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便是众多家人子觐见帝后的日子。
皇帝后宫。皇帝和王皇后端坐于殿上。安帝竟然没有多少嫔妃,只一位贵人、一位淑仪,仪态婉约坐于一侧。司马德宗的母后已去世,故而只有两位太妃坐于右首,其中一位竟然是会稽王太妃。然而更让慕容瑾惊讶的是,司马德文,司马文思等年轻的皇室宗亲也不远处立于一侧。
一个个端庄温良的家人子上前行礼,答话。皇帝一时也顾盼左右,点头笑着。却每次都要问皇后的意思,倒让一边的王神爱些许不好意思。毕竟今日太妃、王爷在座。
被留用的,多为出身高贵、貌美品良的士族女,瞥见她们面色喜悦,倒让慕容瑾一丝不解。
只余青城公主、蜀郡郡主等几名待选身份的良家子在侧。两位太妃相视点头。
须臾,青城公主撤了面纱,身姿袅娜,聘婷上前面见,微微瞥了一眼立于一边的司马德文,心中忐忑不安。一干宗亲如今才得以第一次见过青城公主的姿容,一时都惊 艳于她的绝世姿容,底下有人倒吸了一口气,两边的良家子神情迥异,有羡慕,有嫉妒,有自惭形秽,也有面色不变的。
皇帝见了,啧啧叹道:“这就是那日庭舞的仙女啊,美矣。”
会稽王太妃微微不悦道:“果然倾城丽色,难怪让人挂心。”说完微扫了扫身后的琅琊王。
此时,琅琊王衣袍一掀,跪于厅上。言语一出,就让众人皆吃了一惊。
“启禀陛下,臣弟司马德文仰慕青城公主久矣,斗胆请旨陛下将青城公主赐婚于臣。望皇兄念在臣弟一片心意恩准。”
一边的太妃却面上不悦:“琅琊王你可糊涂了?这是皇帝选妃。”
其实,先帝时以往各地例选良家子待选身份的,入宫后要么为帝妃,要么指婚给皇室宗亲,一般是在选妃前就请旨。然而因着多年动 乱,三年一次的遴选,竟然拖延四年才行。今年竟然是帝王选妃之后,方再由宗亲择选。皇帝挑剩的女人娶回来作王妃、夫人并不光彩。于是乎,一干宗亲是不屑于这次遴选,来此也不过走走过场罢了。
然而琅琊王竟然在此时请旨赐婚,实在是出人意料。青城公主和亲东晋的首选自然是年轻的皇帝,一向温润守礼的琅琊王,安帝的一母同胞兄弟,竟然也会被美色所困,当庭冒然请旨。
慕容瑾万没有想到,琅琊王说的办法竟然是当庭请旨将她赐婚于他。一时惊讶万分,当下便心跳加快,忐忑不安。
皇帝一时愣住了,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皇后,皇后好似不以为然一般。这个皇帝素来和这个琅琊王感情亲厚,毕竟是手足兄弟。即便慧智不足,仍旧重情重义。便微微叹了口气:“皇弟也喜欢神仙公主啊,朕已有了一个皇后妹妹,便将这公主赐给你吧。”
司马德文没想到皇帝果然对他深厚,心中微有内疚,谢恩退下。
这时候王皇后和颜悦色道:“陛下疼爱自己的兄弟,将公主赐于琅琊王,何苦拿臣妾作伐,让太妃和姐妹们见笑。”
闻言,大家也只是讪讪而笑,不过是皇后给大家缓解了下气氛。
其他的年轻宗亲却不敢学琅琊王行事。只等太妃示下。
此次有五位良家子入选品阶后妃,因着安帝赐婚青城公主与司马德文。原本想从众家人子中遴选姬妾的皇室宗亲忽然间都没了心情。因为最美的那位,皇帝却赐予了琅琊王。司马文思更是心情烦躁,自己看上的家人子已入了碟,成了皇帝的嫔妃。于是不顾礼节先行告退,颇有些愤然不平。
