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飞机随着起伏的波涛荡上了海边的混凝土坡道。博比爬下舷梯,维多利亚和史蒂夫紧跟在他后面。朱尼尔立刻出现了,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维多利亚的嘴唇,然后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湿乎乎的拥抱,搂着她转了一圈。
“哇!你来了。”他说,“你真的来了。”
她被他的热情逗笑了,笑容如此坦率,不带任何讽刺或挖苦。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仿佛她是个玻璃人儿,然后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说:“维儿,我真想你。”
维儿。自从十二岁之后就再没人这么喊过她了。事实上,除了朱尼尔外没人这么喊她,现在这称呼听起来如此甜蜜,如此令人心悦,她觉得自己脸红了。
朱尼尔跟史蒂夫和博比寒暄了两句,但是他的目光从没离开过维多利亚。她想知道,他的笑容一直如此光芒四射吗?他酒窝一直如此深邃吗?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几乎和她的眼影一个颜色——“亚得里亚海之蓝”。她看着他擦干了身体,在速比涛泳裤外套上了一条白色的帆布短裤。他皮肤上耀眼的金色光泽,那个带着海水咸味的吻,温暖的海风……如此之多的感觉同时刺激着她。
朱尼尔赤着上身,光着脚,简直像个翻版的人猿泰山,领着他的客人们踏上了一条石板路,往房子走去。珊瑚石砌成的墙上嵌着一块雅致的牌子,上面写着“太阳神之家”。
“爸爸跟我说了你有多漂亮。”朱尼尔说,“但是,哇。我目瞪口呆了。”
“你真会说话。”她意识到史蒂夫站在自己身边,感觉到了他的不适。
“而且还是位一流律师。哇!”
“哇”似乎是朱尼尔的词汇库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好吧,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派恩克雷斯特村担任过毕业演讲人,可他是票选出来的最受欢迎毕业生。如今看到他长成了有着古铜色肌肤的美男子,她心里只想着:好吧,获得美国优秀学生奖学金并非人生的全部。
“这么多年来……”朱尼尔话说一半,故意停住。
“是啊。”维多利亚说。
“你还记得邦尼·弗拉格勒在拉戈斯高尔夫球场举办的化装舞会吗?”
她陷入回忆中,露出了微笑:“你打扮成了佐罗,而我则是神奇女侠。”
“我们偷偷溜到了第十八个球洞。”
“然后喷水器就开了。”维多利亚笑了起来。她记起了被水柱冲击的感觉,记起了那支翻唱老鹰乐队的乐队,也记起了那个潮湿夜晚的仓促亲吻。
史蒂夫清了清喉咙,像狗低声哼哼一样说:“我曾经在一场化装舞会里扮作大卫·科波菲尔。”
“伟大的魔术师。”朱尼尔说。
“是狄更斯笔下的人物。”史蒂夫纠正道。
“哦,对啊。”
“他是个孤儿,就像我一样。”
“你不是孤儿,史蒂夫舅舅。”博比说。
“但我希望是。”
“为什么?”朱尼尔问。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史蒂夫说,“你住在‘太阳神之家’。而我在‘荒凉山庄[21]’长大。”
“也许你只需要装修一下房子。”朱尼尔说。听到这里,维多利亚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难道这些文学典故他都一无所知吗?然而朱尼尔笑了起来,向众人表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而已:“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读点儿狄更斯的书,提高文学素养,修身养性,你们觉得呢?”
“这对史蒂夫不适用。”维多利亚说。
史蒂夫呀史蒂夫,你不是很能斗吗?那我就让你和派恩克雷斯特村最性感的男孩兵戎相见吧。
在一片椰子树旁的转弯处,石板路开始变陡,“史蒂夫,你走起路来像运动员。”朱尼尔说。
“你盯着我的屁股看?”史蒂夫回嘴。
“不,我是认真的。你走路的姿势,正面意义上的像。”
“史蒂夫舅舅以前是迈阿密大学棒球队的。”博比骄傲地宣称。
“看吧。”朱尼尔说,“我眼力很准的。”
维多利亚观察了一下形势。这边是史蒂夫,像只讨人厌的臭鼬;那边是朱尼尔,全身焕发着魅力。坦率而自信。他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史蒂夫舅舅仍然保持着季后赛里的盗垒记录。”博比继续说。
“哇!”朱尼尔说,“你参加过大学世界大赛吗?”
