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时整个大殿火光冲天,正是子时,众人发现甚晚。当夜值更侍者皆都昏睡中。
“陛下!陛下!阿祈救我,阿祈……”
慕容瑾在椒房内榻呼喊,然远隔千里的拓跋嗣是不会听到,甚或殿外救火的人也听不到里面的人声。
很快,大火将宣华宫付之一炬,火终究扑灭,结果却是惨不忍睹,宣华宫的主人慕容夫人和一干侍者皆都火中罹难,无一幸免。
八月底皇帝返回平城魏宫。
昔日宣华宫面目全非,因着慕容夫人向得皇帝宠爱,今番至此,里面当日情形并未大清,拓跋焘暂将宣华宫封了起来,只等父皇归来作指示。
由于慕容夫人罹难,太子自觉大不孝,对不住父皇母妃,又见父皇面黄身瘦,双眸深陷,身体不如从前,拓跋焘更是心痛不已,连续几日自罚宫中。
拓跋嗣已经没有心力去追究太子之责,时隔两个多月,若是追查有力,断不会查不出来。不久传出皇帝在平元殿宣了大理寺和内庭总管前去,嘱其一月内查出宣华宫失火原因和追查救火不及之责。
宫中素来防火甚严,这般大火必是人为,宣华宫一干近身侍女皆和慕容夫人一起葬身火海,无一能逃。所以,当日情景,拓跋嗣无法得到一丝一缕。
当日前去救火的内侍说起当日火势之大,应从内殿而起,救火甚晚,内殿已被大火所覆,只听到,只听到似是娘娘在内殿呼喊。
拓跋嗣蓦地大恸,急问:“瑾儿说了什么!”
那小内侍原本是宣华宫院内当值,想来不过是为皇帝追问现编了句话。如今皇帝急询,小内侍急中生智道:“回陛下,娘娘似乎唤的,唤的,是陛下的小名。”
那小内侍曾听同乡刘年说起过皇帝素爱慕容夫人,娘娘于殿内时常唤陛下的小名,陛下的幼名唤作阿祈。刘年曾是拓跋嗣身边的贴身小公公,只可惜后来失了舌头。
于此,皇帝悲痛不已,当时便热泪盈眶,嘱其退下。后来这小内侍便升了等级,得了赏赐。
昔日的宣华宫,付之一炬。断壁残垣,黑墙残木,你无法想象它当年的富丽堂皇以及生活在这里的美丽女子,是如何得君心沐君恩。
然而,终究是昙花一现,前尘往事化作尘沙,湮灭于南北朝历史尘沙里不起眼的一捧尘沙,甚或历史也没有记载曾经云中宫的那位慕容夫人,她一生美丽的传奇。
拓跋嗣一人拾级而上,宣华宫的玉阶依旧,然而早寻不到玉人的影子,他的瑾儿,他的青城,芳踪无觅。
脚下的步子几乎千钧重,通向椒房不过三四丈的距离,拓跋嗣却觉得自己宛如走了一生。
曾经的椒房承载着二人多少缱绻爱恋,蚀骨柔情。
如今这里面目全非,丝毫没有当日的痕迹,脚下是厚重的灰烬。
拓跋嗣缓缓弯腰蹲下,他在那灰烬里捡起了一颗红得耀眼的明珠。他擦了擦灰烬,将那枚珠子紧紧攥在手心。
四周寂静无声,却清晰听到一人的哭泣。
那是临行前,自己赠予瑾儿的红宝珠。却不曾想她又将它遗赠给了自己,如今物是人非,生死两头,钻心之痛。拓跋嗣,帝王之躯,竟是痛哭流涕。
瑾儿,瑾儿,你说等阿祈得胜归来便去迎接。今时,你却失约了。
陛下神情悲戚地走出宣华宫,刘和仁等人皆在阶前等候。阶前,拓跋嗣抬眼看了看眼前已经烧成黒木的梧桐树,一抹诧异,道:“这树为何屹立不倒……”
宣华宫的柱子尚且烧断,这梧桐也着了火烧,却没有燃尽。拓跋嗣记起梦中的瑾儿,她说她前世是一只凤鸟,似乎有一说“凤栖于梧”,莫不是这梧桐树还在等待瑾儿的归来。
伸手抚上已是黒木的枝干,这一扶,却是一瞬间,梧桐树干化作灰烬,落于地上。原来,瑾儿走了,你屹立不倒只为替她等阿祈而来么?