遴选良家子充实后宫之后,宫中一时热闹了起来。宫中嫔妃,宫娥内侍一并多了起来。青城公主的隽秀苑却愈发清冷起来,想来王妃和皇帝嫔妃的品阶还是相差好多。宫中也纷纷传言:那南燕青城公主果然美色诱人,连那生性清雅的琅琊王竟然也不顾君臣之礼请旨赐婚。可见足足一惑人妖媚。
然而,慕容瑾的心却愈发轻盈起来,微微有了期待。过两日,只等中宫发话,自己便可以回到宫外驿馆暂住,毕竟自己的身份再也不是待选妃嫔的家人子。
只是,中宫亦没有有旨传来,而当庭请旨赐婚的琅琊王再也没有出现。慕容瑾的心微微有些乱了起来。
然而不久却传出来一件事情。蜀郡瑥央郡主与前朝将领私会,而这个将领就是刚刚从蜀郡归来的北府将领、晋陵太守刘敬宣。尽管瑥央郡主尚未入牒,然依旧是待选良家子身份,故而中宫大怒,暂将郡主禁足。前朝却有人拿此事作法,弹劾刘敬宣无意劝降成都王,还与谯瑥央私相授受,阻拦平蜀大业。
作为前北府军大将刘牢之的长子刘敬宣,自然最谙朝中争斗,便上奏表明自己不过是那日庭见对郡主倾慕,然自己并不敢逾为臣之礼,直到晋选结束,瑥央郡主未得册封才贸然拜访。据说那日刘敬宣还学司马德文请旨皇帝赐婚瑥央郡主与自己。早在恒玄之乱时,刘敬宣的夫人因刘家历难,自尽身亡。刘敬宣多年未续娶,可见对已故夫人念念不忘。
事实上,那刘敬宣早在成都,成都王便有意拉拢他,看似机缘巧合,不过是人为安排,刘敬宣结识了瑥央,当时当地,他并不知道姑娘的身份,然而瑥央的清影却让他念念不忘。直到那日大殿南燕公主和蜀郡郡主觐见,才恍然发现她便是瑥央郡主,后悔不迭也晚矣。
然而,刘敬宣到底不是皇帝的手足,一干皇族也由不得他任为,北府军本就互相倾轧,此时恨不得推他一把。
大将刘裕命刘敬宣不日领兵前往蜀郡逼降,那成都王谯纵若是不肯,便大军压境平了他。待刘敬宣扫平成都王府,收服蜀郡,皇帝便亲自赐婚刘将军。那蜀郡郡主暂居于晋宫。如此,成都王不但失了妹妹这枚棋子,连妹妹都成了要挟的人质。
众人皆知,此番平叛刘敬宣胜之,便失了美人心,不胜,美人和官途都一并断送。然而,值天下初定,成都王实力雄厚,想取胜并不容易,这也是朝廷之前想招顺的缘故。
坐在阁中的慕容瑾此刻正托着腮,看着外面浅青色的天空,青灰色宫瓦,想着心事,百无聊赖。
思及宫中近日的闲言,那蜀郡郡主因为与前朝将领私相授受,罚入思华宫禁足,说是禁足,其实就是无限期的软禁冷宫中,想来她的日子也是愈发不好过。今时今日,自己的身份、处境也颇有些尴尬。
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溪儿:“你说那琅琊王不过是为了那日对我的承诺,故意殿前请旨的吧。”
这两日,心细的溪儿已猜出了八 九分,公主喜欢那位琅琊王殿下。于是微微笑了:“那琅琊王对公主有什么承诺,奴婢可不清楚。但是既然是皇帝的赐婚,自然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而且公主您当时也没有拒绝,溪儿觉得,这辈子公主有可能只好嫁给琅琊王了。”
“什么?不会当真的吧?”慕容瑾虽说有些喜欢司马德文,可这司马德文对她一点示意也无,自己可不是非嫁他不成的女子。所以她一直对赐婚不肯信以为真。
“怎么?公主不情愿嫁给他?那,奴婢只能又替公主难过咯。才不做帝王妃,又入亲王府。唉——”
慕容瑾微蹙了眉,抬头看向溪儿,不悦道:“你怎么像渔儿一样,不给安慰便罢,反倒给本公主添堵?!”