“参加过,但我从不用来自夸。”
“你当然不自夸。”博比说,“总决赛里你在三垒出局了。”
“真的吗?这可不容易啊,是吧?我指的是在第三垒上垒失败了。”
“是误判。”史蒂夫辩解说,“我碰到了三垒标记。”
“但是史蒂夫舅舅挨了一顿臭骂。”博比补充说,“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说不定就是这个失误让密苏里大学飓风队夺冠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被称为‘最后出局的所罗门’。”
“我谢谢你啊,小子。”史蒂夫说。
“这太糟了,史蒂夫。”朱尼尔说,“我不知道还有这事。”
维多利亚恍然大悟,“走起来像运动员”这句话,是朱尼尔给史蒂夫挖的坑。他故意要引出史蒂夫生命中最为屈辱的时刻。
“我不知道还有这事”?哈。你心里清楚得很。
她琢磨着,看来他调查过史蒂夫,并且也调查过她。此外,朱尼尔的“长大”绝不仅仅意味着他长成了一个拥有小麦色肌肤和健硕胸大肌的男人。
一行人走近了房子。朱尼尔说:“我喜欢一个人的运动,也许是因为我是家中的独子。”
“我希望我也是独子。”史蒂夫说。
“那么就不会有我了,史蒂夫舅舅。”博比说。
“有道理。我收回前面那句话。而且我很高兴我姐姐是个疯子,不然你也不会跟我住在一起了。”
房子在小路的尽头,是这座小岛的最高处。房子的一侧有一个直升机坪。另一侧则是一个无边泳池。在一个小坡下面,有一片私家白色沙滩。朱尼尔一边走一边诉说他对水的热爱。他既玩帆板,也玩风筝冲浪,还是一个长距离游泳运动员和专业潜水员。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在圣卢卡斯角自由潜泳,不带氧气设备,只靠憋气,能潜多深潜多深。
他向他们介绍了自己严格的体能训练,声称自己能够憋气五分二十秒,并且能够有意识地让脉搏下降到每秒二十次。他向他们描述了带着配重块下潜120米的那种令人颤栗的刺激感——世界纪录是170米,不过那个潜水员身亡了——以及他的肺叶蜷缩到拳头大小而引起的灼烧般的痛楚。他描述了像人肉导弹一样被气动装置弹射回水面的感觉、由于氮麻醉而产生的幻觉,以及对于自己心脏或者大脑可能会爆裂的恐惧。他还提到了那令人愉悦的击水、运动带来的如过电般的快感、每次穿上湿漉漉的潜水服时对死神的蔑视。
当他讲完后,维多利亚只说了一个字:“哇!”
***
众人踏上通往“太阳神之家”前门的珊瑚石台阶,史蒂夫问:“本·斯塔布斯当时在你父亲的船上干嘛?”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让维多利亚猝不及防。
该死!他违背了由我来做主的承诺。
“这件事说来话长。”朱尼尔说。
“和‘大洋洲’有关系吗?”维多利亚问,试图从史蒂夫那里夺回主动权。
“简直太有关系了。”朱尼尔爽快地表示肯定,“也许爸爸没和你们解释清楚,‘大洋洲’是他打造的一座水上酒店。”
“难道不是一艘邮轮吗?”史蒂夫问。
“相信我,它无与伦比。”
“这座酒店要建在哪里?”维多利亚在史蒂夫接话前抢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佛州海湾。博卡奇卡海滩往西六公里远。”
就在史蒂夫和维多利亚绞尽脑汁想它到底要建在哪里时,博比插嘴道:“那里是个海洋保护区。有一片巨大的珊瑚礁,还有数不清的鱼。”“说得对。”史蒂夫说,“联邦政府的保护区。你怎么能在那儿动工?”
“这就是斯塔布斯如此重要的原因。他是环境保护署里那个能拍板的家伙。”
“他的态度是什么?”维多利亚问。
“翘大拇指赞成。他都已经为自己的报告准备好一份草稿了。鉴于我们规划了很多保护珊瑚礁的措施,斯塔布斯同意了我们的方案。他只需要再跟你们俩谈谈办许可证的手续就行了。”
“这么说你父亲没有伤害他的动机?”维多利亚问。几人停在了台阶的最上层。
“恰恰相反。”朱尼尔回答,“斯塔布斯对于我们的项目能够顺利通过是至关重要的。杀掉他的那个人想要‘大洋洲’停工。”
“你父亲告诉你船上发生了什么吗?”史蒂夫问。
“他只说爬下梯子时看见斯塔布斯的胸口刺着一根捕鱼叉,他试图爬回驾驶舱上面,却不知怎么回事被敲昏了。他短暂地恢复了知觉,然后又再次昏迷了过去。接下来他只知道他们撞上了海滩。”
维多利亚暗忖,这和格里芬叔叔告诉我们的完全吻合。“船上那些钱呢?”
“这只是爸爸的癖好。他喜欢身边有很多钱的感觉。”
“为什么钱装在防水袋里?”史蒂夫问。
朱尼尔耸了耸肩说:“毕竟是在船上,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事实上,有很多事完全不能理解。比如船上的十万美元,斯塔布斯的酒店房间里的四万美元,还有斯塔布斯胸口的捕鱼叉。”
“我有些事要告诉你。”朱尼尔说,“我觉得挺可怕的。”
“什么?”维多利亚问。
“在某种意义上,我要对斯塔布斯的死负责。”
“怎么说?”他们同时问道。
“那是我的捕鱼枪。”
所罗门法
第四条:面对陪审团,你可以让他们相信一种不可思议的假设。但如果提出第二种,那他们就不会相信了。而如果你还提出第三种,那你的委托人就可以直接进监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