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开门声响,一个中年女仆端着碗走进屋来。这些日子他醒来时,这女仆便会给他端来食物。他想同她说话解闷,女仆却只能用手比划,一个字也说不出,原来是个哑巴。女仆走到床前,将碗筷放在床头便转身出去。碗内装着的粥热气腾腾,散发出一股苦辛的药味。他终日与药相伴,也不觉得味苦,端起碗来将粥吃下,腹中感到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一连数日,他勤练“太玄神功”,冥想真气运行的心法。这日忽觉“气海穴”一动,一股真气流出,经过任脉各穴上行,绵绵不绝。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现象。他心中一惊,忙将那真气引回气海穴。稍息片刻,不见身上有何异状,才又接着再练。
再练一会,忽又感到尾骨处的“长强穴”有一股热气升起,这一回那热气却是窜向督脉中的“阳关穴”、“命门穴”直至“百会穴”。真气奔流不息,在十几个穴位充盈鼓荡。他忙用意念输导,将那真气引回“长强穴”。
他心下诧异:体内怎会有汹涌真气流动?师父教我练此功时,身上可没有一丝真气流动啊!他忘了凌霄老人教他“太玄神功”时,还没将八十年的功力注入他体内,那时他体内自然不会有真气流动。后来老人将毕生功力传给他,那雄厚内力在他身上一直处于休眠状态。此时练了数日“太玄神功”,那潜藏的内力便激活起来,随着他的意念引导游走。
他不明原委,既担心又好奇,小心翼翼将真气引导游走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等经脉所属穴道。真气每经过一个穴位,手足便力气充盈。他心中高兴,又将真气引导游走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等经脉所属穴位,感觉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他愈加兴致勃勃,再将真气引入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等十二经脉穴道,只觉精神越来越旺健。
他任凭真气在十二经脉游走一会,又将真气引回任脉的穴位。不料真气游走到丹田的“气海穴”,似乎受到什么阻隔。他用意念反复引导,真气总是进不了气海。他感到奇怪,便改变输导方向,将真气引回督脉穴位。哪知真气游走到腰间,却滞凝不动,仿佛被一道堤坝拦住,进不了“命门穴”。强行输导多次,均不能打通。忽然两眼一黑,一头栽下床去。
晕了一会,悠悠醒来,感觉衣衫汗湿了一片。一阵寒风吹得他打个喷嚏。他忙从地上爬起来钻进被子里。在床上躺了一会,他寻思:为何真气游走到受阻隔,不能交汇呢……蓦然间他记起凌霄老人为他注入毕生功力,却未能打通任脉和督脉之事,才明白真气游走为何不能交汇的缘故。他心里忽又闪过一个念头:适才晕倒床下,我又从地上回到床上,难道我的腿能走动了吗?如此一想,立即翻身下床,果然行走无碍。他蹦跳几下,激动得放声大笑。笑便想出屋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他还未走到门口,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乳娘,那孩子好些了吗?”昏睡时他听见过这温柔声音。
听那毒魔姥姥道:“夫人,那臭小子好多了,再过一些日子便可康复。”
那夫人道:“乳娘真不愧是‘神医仙子’!难怪我爹和教中众位兄弟对乳娘礼敬有加!”
毒魔姥姥道:“夫人过奖,我这点本事稀松平常,那是教主他老人家和兄弟们抬爱老婆子罢了。”
张去病听到“教中众位兄弟”和“教主他老人家”之语,心想这夫人和毒魔姥姥是什么教的人?听她俩的话,夫人的爹好像是个教主,那又是甚么教的教主?听见两人说话声音渐近,他忙上床躺下。房门打开,毒魔姥姥陪同一位夫人走进屋来。
张去病一看,顿时感到头里嗡的一响,只见那夫人美丽端庄;年龄、身段、相貌和步态,均同他娘有些相象。他心中突的一热,泪水涌上了眼眶,心道:“她好像我娘,难道是我娘来了么?”
