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杜的脑袋歪向一边,几乎同时又猛地抬起来,他正在努力战胜睡意。
他从午夜起就坐在狭窄的台阶上看着废弃的伽梨[6]神庙——与空行母进行可怕战斗的现场,努力保护了潘杜弟弟阿尔比的老祭司贝吉尔死去的地方。这里也是兰雅依旧担任女祭司的地方。
他很担心阿尔比。如果兰雅再图谋不轨,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弟弟莫名其妙地被卷进去。阿尔比在毕舍遮那里受了很多苦。拉杰把阿尔比带到他家去时潘杜只稍微放心了一点。他还知道他得去见莉齐并且告诉她兰雅的事——马上。
但是,尽管很担心,他又开始打盹了,这时他突然听到脚步声。他立即环顾四周,看到一个轻快的身影穿过巷子进入神庙。当然是她,是女祭司,没错!他就知道她最终会回来。
他看了眼手机:3:37。离天亮至少还有三个小时。他可以试着给拉杰发信息——不过他知道督察肯定会因为他牵涉进来还暗中侦察而生气。拉杰会告诉他去安全的地方,这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思考了一会,潘杜站起来,伸了伸酸痛的腿,接着躲在建筑周围的阴影里,快速跑向圆顶神庙一侧。在他接近时,他注意到蜷缩在屋顶睡觉的猴子们的轮廓,祈祷他们不会听到他的声音而醒来。
到达神庙后他停下来,屏住呼吸,聆听着。
什么都没有。没有一点声音。
她在做什么?
虽然寺庙在祭司死后正式关闭了五个月,犯罪现场的警戒线早已取消,潘杜知道人们又开始在那儿做礼拜——每天的礼拜了。那就是她的目的吗?她试图回到那个发生了这么多暴行的可怕的地窖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
他的问题直到她再次出现都没得出答案,只因为她径直走向楼梯才没看见他。潘杜直到她到达到楼梯顶部才松口气。
接下来,他毫不犹豫地追踪伽梨神庙女祭司。
*
不久兰雅到了水边,就在曼玛迪尔河坛的东边。
她走向河边,潘杜松了口气,因为跟踪她有些困难。几乎没有月光,因此他越来越依赖她的脚步声,靠她鞋子在街道上滑动碰撞的声音来追踪她。有几次他得靠猜测来判断她往哪边走了。不过他的直觉是对的——她正走向恒河。
走到河畔的主步道后,她往右转开始走向河流。恒河一片漆黑,点缀着古怪的灰色旋涡——然而它浓烈的泥土气味使它在黑夜里也有着很强的存在感。跟踪兰雅时潘杜走过苦行僧和贱民身边,他们挤成小堆取暖,或是独自打盹发出鼾声。更多的人在划艇上睡觉,船停泊在河坛上,在河中轻轻摇摆。他偶尔会经过某个仍然醒着的人,盯着河上的蓝黑色地平线,或坐在一座临时神龛的火焰前面。
就像过去一样,潘杜想,他跟踪兰雅去了达萨斯瓦梅朵河坛,在那儿他进行了去年的第一次监视工作,等待毕舍遮,然后是莉齐。当时他还不知道古老的梵天[7]神庙里神奇的提尔塔,他现在会通过它偷偷去英国拜访新朋友莉齐和阿什琳。
接着他开始起鸡皮疙瘩,他们越来越靠近圣地了。
她该不会是……不,她不可能……潘杜停下来惊恐地看着兰雅,她在他前面一百米左右,到达突出的神庙并停了下来。潘杜迅速蹲了下来,因为兰雅回过头查看附近有没有人——然后她开始在突出于河面的狭窄平台上慢慢前行。
没错!她打算去用传送门。
潘杜警惕起来,把手伸进口袋去拿电话。
现在他必须得打给拉杰了。
*
她在试着寻找——找到这个——水塘。它不是随便哪个老水塘。它是一个浸满水的沼泽里的水塘。
莉齐试探着从一处看起来干燥的草丛中跳进另一处看起来不那么干燥的草丛,继续与头脑中冲撞着的刻薄念头做斗争。为什么她要离开(相对)安全的房子?她真的觉得自己能找到水底下的提尔塔吗?怪眼会不会抓住她,把她活吃了?她叹了口气,因为她把所有的问题全部融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一开始是怎么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
