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慕容瑾缓缓敛了笑意,一时默然无声,许久泪水顺颊而淌。
慕容瑾出了牢笼,被安置在王府的云轻阁,依旧是不得外出。司马德文也终于从重伤昏迷中醒了过来,褚灵媛更是衣不解带,日夜伺候,一时便忘却了这个新认的妹妹。
慕容瑾自知道那出人意料的身世,话语愈发的少,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眸中的恨意少了,却多了些忧伤。
阿暖听着慕容瑾嘈嘈切切一番,终于是不成曲调。心乱了,怎么还能弹奏那沉静若水的曲子。
慕容瑾问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阿暖,他如何了?”
阿暖心里一怔,便知他口中的“他”就是王爷。
“王爷他,几日前醒来,如今在调养中,想来无大碍了。”
闻言,慕容瑾的眉头依旧不得舒展。她知道那一剑很深,这伤已经让他伤了元气,恐怕一时半刻不会大的好转,只能说没有性命之忧罢了。
“恩,你下去吧。”阿暖见她面色苍白、眉头不展,遂应了声,缓缓退出。
慕容瑾起身来到内室,伸手摸了床榻下面,一个锦布包着一个东西。慕容瑾小心打开,竟然是一块旧玉佩,几年前司马德文送给她的琅琊王玉佩,上面可见的“文”的字样,再看那璎穗,当年自己笨手笨脚、一厢情愿给换的。
恍然记起自己亲手绣制的拓跋嗣那条腰带,然而亡国之日早留在了箱中,匆忙中并没有带出来,而这块玉佩和玉璧却在榻前顺手摸了出来藏于身上。
不过今时今日,一切都化作缥缈无望。玉佩也好,绣带也好。不过是当年的意嗔情迷。
正这时,阿暖外厅唤道:“姑娘,王妃有请。”
慕容瑾内心忐忑地来到修文苑,琅琊王妃要在那里见他。修文苑当年便是琅琊王平日作息之处。
此时来到这里,慕容瑾步步台阶都走得辛苦。不知道他如今伤势如何,不知道他会不会从此对自己绝了念头,更不敢面对他那双凝眸。
慕容瑾步履沉重踏了进去,大厅里有些空荡,依旧清雅。时隔近四年,这里看似还如常。只是修文苑里,再也不是那个当日对她温润如玉、调笑若风的翩然王爷,那个许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司马德文,如今是别人的夫君,孩子的父亲。
曾记当年,满心痴念。终究自己只在修文苑几日,到底不过是过客而已。
自己与他隔了不只是当年那场突变,如今家国亡变,自己尚且连对阿祈的执念都一并舍弃,更不会对他司马德文再生些嗔想。只愿他赶快康复,此生自己不要有那么多牵念。
“妹妹——,”
慕容瑾这才收回思绪,回首见一身淡蓝裙衫的褚灵媛从内室走了出来,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许清丽。
“多日未见,妹妹莫要嗔怪才好。”褚灵媛轻轻淡淡的话语。
慕容瑾并无喜色,抬眸望向褚王妃,眉宇间似有一些不确定。
终记起眼前的这位王妃就是自己的亲姐姐,而那清冷性子的容萱本不是自己的妹妹,可为何心中所念所想皆是南燕的他们。
“下去吧——”褚灵媛轻轻发话,她身边的丫头一并离去。
片刻,慕容瑾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王爷,他如何?”
“已无大碍。只是康复要甚久。”说到王爷,褚灵媛的眉目间又惹上一丝愁忧,看向慕容瑾的目光有些探寻,“你仍念着他,可见你的心里也并非没有他。”
慕容瑾没有答话。若是真能做到心死,怎还会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更何况他对自己有着藕断丝连的情意。
“不如,你和我一起去探望王爷,想必他愿意见到你。”
“不——”干脆利索。褚灵媛望向慕容瑾的目光有一丝怨恨和不解。
慕容瑾怕见他,比任何时候都怕见他。
“他心心念念之人都是你,你却——”褚灵媛语气怨恨。
须臾,叹了口气。“我都想通了。如今,若是妹妹肯放弃牵念,与他冰隙转好,想来他的伤会好的快些,不可谓不是好事。”
慕容瑾露出一丝自嘲:“一个满带恨意、刺杀王爷的亡国女,你恨不得将其诛杀,如今留她在身边,王妃倒不怕了?”
“我怕,可我更想一试。你再冷若冰霜也是因爱生恨,因变生变,如今,既你我是血亲姐妹,我如何能将你治罪。更何况王爷对你,傻子也看得出来。”
“那一剑尚比不过他的心痛。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有朝一日,你与他能成燕好,我褚灵媛也甘愿让贤,妹妹为上。”说到这,褚王妃的眸中能已有泪光闪闪。
慕容瑾轻笑出声,“王妃在这里唱一出贤良淑德,可谓声情并茂。我冷无双不过一介舞女不敢高攀,更难以相信有人肯屈尊降贵,容许卧榻之处有他人。你,可是真心爱他?”
