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招了招手,冲他们走来。
“让我来摆平他。”史蒂夫说。
维多利亚一脸不悦:“喏,你又来了。”
“相信我,小维,我认识拉斯克很久了。嘿,威利斯,对超速司机钓鱼执法的生意如何啊?”
“嘿,小史!”拉斯克扯大嗓门回应道,“你还在追着救护车揽活儿呐?”
史蒂夫认为,若不是威利斯·拉斯克身上的这身制服,他肯定会被误认为那种常年在海滩上晒太阳喝冷饮的四十五岁的“海螺”——土生土长的佛罗里达群岛人。威利斯·拉斯克身材肥胖,留着刷子似的小胡子和长长的络腮胡,一头银发马尾辫。他把衬衣衣角露在了裤子外面,并且不走寻常路地把欧克利墨镜挂在一串贝壳链子上。虽然他扣住了衬衣口袋,但隔着布料还是能看到口袋里一个圆形金属容器的轮廓。不吃薄荷糖的时候,他尤爱嚼烟草。一张晒伤的脸上总是挂着诡异的笑容。总体而言,这位警长并不像那种谈吐优雅的法律工作者,“痰吐”倒有可能,但“优雅”绝对挨不上边。
史蒂夫比大多数人更了解这位警长的故事。拉斯克年轻的时候经营着一条特许捕鱼船,在那个年代,佛罗里达群岛地区渔船的主要捕获对象不是鱼,而是一捆捆走私大麻。拉斯克也参与其中,从母船上卸下大麻装到自己船上。他第三次行动时就被逮了个正着。为其免费辩护的正是巧舌如簧的赫伯特·所罗门律师,但赫伯特有个条件:拉斯克事后必须去读大学,并且再不能走邪路。这种事赫伯特在过去经常干。他教育年轻的史蒂夫,律师不仅要对付钱的委托人负责,也亏欠着整个社会。史蒂夫一直遵循这条指导,这也许能说明为什么他只能开一辆三十年车龄的老爷车,为什么办公室设在一家二流模特经纪公司内,并且窗外就是一个垃圾堆。
虽然那时史蒂夫最多十岁,但他仍清晰记得父亲在拉斯克审判上的结辩陈词。赫伯特身着带吊裤带的泡泡纱西装,如舞者一般在法庭上来回游弋,对陪审团巧言令色,一脸诚挚地宣称他的委托人并没有犯罪,而是为公众做出了贡献:年轻幼稚的威利斯·拉斯克之所以把湿漉漉的大麻从佛罗里达海峡捞上来,只是为了保护海鸟和过往船只。
“这一捆捆邪恶的大麻对于船只导航是严重的威胁,”赫伯特一本正经地说,“幸好,威利斯被头顶上一群正在大口吞食大麻的燕鸥吸引了过去。威利斯让不知前方危险的船只免于沉没,让那些海鸟免于疾病。如果没有这位年轻英雄的快速反应,所有燕鸥都要嗨上天了。”
这段陈词让陪审团会心一笑,他们在二十分钟后回到庭上,裁定被告无罪。威利斯手舞足蹈地跳下被告席,亲吻了法庭草坪上的木棉树,然后与自己的律师紧紧相拥。他恪守承诺,在温特帕克市的罗林斯学院读完本科,然后又去了迪兰德市的斯特森大学法学院深造。
十二年后,拉斯克在竞选本地人口中的“海螺共和国”警长时提出了一套全新的制度。他宣称要打击酒驾和对妻子实施家暴的男人,但不会逮捕持有少量大麻的人。把有限的警力用在无害犯罪上未免太浪费了。在民风开放的佛罗里达群岛——吉米·巴菲特的《让我们喝酒胡来》[14]在此地被视作非官方国歌——这一竞选策略完美无缺。拉斯克获得压倒性胜利。有投票者刚走出投票亭就点上了一支大麻烟。
“还好我逮到你们了。”拉斯克追上海岸边的三人,说,“哟,博比也在呢。”
“你的贝瑞塔手枪没上保险。”博比说。
拉斯克把手枪从枪套里取出,检查了一下保险栓。“我的天,你说对了。你怎么看见的?”
“博比眼观六路。”史蒂夫道。
“而且枪里没子弹。”博比补充道。
“怪不得今天这么轻。”拉斯克举起枪看了看,随后转而对维多利亚说,“你一定就是小史的搭档了。”
“我叫维多利亚·洛德。”
“我的副治安官告诉我,小史泡上了一个大美女。”拉斯克冲她眨眨眼说,“看来他们没说谎。”
“警长,别越界。”维多利亚回应道,“这话不太合适吧。”
她的语气令史蒂夫想起自己四年级的老师,一个见他吵闹就用尺子扇他指关节的女人。
“哦,对不起。”拉斯克赶紧赔罪,“小史,你竟然泡上了这种类型的?”
“她也没上保险栓哦,威利斯。”
“他们在吵架,警长。”博比又补充道。
“闭嘴。”史蒂夫命令着,然后对拉斯克说,“我以为昨天会在医院碰到你。”
拉斯克回道:“我刚回城里,吉米·巴菲特在奥兰多开了一场演唱会。”
“真是嫉妒死我了,你这个老萝卜头[15]。”
拉斯克微微一笑,唱了几句《四十岁海盗的回首》[16],歌词写的是主人公走私大麻一夜暴富又最终千金散尽的故事。
史蒂夫打趣道:“威利斯,你确实是个海盗,但如果你要想看四十岁的自己,只能看看后视镜了。”
“警长,您是来公干吗?”维多利亚一开口,两个男人的笑容就消失了,歌声也戛然而止。
“你不喜欢吉米·巴菲特?”拉斯克问道,仿佛这是一种犯罪。
“她喜欢肖邦。”博比抢答说。
警长叹了口气,问:“难不成你还能听着肖邦的音乐下酒?”