她看着静止的、浑浊的水面,棉草和布满黑色伤痕的巨大树干刺破水面,向上伸展出羽状的树冠。这种寂静、高温、奇形怪状的树木让莉齐联想起某个宗教场所——破旧的教堂,或者更像是在探索伽尸时见过的那些破败的古老庙宇之一。这让人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当然了,这里不是真的安静或无声。偶尔有鸟儿发出颤声和尖啸,奇怪的绿头苍蝇嗡嗡飞过,时不时就有一小群令人不快的蚊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侵入她的眼睛和耳朵。每隔一段时间有一阵微弱的水声,这让她觉得很不安,不得不告诉自己只是一条鱼。但主要是安静。又安静又热。
唯一的好事是她还没湿透。哦对了,还有一件更好的事,她怎么能忽视了这个呢:自她躲避了——发着孤独的、锐利的尖叫声——在柏树大宅附近挥舞手臂的人以后:就再也没有怪眼了。
但她一直四处观望,不仅仅是因为怪眼们。这毕竟是密西西比河口,她知道这里有很多鳄鱼和蛇。她看过这类电影,还是看了妈妈喜欢的生存纪录片,或者是以某种小孩子了解这些事情的方式。在美国会把人缠住的是水蚺还是蟒蛇?那有毒的呢?尽管天气很热,她也感觉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把恐惧关在外面。这是唯一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的方法。把恐惧隔绝在心智之外。
心智之外……真合适。
现在,方向。从离开大宅后,她才差不多转过两次向。第一次,她径直走向了一大片树木,在那儿她几乎——百分之九十九,很高的胜率——肯定她会遇到年轻的幽灵戴小姐。从那里开始,她已经转过大约四十五度,直走了第二条直线约十分钟到了……这里。
那么——这是她从提尔塔穿越过来的地方吗?
她发现一小片椭圆形的蓝黑色水面,被草丛和黑土包围着。可能是吗?她走近它,因兴奋而心跳加速。是的,边缘的形状似乎是符合的。她肯定是从像这样一块干燥的地面出来的,她想,把脚挪到了尖细的莎草丛中。
那么——她该怎么做?跳进去?
她感到好似整个森林的蝴蝶在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地飞。
她想不到有比跳入这个臭水池更糟的事情了。
然后——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被她了不起的、勇敢的父亲养大——她跳了进去。
“天哪!”
一阵小水花过后,她站在一个齐踝深的大水塘中。
她马上发现了另外一个水塘,离这只有几米远。一定是它!她走过去,这次她用一根从附近树根拔出的小棍子测了测深度。池塘很深,比她刚才傻乎乎跳进去的池塘深得多。如果这是一个提尔塔,希望它能像伽尸那个一样简单,一跳就会启动,她脚先入水跳进了池塘。
这一次水没过了头顶。一串混乱的银色和棕色泡泡从她眼前冒过,她感到双脚碰到了池底。有那么一阵她惊恐地感到左脚似乎陷进了泥巴里,接着又松开了,她把自己往上推,再次回到了平静的、阳光灿烂的白天里。
她抓住岸边恢复了呼吸。
再试一次。
她又一次捏住鼻子跳了进去,感觉过了好久她双脚碰到了底部,小心不要陷得太深,期盼着她的世界会突然被魔法包围。
她再次浮了起来,大口喘着气。柔软的植物叶片缠在她头上。她把它们拂下去,又试了一次池底。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干燥的土地上,仰面躺着,盯着淡蓝色的天空,胸膛上下起伏,重获呼吸和平静,丝质的淡紫色衬衫不舒服地贴在皮肤上,满身覆盖着绿色的斑点。
最后她站了起来,撩开前额的头发,转过头看着周围,发现在这里有另外一个独特的水池,在不远处那里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那里的那个,那里和那里还有……
她慢慢摇了摇头。她必须得每一个都跳进去吗?
她怎么知道就是这个地方呢?最初她确信一定是,景观的分布似乎是正确的。但现在她开始怀疑了。她认为右边没那么多的树,而且她肯定自己跑过的那条路,那边肯定有深得多的水。
也许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太希望这是正确的地方,因此她归纳出了比事实上要多的正确元素。毕竟她本质上是一个城里女孩,只在乡下住了不到六个月,那还是英国的农村。她哪知道如何在美国的沼泽找到路呢?
伴随新的沉重感,她坐下来,意识到自己完全没了希望。
这时她感到尖锐的指甲刺入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