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秋水共长天一色
在20世纪以前漫长的中国历史上,只是星星点点地冒出几位女性的名字。《浮出历史地表》和《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史》为我们梳理了我国20世纪短暂的女性写作史,女性能够言说已经成为20世纪一个伟大的注脚,至少它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人类的一半,在我国历史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世纪曾在思想解放方面作出过如此巨大的贡献。
从一个人的夜晚到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在女性写作道路上,局限于自身的经验乃最大的障碍之一。作者的叙述世界必定要跟读者的生活世界有内在关联才能引起读者的对话欲望。这就要求叙述者要对个人经验、时代、地域等等限制性有所突破。
迟子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是一个寄托深、关怀大的中篇,是女性小说在对一己之痛的超越方面做出贡献的标志性文本。
如果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对准的是肉身之痛的话,《第三地晚餐》则写出了时代的精神之苦。迟子建以叙事之刀划破了时代丝绸般光滑柔软的表层,让我们窥见欲望的深渊、黑暗中色彩斑斓的残酷。迟子建的叙事充满对弱小者、边缘者的关注与同情,她的《一坛猪油》、《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额尔古纳河右岸》等近作得到普遍的赞同。
迟子建的写作既处理人与自我、人与他人的关系,也精心地处理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是女性作家细腻的用心、敏锐的感觉和充沛的情感带给文学的礼物。同时迟子建努力重建人文与自然的血肉联系也是对20世纪过于轻视自然的反抗。
未竟的现代性
现代性追求成了20世纪的绝对命令,其后果之一却是开启了市民生活中的憎恨,以及文学叙事中对憎恨的想象与经验表达。《狂人日记》拧开了文学叙事憎恨的闸门之后,这种情绪就在20世纪中国文学中汩汩流淌。可是,还有一种比憎恨更加持久更加有力量的事物,那就是隐忍。这也是张翎创作《阿喜上学》的叙事支点。
经过一个世纪之后,阿喜成长为《望断南飞雁》中的南雁,她不惜抛却美满的家庭生活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知识的诱惑成为推动文本叙事的动力。事实上,女性地位的改变的确深深地依赖知识,仰赖受教育的权利和机会,这才使女性写作呈现蔚为壮观的风景。
权力在小孔中成像
自九十年代以来,《国画》、《羊的门》等官场反腐小说一度兴旺,在大部分男性作家笔下,叙事镜头对准的是官场的沉浮。
女性作家对权力另辟蹊径的叙述丰富了权力的关系网络,如魏微的《家道》有意让权力缺席,乔叶的《失语症》则让权力处于悬而未决的紧张状态。
《家道》在叙事结构上与王安忆早期的作品《流逝》一脉相承。《家道》避开了浮在权力表面的荣华富贵,从父亲受贿入狱家道败落之后正式展开对世道人心的细致描绘。
《失语症》驾轻就熟地从一个并无角色认同感的“官太太”的幽暗心思入手,慢慢抵达官场的中央,敞露了男女对于权力的不同态度。《甩鞭》曾以地主家的“小”的命运起落揭示了被政权颠倒地位的女性们的幽暗遭遇,《喊山》延续了她对沉默的女性的思考。
在《失语症》中,现代生活中男性的权力依赖语言;在《喊山》中,前现代社会中男性的权力可以使女性失去言说。两个文本意外地揭示了关系作为其本质的权力如何依赖话语运转。
从边缘处建构历史
女性作家处理历史的方式从来不是“正面强攻”,而是通过小径迂回前进。
从叙事的物质外壳看,《锈锄头》是当下随便一个入室抢劫案的翻版。但作者的重点并非谴责社会世相,而是别有用心地将叙述重心拉回过去让历史呈现,通过知青这个角色和今日农民的对比反射出近三十年来中国农村的沉重现实。
乔叶的《最慢的是活着》叙述的是无名的祖母,对当下的叙述以亲切的方式敞亮历史。在衣向东的《阳光漂白的河床》中祖母成为传统的乡土中国的寓言,城市里孙子在母亲科学化、现代化的教育观念下成长,他与祖母的情感隔阂既是今天的城乡差距,也是前现代与现代生活方式的差距。回民作家马金莲的《坚硬的月光》同样是叙述祖母的故事,却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陌生的阅读感受。
新世纪,女性作家正尝试以心平气和的姿态与男性作家共同分享20世纪的叙事成果并拓展可期待的精神世界。鲁敏的《铁血信鸽》、须一瓜的《太阳黑子》展示了女性作家有能力跨越性别的藩篱。
女作家对日常生活的关注恰恰与九十年代以来的社会转型密切相关,这种转型凸显了个人价值、欲望的合理性,使文学叙事获得一种深度的解放。民族国家的关怀可以植根于个人生活之中。
第二节 女性如何叙述历史
20世纪文学史最大的特点是女性终于站立起来,但是,相对于几千年的男性写作历史而言,这种站立仍然是脆弱的。新世纪,随着《伪满洲国》、《致一九七五》和《笨花》等作品的出现,女性参与历史的热情日益高涨。叙述自身已经成为女性叙事的特点被文学史所接纳,但女性如何叙述历史依然是个有待争议的问题。将历史落实为细节、落实为日常生活是否是一条有效的道路,这也是林白给我们的启示。
回忆与历史
林白的回乡不经意地触动了记忆的雷管。这个开篇为叙述者确定了回忆的视角,还有一个阔大的时空。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读到的《致一九七五》不再是历史上的1975年,而是2007年回望中的李飘扬1975。
宏大的事物在每个人的记忆中总是呈现出不同的偏差,视角决定了叙事面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林白的叙事也在消解革命、消解主流意识形态。
历史追求的是意义,个人史讲究的是趣味。历史绝大部分的体积被宏大事件垄断,而个人史大部分被卑渺的生命细节所占据。
个人与社会
个人性往往要求一个人离开现实的轨道振翅飞翔,而社会性则要求其成员墨守成规,维持常态。无论个人性如何强大,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面临着社会性对于个人性的压抑。但成就命运的个性,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刻脱下社会性的华美和服,显示出自身的真相以及携带着密码和力量。而且正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成正比一样,越是在社会控制作用严苛的时候,这种个人性的反叛力量也越巨大。
通感:人的感官以及人与物
“狂想”所致的通感构成了她的语言奇观,构成了她独特而丰富的意象世界:色彩斑斓、浓烈,气息馥郁,芳香缭绕,让人沉浸并土吐纳。
在《漫游革命时代》,林白的通感范围极大地扩张了,不仅仅是人的感觉能够相通,就是物——动物乃至植物统统被具备了人的灵性和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