“我推荐你试一次。”史蒂夫建议道。
“随你怎么笑话我,史蒂夫。”她回应说,“你肯定觉得那些懒人歌好过钢琴练习曲。”
“啊哦!”警长说,“看来有人需要来一张《放松执照》[17]了。”
听到拉斯克用歌名巧妙地回应,史蒂夫不禁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威利斯,你上次和吉米去钓鱼是什么时候?”
“就在几周前。我们在拉戈岛钓了好多大海鲢。”
“你认识吉米·巴菲特?”维多利亚再次用她女学究式的腔调怀疑地问。
两个男人咯咯笑起来。史蒂夫答道:“《四十岁海盗的回首》这首歌就是写的威利斯。”
“真的吗?”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史蒂夫知道她肯定一个字都没信。
“史蒂夫也认识吉米。”警长说。
维多利亚头歪向一侧:“真有意思,他从没提过。”
“不值一提,我们无非钓钓鱼,喝喝酒,干嘛要告诉你?你没见过肖邦吗?”
远传传来涡扇发动机的轰鸣,一架水上飞机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低翔在离水面120米高处。
“警长,我们要走了。”维多利亚兴奋地说,“如果您有事的话……”
“我就问几个问题。”
“别大意,小维。”史蒂夫说,“你面对的可是佛州群岛的神探可伦坡。”
“这我信。”她说。
“所罗门法里有一条:如果一个警长不记得给枪装弹,却记得《玛格丽塔小镇》的歌词,那就得提防他。”
“威利斯·拉斯克[18]。”博比念叨着,紧咬嘴唇,凝神思索这个名字的异序构词。“纯粹的技巧[19]。”
“不错,博比。”警长转头对史蒂夫说,“小史,我们调查了那个被矛刺中的本·斯塔布斯。”
“你竟然在做警察的本职工作?”史蒂夫惊讶地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斯塔布斯原本住在码头宾馆。”拉斯克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说,“他两天前在商店买了三张海图,全是东海湾的。”
“随后,斯塔布斯利用联邦雇员ID进入了海洋研究所,花了些时间查阅里面的图书馆和电脑资料,研究了几张博卡奇卡海滩以西几公里处的海床地形图。他连续两晚都在同一家古巴饭店进餐,吃的是鲷鱼配芒果莎莎酱。”拉斯克把目光从笔记本上抬起,问,“你俩知道这些事吗?”
“不知道。”维多利亚答道。
史蒂夫却说:“我都知道。除了芒果莎莎酱。”
“史帝夫舅舅撒谎。”博比插嘴道。
拉斯克说:“我知道,你舅舅总是撒谎,哪怕说真话更好,他也要撒谎。”他又翻了一页,继续道:“晚餐后,斯塔布斯在咖啡馆喝了两瓶啤酒,然后去白头街的‘胖玛丽’玩了几个小时。”
“胖玛丽是什么地方?”维多利亚问。
“脱衣舞俱乐部。”史蒂夫随口而出,又慌忙补充了一句,“是别人告诉我的。”
拉斯克将笔记本放回口袋内,说:“这倒提醒我了,小史,‘胖玛丽’的姑娘们让我向你问好。总之呢,我就好奇斯塔布斯在你们委托人的船上做了什么。”
“钓鱼。”史蒂夫说。
“搞研究。”维多利亚说。
“他俩根本不知道。”博比说。
拉斯克见此情形,说:“我明白了。格里芬先生能录个口供吗?”
“不行。”维多利亚说
“可以。”史蒂夫说,“晚点再说。”
“做测谎仪测试呢?”拉斯克又问。
“条件合适就行。”史蒂夫答。
“在任何条件下都不行。”维多利亚反对道。
拉斯克挠了挠一处晒伤。“你俩这是故意的吧,想弄晕我这种老实巴交的警长?”
“是的。”史蒂夫说。
“不是。”维多利亚说。
那架格鲁曼水上飞机的螺旋桨叫得更大声了。飞机正准备在水上降落,机头正对着沙滩。
“还有什么事吗,警长?”维多利亚问。
拉斯克煞有其事地摘下墨镜,往镜片上哈了一口气,再用衣角擦了擦。“既然你提到了,我还真忘了一件事。”
“我就知道会这样。”史蒂夫叹气道。
他们等着拉斯克慢吞吞地戴上墨镜。海面上,水上飞机与水面接触,激起巨大水花声,朝着沙滩驶来。机身上印有一个蓝色图标,图标绘着一层层浪花和“大洋洲”三个字。
“斯塔布斯把行李留在了码头宾馆的房间里。他的公文包里都是些常见的东西,比如笔记本电脑、政府文件、抗酸药之类的。另外还有合四万美元的百元大钞。你们觉得一个公务员拿这么多钱会做什么?”
“在‘胖玛丽’疯狂派小费。”史蒂夫提出一种观点。
水上飞机冲上了沙滩,飞行员透过驾驶舱一扇打开的侧窗向他们挥手致意。
“我们要走了,威利斯。”史蒂夫尽力把嗓门压过飞机的喧嚣。
“哦,差点忘了,还有件事,你瞧我这破记性……”
“拜托,威利斯。”史蒂夫说,“别想了。”
拉斯克难过地摇摇头,抓紧时间说:“斯塔布斯今早死了。”
“这下坏了。”
“小史,我就猜到你会难过。至于你们的那位格里芬,他要面临谋杀指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