他一年未见亲娘,朝思暮想,此时思亲之情大炽,激动得热泪盈眶。夫人走到床前,瞧见张去病眼含热泪,惊道:“孩子,怎么哭了,是病得难受么?”
夫人说着伸手摸摸张去病的头。张去病闻到夫人身上的幽香,头上感受夫人手掌温柔的抚摸,仿佛像娘在抚摸他一样,忍不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毒魔姥姥喝道:“臭小子真不害羞,哭哭啼啼像个小妮子,!”
张去病抽泣道:“谁像丫头了?我好久没见到我娘,想我娘,难道不许哭么?姥姥小时候想娘,难道没哭过么?”
毒魔姥姥冷哼了一声,道:“哼,臭小子,嘴倒厉害!”
夫人轻声道:“孩子想妈妈么?你妈妈在哪里?”
张去病道:“我不知道。”
夫人道:“孩子别难过,等姥姥为你治好病,你便可回家去见你妈妈了。”
张去病摇头道:“我回不了家,姥姥说,治好我的病,她便要将我杀了!”
夫人尚未说话,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喊道:“不许杀张哥哥,我要留下他陪我玩!”
何莹像一阵风跑进屋来,冲到床前,用身子挡住张去病,神情十分着急。
夫人笑道:“莹儿,要留下张哥哥陪你玩,你去求姥姥啊!”
何莹上前拉住毒魔姥姥的衣衫,撤娇道:“好姥姥,别杀张哥哥,莹儿求你啦!莹儿你亲你一口,好不好?”
毒魔姥姥弯下腰,让何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抚着何莹的头,道:“好,姥姥暂不杀这臭小子,留着他给你做伴。哪一日你不要他了,姥姥再取他小命。”
夫人对张去病道:“孩子,快谢过姥姥!”
张去病忙道:“谢姥姥手下留情。”
毒魔姥姥冷冷道:“臭小子听着,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小子也不是甚么好货。暂留你一条小命,是留着你陪小姐玩耍,你要好好伺候小姐,不准欺侮她。不然我便取你小命!”
张去病点头应诺。夫人问张去病的家中还有何人,又问他因何一人病倒在山里。张去病不便照实回答,便将那日搪塞毒魔姥姥的话重复一遍,
夫人听了叹道:“这孩子真苦命!”又说了些安慰张去病的话,便同毒魔姥姥牵着何莹的手走出屋去。
夫人走了一会,女仆送来两套男装,对张去病比划换衣裳的手势。女仆走后,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寻思:在这深山里不怕官府缉拿,换回爷们模样真好……只是这毒魔姥姥好生奇怪,她为何这般痛恨天下男人?我一个孩子,为啥也不是好东西了?我又没招惹她,她却一心要杀我。这毒魔姥姥凶巴巴的,只怕哪一天她不高兴,说不定真的将我杀了,我得想个法子逃命才成。
他起身下床,想探寻逃走之路。走到屋外,只见离他住小屋不远处,另有几间房屋。大约是夫人和毒魔姥姥的住所。屋旁有一条小溪,此时水面结着簿冰。山谷四周全是悬崖峭壁,被冰雪覆盖,看不见有通往外界的路。若要逃走,须得攀上千刃绝壁,才能逃出山谷去。此时他哪攀得上去?他心头一凉,无精打采地回到屋里。
他坐在炭火盆旁发呆一会,突然心头一亮:师父不是传给我“蹑云步”吗?我练会这门轻功,不就能攀上悬崖峭壁逃走么?转念又想:不行,师父说过,天下轻功都要以内力为根基。有了浑厚内力,轻功方能发挥得好,我得加紧练习“太玄神功”,再练“蹑云步”。如此一想,他每日便刻苦练习“太玄神功”。
毒魔姥姥来为他治病,每次把脉都暗暗诧异:这小子怎会好得如此之快?是我用药对症,还是他与常人大异?又想:这小子的身子虽在康复,但要根除他身上怪病却不容易,待我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彻底根治他这怪病……
此后毒魔姥姥不再为他扎针,十天半月才来看他一次。每次来时,总是给他服一些新药。有时来为他治病,见他凝神练功,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也不打断他,只瞧瞧他面容气色变化,放下新制丹药,便转身离去。
经过毒魔姥姥精心医治,他身上的怪病如抽蚕丝般,一天天被慢慢抽去。一日见到毒魔姥姥,张去病道:“姥姥神技无双,果真将我的病治好了!多谢你老人家!”他
毒魔姥姥冷笑一声,道:“哼,臭小子想得美!老婆子只是推延了你发病的时间,由原未一年发病一次,推迟到三年发病一次,你这病尚未断根,别高兴得太早!”
