,心里有什么飘过又转瞬即逝,迅捷的让景帝无法捕捉心中的感觉,只是没有来由的感觉,或许有什么从他的手里溜走,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什么?景帝再度陷入了沉思里,耳中已经闻听不到柳玉嫣弹奏出来的琴声了。
景帝的思绪不知道飘飞到何处之时,上一刻还沉浸在抚琴中的柳玉嫣抬起头,看向在她正前方的景帝。
有四妃和其他三才人在,而且在景帝时刻注意她们时,柳玉嫣是不会抬头仔细观看景帝的。此时,景帝魂游天外,柳玉嫣方趁机抬起头,看向她今生今世的冤家,也或许是前世的对头。
景明阁里虽然还持续回荡着悠扬的琴声,但是却让人感到一股可怕的寂静,仿佛柳玉嫣弹奏出来的琴声都是凝固的,也仿佛景明阁里的二人都不在置身其中,超脱到了方外世界一般。
不知怎的,柳玉嫣忽然感觉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前方具有睥睨天下气势的男人,是她当日认定的今生的良人,可叹她有眼无珠,错看了景帝的为人,而今再度相聚,心中半点涟漪也无,现在想来还真是讽刺啊,哈哈……
低下头,不再看景帝,柳玉嫣又恢复到之前的专心致志。
一曲弹奏方罢,刚刚还在魂游天外的景帝,又继续下令:“接着弹奏花好月圆。”
于是,这一夜守在景明阁外的太监宫女们,耳边回荡着一遍又一遍悠扬的琴声,虽然他们不懂得欣赏音律,却也听得出才人柳玉嫣,一直在弹奏着同一首曲调。
即使柳玉嫣弹奏的琴声悠扬,但是不停的持续的听下去,也会变成魔音穿耳,于是到后来守在景明阁外殿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都不得不以袖掩耳,躲避那穿耳的魔音。
当旭日从地平线上爬升起来,第一缕光线从景明阁的窗户里投射进来,让太监宫女感觉到刺耳的魔音,终于在景帝一声:“可以了。”
之后,柳玉嫣不再抚琴了,在景明阁里回荡了一夜的琴声终于消散了,一时间,这些太监宫女几乎都要高声欢呼了,终于不用再陪着景帝听琴了。
原本景帝要在卯时上朝,但是景帝事先吩咐,今日停朝一日,因此没有太监宫女在卯时,都没有进景明阁里提醒景帝,是到上早朝的时候了,因此他们也就多听了一会琴声。
柳玉嫣把古琴推到一旁,从容的跪到景帝面前,安静的等待景帝的吩咐,同时在袖中轻轻的活动了一下纤手。
“才人柳玉嫣退下。”悠扬的琴声停止,景帝身边服侍的大太监立即走进景明阁里,在景帝手轻轻一挥后,他扬着尖细的嗓音喊道。
一边喊着,大太监的心里也是狐疑不定,难道这才人柳玉嫣真的没有得到陛下的欢心吗?真是奇怪啊,被单独留在景明阁里,到最后却什么也得不到,这才人柳玉嫣还是第一个得到如此待遇。
“是,奴婢遵旨。”柳玉嫣抱起古琴,徐徐退出了景明阁里。
“把这两道旨意分别传到荣华宫里。”景帝等柳玉嫣退出之后,方才把早已拟就的圣旨,交给了大太监冷声命令着,而后景帝就挥袖离开了景明阁。
退出景明阁柳玉嫣还不能立即离开,她和在景明阁里伺候的太监宫女,分列在景明阁外的道路两旁,等景帝被太监宫女簇拥着,从景明阁里出来之后,俱都低头下跪。
景帝在经过柳玉嫣身边时,脚步微微的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柳玉嫣怀里抱着的古琴,留下冷冰冰的两个字:“毁了!”,而后就走远了。
原本紧跟在景帝身后的大太监,在景帝留下冷冰冰两个字后,双脚在柳玉嫣面前站定,抱着古琴的柳玉嫣慌乱的抬起头,看了看景帝走远的背影,再看向站在面前的大太监,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古琴。
景帝现在才想到要毁掉她这把古琴吗?宽大的袖子掩住了,之前有意让景帝看到的两个字,柳玉嫣也就在景帝抛下,毁掉古琴的两个字后,自然而然的表现出,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得罪景帝的才人的战战兢兢和惶惶然。
“柳才人……”大太监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挂上了一抹假惺惺的扭曲的笑容,他袖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战战兢兢惶惶然的柳玉嫣,很得意的欣赏着她的不知所措。
在宫里待久了,他们的心也变得冷硬了,平日都是他人呼喝号令,而他身为皇宫里的奴才,是必须听从的,而今景帝给了他一个可以欺凌柳玉嫣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抓住,不狗仗人势一回。
“卢公公……”柳玉嫣抱着古琴,喃喃的唤了大太监一声,向后膝行了一步,哀恳的看着掌握她古琴命运的大太监。
大太监步步紧逼,他怪笑一声,一摆手,就有小太监冲上来,硬生生的从柳玉嫣的怀里把古琴抢走了,不顾她的低泣和哀求。
“柳才人……”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手,大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说:“这是陛下的命令,柳才人不会为难咱家吧,不过是区区一把古琴,毁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咱家在宫里看多了,不要说一把古琴,就是价值连城的玩意,一样说丢就丢了,柳才人是个聪明人,是不会让陛下不开心吧,你要知道陛下不开心,大家谁也不要想开心!”
“卢公公,玉嫣不敢惹陛下不快。”柳玉嫣低下头呐呐的说道,让一滴泪滴落在面前的地砖上。
“嗯,这就对了,既然进宫来了,就要懂得宫里的规矩,才不会被深宫埋没了。”大太监点点头,对拿着古琴的小太监说:“砸了吧……”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柳玉嫣带进宫里的古琴,被砸了个纷纷碎,有些碎屑还落到柳玉嫣的秀发上。
扔下砸碎了的古琴,大太监看也不看柳玉嫣,径自向景帝复命去了。而景明阁里的太监宫女,在大太监离开后,也一哄而散奔回景明阁里,独抛下看着碎琴伤心的柳玉嫣一人。
他们都是看人行事,而今看柳玉嫣不得宠,自然不会留下来,安慰伤心的柳玉嫣,这是深宫里的人之常情,人情冷暖只能各人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