褚灵媛的面色有变,这话果然深深触痛了她的心。
“原来,你未曾爱过他,否则你怎么能忍心看他痛,看他垂危?难不成你以为这爱就是独占?是的,我不能接受,可我愿意为他容忍。这么多年来,他隐忍为兄,为朝廷,为你,何曾一时快乐!”褚灵媛一时情绪激愤,情如声泪俱下。
“你怨他、恨他,甚至要他的命,他丝毫没怪你。而你呢?你到底无心的!”
“那是他的事。”慕容瑾清清冷冷地看向褚灵媛,吐出这么句,嘴角一丝笑意:“若我是王妃,就想方设法让那个女人从此消失,让王爷心回意转,而不是在这儿向自己的情敌示弱求好!我慕容瑾是容不得与人分享。”
“容不下?呵,莫说你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阻止男人三妻四妾。世事本如此,何不如是自己的姐妹。”
“姐姐果然大度。我却劝姐姐还是体恤王爷身体才是要紧。”冷漠如常的语气。
“你心里可有一时一刻当我是姐姐。我的苦楚你又哪里知晓。你是王氏后人,不是慕容瑾,醒醒吧。”
正这时,门外有丫头来报:“王妃——”
丫头得了示意,这才道:“刘将军来探望王爷,正在书房等候。”
褚灵媛看了看慕容瑾,缓了神情:“你先回去吧。改日再和你细谈。”说完,便走了出去。
慕容瑾在窗前见一身浅青色便服的年约四十出头的男子,身形魁梧,些许威严,立在前院阶前,脚踩的仅是一双普通布鞋,并没穿什么高靴。走路若风般,轻快却有力。好一个奇怪的人,莫不是那就是传言中刘裕。
只见那人和褚王妃一阵寒暄,看似却并非初见一般,就进了东侧的书房。
须臾门外有丫头端了茶点去了书房。
慕容瑾并没有在修文苑中等候,须臾出了修文苑。回头打量了一眼这个司马德文的主殿。如今不知他是否在这儿养病,然而自己终不能去探望他。
慕容瑾多日不曾出这云轻阁,今番出来却久久不愿回去。
路过书房,远远看了一眼。这刘裕将军想必来看望琅琊王,却与王妃在书房絮叨了许久。
慕容瑾这样走着,片刻,阿暖找了回来。
“姑娘真是乱走。让阿暖好找。王妃嘱咐说照顾好姑娘。”
说是照顾,不过软禁一般。
正此时,却听有人轻声道:“褚大人和褚将军来了。”
慕容瑾看去,果然那边过道上,一前一后二人,截然不同的装束,一浅衫汉袍,一青色劲装,三十来岁,看那步伐,二人却都是军人气度。慕容瑾正疑惑着,侧头问了阿暖:“这两位,你可认识?”
阿暖笑道:“姑娘没听到吗?下人唤褚将军,自然是王妃的兄长,王舅大人。”
慕容瑾心里更有了疑惑,褚灵媛是自己的姐姐,如今看来这家世出身也是显赫,娘家人都在朝中为官。
透过稀疏花木,果不其然,换了鲜亮裙衫的褚灵媛迎了出来:“兄长今日得空前来,快请进。”
“王妃妹妹,这几日王爷的情况可有见好?”
“有劳哥哥惦记,已是大好。刘将军此刻正在东苑,二位哥哥正好可以一见。只是偏巧王爷刚刚睡下。”
二人一时语气有些犹疑:“那罢。哥哥竟不知大将军在此,那我们便去见见他。”
慕容瑾只觉得这兄妹几人说话似客客气气。又多了份疑虑。
一路上,慕容瑾不再多言,许久,而是阿暖问了出来:“姑娘,当真不想去探望王爷吗?”
“其实,其实情况并不好。”
“你说什么?”慕容瑾顿住了脚步,难道王妃所言为假。司马德文情况仍旧不妙吗?她让自己与他和好,难道是因着王爷伤情不利。
阿暖没有回答,那情形是默认王爷伤情。
“先前来的将军可就是刘将军?”
阿暖点头称是。
果然他们都是探知司马德文的伤势如何,今时今日,若司马皇室的琅琊王出了差错,东晋司马皇权怕是会岌岌可危。
最想看到琅琊王死的便是那出兵南燕、杀害皇兄、灭了她家国的刘裕。身为北府军的主要将领,手握兵权,已有些功高盖主,若是司马德文出事,那傻皇帝随时会死于非命。
慕容瑾忽然痛恨自己一时冲动,不但伤了关心她的人还让那最大的奸雄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