张去病听了不以为意,心想三年发病一回,总比一年发病一回好,更是练功不缀。整整练了一年,他才将“太玄神功”练到气随意转。但因不能打通任、督二脉,此时仅能将凌宵老人注入他体内雄厚内力使出不到两层。纵是如此,内力也比寻常高手不差了。
内功略有小成,他便开始练习“蹑云步”法。那“蹑云步”一共有四十九句口诀,每句口诀有八种身姿步法,对应八个变换方位,一共有三百九十二种变化。他从头到尾将“蹑云步”的口诀和心法背诵一遍,竟然还全都记得。心下欢喜,便仔细反复揣摩“蹑云步”的口诀和心法要领,又回想“太玄室”里练功图上所画的动作,寻思师父指点的精要之处。背诵揣摩几日,将口诀和心法要领烂熟于心,便在小屋里潜心练习。
“蹑云步”行走独特,纵跃身法也颇奇怪,内含太极八卦的玄奥机理。张去病对《易经》一无所知,幸亏他生就仙猿骨相于武学悟性奇高,身子骨柔软异常,行动又极敏捷,才突破一个个难关练下去。
每日,他将桌子凳子东倒西歪乱放在屋内,踏着“蹑云步”法在地上、凳上、桌上、床上,窜上跃下,直至练得闭着眼睛也随心所,不碰到桌凳才罢休。后来又出到屋外,去树林里或岩石丛中练习腾、挪、闪跃。他越练,越觉得“蹑云步”奇妙无比,越是痴迷地练。
小姑娘何莹跑来找他玩耍,两人在山谷里嘻戏,他也忍不住迈开“蹑云步”逗着何莹四处奔跑。有时毒魔姥姥瞧见他练“蹑云步”,脸上闪过惊讶神色,便随即转身走开。武林中人最忌讳窥看别人练功,何况老妇自视甚高,即便惊异那步法之奇妙,却也不愿多看一眼。
冬去春来,夏逝秋至,张去病日日沉迷在“蹑云步”中,又用去一年,才将这门轻功掌握纯熟。但因他体内雄厚内力只能发挥出一、二层,“蹑云步”的诸多精奥之处还不能展现。即便如此,凭借“蹑云步”的神妙,此时他轻功已不下于一般高手了。
练到第三年时,那怪病果然发作一次。幸好有毒魔姥姥守在旁,及时用药施救,两个月后,他又康复如初。此时他练会了“蹑云步”,已有本事逃出山谷去。但因痴迷练功,却将逃走的念头早抛脑后。
练会“蹑云步”,他便开始练习“太极阴阳掌”。这套掌法极是复繁难练,不仅要他一心二用,而且难在双掌拍出力道大小、强弱,以及拍出的时间、方位、快慢均大不一样。以他聪颖无比的天资,有时练好一掌,竟然也要花好几天时间。幸亏他不怕艰难,不厌其烦,常常练得废寝忘食。又用了一年,才将这套掌法练会。凌霄老人传给他的武功,犹如一部博大精深的书。他读了一页又一页,精彩绝伦,令他深深着迷,欲罢不能。如此一来,不知不觉中,他在山谷里已住了四年,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长成了十八岁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