溪儿听了,反而乐开了怀:“可不正好,公主不是一直想念渔儿吗?难道奴婢说错了?公主并非是不情愿而是在怪琅琊王几日没来?”
“去!去!都给我离得远点。本公主的心思岂是你能猜中的?”说完,慕容瑾直了身子,提了裙衫上园子深处走去。溪儿知道说中了她的心事,心里想着还是帮公主点破了好,省着她每天心事重重,还遮遮掩掩的。笑着欲要跟过去。
没想到公主回了头,拧了眉:“你别跟着我,本公主想一人待着。”
溪儿只好远远看着公主的身影隐在园中。
慕容瑾小跑着离开。讨厌这样的溪儿,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更恼恨这个琅琊王,当庭请旨后,竟然七八天也无消息,既然不是真心何必许下,倒让自己在宫中的身份让人猜度。
面上有丝丝凉意,下起小雨。慕容瑾展开臂,伸出手,仰起脸,旋转裙裾,感受这凉凉的细雨,忽然间心情好了不少。看样子雨要下大,自己跑出这么大块路,回去岂不是要淋雨了。
踉踉跄跄想到花圃那躲避一下。然而只顾着低头跑,却迎面撞上一人。抬头,竟然是琅琊王。
一身深蓝色窄袍的他,依旧是芝兰玉树的气质,又散发着些逼人的英气。二人同时一怔,都未打伞,淋着细雨。琅琊王微微朝她笑了笑:“这边来。”自然地牵了她的袖,来到那日高高的蔷薇花圃下。
忽然间,春雨大了起来,淅淅沥沥。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余雨声。如此情形,如此近的距离,只二人,慕容瑾有些不好意思,微低着头道:“琅琊王殿下,怎么凑巧也在此赏雨?”
“赏雨?本殿下只赏月,赏花,赏美人,不曾赏过雨?公主真是雅好。”琅琊王清润的声音带些笑意。
赏美人。这话似有意落在慕容瑾的耳中,心中有些酸楚,果然天下的男子是相似的,和慕容凝一般。语气微微气恼:“那青城告辞,殿下赏花便是,我赏我的雨。”也不管外面雨大了起来,作势离开。
尚踏出一步,便被琅琊王拉了过来。
“这时候赏雨,这是让本王待会赏病美人吗?”声音清透中带些薄笑。闻言,慕容瑾愈发不好意思。气氛一时有些暧昧不清。
须臾,慕容瑾感觉到琅琊王的身体似往这边靠拢,忐忑间,有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握了自己冰凉的手。心跳似一刹那停滞了一般,翳水的眸子睁得大大,神情错愕,不敢转目而视。琅琊王微侧了目光,看到慕容瑾发窘的神色,心倏然明朗起来。故作低咳一声,说道:“这几日,朝廷事务繁忙,故而几日未回。今日午后才得了时间赶来宫中。”
他是在向自己解释吗?他一回宫便来找自己吗?慕容瑾的心渐渐高兴起来,然而却不肯表露。只抿了唇道:“琅琊王自然事务繁忙,回不回来也无需和青城说。”
倏地笑出声来,如此情形琅琊王早了然于心。转了头,看到慕容瑾那双若水美目,此刻垂下睫翼,双靥生羞。似极自然地扳过来慕容瑾的身体,细细端详着眼前的美人,声音低沉温润:“傻青城,你是我琅琊王的准王妃,本殿下和自己的王妃打个招呼难道错了吗?”
完了,完了,心跳愈发地加速。慕容瑾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面容滚烫,心底最后一块隔阂消失了,彻底沦陷。只由着他拥住自己,细细感受他的温暖,他的清淡气息。
远处,溪儿打了伞立在雨中望见,心下替公主高兴。而另一方向阁中,是琅琊王的贴身随侍,拿了伞具兀自立在那。原来王爷是有着这样的打算,难怪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