原来那日山崖,是瑾儿你么?你来和自己告别。他拓跋嗣宁愿相信瑾儿前世为凤鸟,火中涅磐重生为凤。
自此皇帝身体愈发糟糕,一干御医也渐渐失策。几位皇子常来探视,唯拓跋范,陛下见了几次因诱发心痹不肯多见。
拓跋焘知道父皇是思念慕容母妃所致,因见一次思华去看望陛下,却不期然父皇半睡半醒中将她误认,当父皇口中声声唤她“瑾儿”的时候,当时在场的还有拓跋丕等人,皆惊愕不已。
前些时日,为了陛下早日康复,拓跋焘去民间寻了善招魂术的方士入宫,为慕容夫人招魂引渡她人之身,于平元殿内殿,父皇与其暗夜相会。
起先拓跋嗣真将眼前之人看做慕容瑾,只见一颦一笑皆是瑾儿。二人相拥一番低语倾诉,却在内帏缠绵相拥之时,不期然,陛下破了幻境,登时恼怒,抽了床头所挂的宝剑,将方士和口中的妖女挥剑砍伤。
今见父皇将慕容落儿认作慕容夫人,拓跋焘心里升腾出一个想法,以其代母侍奉君侧。这个想法被拓跋丕决然否决,拓跋丕第一次对太子发怒,登时出口责骂拓跋焘。
好在下一次拓跋嗣清明过来,辨出思华,记起什么,对她讲:“你母妃生前为你多有操念,今时她已去,思华你答应父皇勿要再任性而为。朕怕是不好了,希望你留在宫中代你母妃照顾武威。”皇帝的意思希望思华将来能够留在魏宫,那便是留在拓跋焘的身边。
十一月,正是北国寒冬,阖宫白雪皑皑。平元殿传出陛下垂危的消息。
太子和一干重臣皆侯在平元殿。拓跋嗣已是形容枯槁,低声嘱咐榻前跪立的太子和大臣。
“朕去后,这大魏的江山就传给太子拓跋焘,尔等要好好辅佐新帝……”
底下的崔浩等重臣皆叩首答应。
皇帝目光触及刘和仁,刘和仁早早取来印绶玉玺立于一边,见陛下示意,交予太子。
拓跋焘含泪不肯接,道:“父皇一定会好起来,这江山仍是父皇的,儿臣年纪尚小,不及父皇之一……”说着已是落泪。
“太子,是朕一手栽培的继承人。朕当年登位年纪若你,内外险恶丛生,仍破荆棘除万险,今日朕的焘儿亦要不畏艰难——”
“你比朕强,朕性直,耽于情义,你行事稳健、善谋断,必强于朕当年。即位后,内事不决询崔相,外事不明问司徒长孙;慕容氏有异志,只可用不可坐大;赏罚要明,恩威并施……”
拓跋嗣还遗诏命司空奚斤把所缴获的军资赏赐给大臣们,从司徒长孙嵩以下至士兵都数量不等地享受到。
公元423年,拓跋嗣亲征刘宋,辟地三百里。是年冬,由于御驾亲征,积劳成疾,拓跋嗣病逝于平城皇宫,享年32岁。谥号为明元皇帝,庙号太宗,葬于云中金陵。
史载拓跋嗣文武双全,在位期间,勤政爱民,拓展疆土,励精图治,在北魏历史中处于承上启下的枢纽地位。
同年,皇太子拓跋焘登基为帝,是北魏第三任皇帝。拓跋焘,字佛狸,史称太武帝,文武双全,英明神武,奋二世之资,开创了北魏华丽鼎盛的时代。
拓跋焘自登基为少帝便开始整治内政,勤勉为政,对外不断征服。马踏柔然,鞭笞黄河,西进大夏赫连。427年,拓跋焘亡了铁血美男赫连妖孽的统万城,赫连皇帝做了断头君,拓跋三世俘虏了胡夏公主。北燕冯弘送了小女儿和亲北魏,冯昭仪依旧不能阻止数年后北燕被拓跋焘灭掉的命运;南下又与刘宋刘义隆几次打了个平手。
拓跋焘善用骑兵,短短十几年内,北魏大军先后攻灭胡夏、北燕、北凉,伐柔然、征山胡,降鄯善,逐吐谷浑,取刘宋的虎牢、滑台等地,结束了十六国纷争的局面,统一了中国北方。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说的便是拓跋焘。有关他与亡夏公主的纠结爱恋,那将是另一段亡国公主的爱恨故事。
这是一个乱世,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命运飘摇,华丽丽的铁血时代,一个奢靡而浪漫,华丽而张扬的南北朝,离殇和自由,放纵和傲气共存。乱世风云,人生苦短,只愿你我相守一生一世。你虽不是我的一人,却愿做你的一心人。
你说一世相思,蚀骨柔情,英雄折腰气短;你说悲欢离合,乱世离殇,美人舍身决绝。花开花落,汉风楚歌终消散。
我记不住历史的华彩,只记住一名唤作慕容瑾的女子在乱世为爱踯躅。一个个华丽丽的身影,辗转千年,为爱吟唱。
一沙一世界,菩提树下,辗转千年,终究是尘沙一粒。只是在某个沙滩角落里,偶尔发现,记忆的一粒沙子记载这样一段历史;早已风化的三生石前,依稀可辨铭刻着一段刻骨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