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帝妃二人都松了口气,然慕容瑾看向自家落儿颇有些担忧,自小落儿自有主见,莫不是她会有什么不满。
果然,思华公主,慕容落儿,犹犹豫豫出来,缓缓跪地,却是令人意料说出:“思华无德才,承父皇母妃错爱,不堪配太子皇兄的良缘。还请父皇为太子另择佳配。”
这般拒绝的话一时让慕容瑾和拓跋嗣都大感意外,慕容瑾眼见着皇帝和太子面色不好,已经后悔没有私下和落儿商量一番。于是面上做了厉色:“落儿——,休得任性无礼。你父皇既是看重你,自是你有你的长处,你曾经的愿望是守在母妃身边,如此嫁与你太子哥哥,父皇与母妃皆在身边,哪里女儿有你这般的福分?!”
拓跋嗣自是没料到这思华的性子远比慕容瑾大胆。如今父皇母妃的意思,她一个小丫头却敢不听,之前拒婚姚黄眉,只当那时年幼又因着外嫁,如今为她指婚给焘儿,本以为天造地设一对姻缘。既全了小女儿家不愿外嫁心思,又是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今时这般看,思华的性子确实不大适合太子妃,反倒是自己仓促为之。
再看拓跋焘面如沉水,却兀自站在那不知是进是退。拓跋嗣忽然觉得对不住皇儿。身为太子如此遭拒,怕是第一次,好在没守着外人。
“思华公主,朕再问一句,你当真不肯听从父皇母妃的意思么?”
思华颇踌躇一会儿,甚或着拓跋焘也望向思华,似有一抹期待,然而思华固执如斯:“儿臣谢父皇母妃的厚爱。如今,既是父皇只是在问思华的意思,并非是下达皇命,那么思华便表明自己的想法:落儿并不想做帝妃。所以太子哥哥并非是思华的良人。”
这般清晰的表达让拓跋焘明了。于此太子上前奏曰:“儿臣有请,既是思华公主无意太子妃之位,还请父皇母妃为儿臣另择人选便是——”
思华公主神情颇有些不快地出了平元殿,早就守在外面的拓跋丕紧跟上前:“落儿?怎么回事?”
思华并不理他们,快步而跑。却仍旧是被拓跋丕拦住,“思华,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父皇要将你选给皇兄为良娣啊。”
思华这才侧头打量起他,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拓跋丕面上现出一抹焦急。“父皇母妃还没颁布,想来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本公主已经拒绝了。”思华面上现出一抹胜利,说罢,衣裙一转离去。
只余下身后的拓跋丕满心的欢喜,唤道:“思华,等等我——”
前一刻心情还有些失落和难过的落儿,这一刻又喜笑颜开。她难过是因为让父皇失了面子,让母妃为难,自己毕竟不忍心。然一想到到底自己摆脱了将来帝妃的命运,心中的一块石头算落了地。
然竟是这么巧合悲催的事。思华在那花园里一番开心只差欢跳,恰恰是那拓跋焘,一张阴沉少年面,正立在她几步之远,直直逼视着自己。
落儿蓦地才发现一双金线绣玄靴立在那儿,抬首看见竟是那冤家路窄的拓跋焘。
“皇兄——,我?”
“你就那般开心?!”他的目光里透着寒意。任谁被当面拒绝也不是好看的事,何况自己是太子,更兼这个丫头还这般开心,实在让人恼火。
“不是,不是。我是忽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思华公主觉得越解释越糟。
这话简直是欲盖弥彰,于此拓跋焘少年的面上现出一抹愤怒,却是隐忍着。良久,拓跋焘说了一句狠话。
“慕容落儿,本太子不是少了你这个丫头不可。然你,却要好好打算一下。”
说罢,拓跋焘衣袍带风,折身离去,颇有些忿然。
慕容落儿忽然觉出自己的处境是有些危险,得罪了太子,未来的皇帝,自己真是有些作。
宫中一时有传言,说那思华公主本来也在入选范围内,然因着太子不喜欢那般张扬性子,故而就不了了之了。最后入选太子良娣是士卿大人贺之章的嫡女,和另一名鲜卑士族女子。
秋风乍起,疏叶满阶,慕容瑾一身紫罗修身锦袍,外罩一件天青色披风,身姿窈窕,拾阶而上,然步伐在御书房门前仍旧是顿住了,柳青端着那盅养生膳,亦步亦趋小心跟在后面。
慕容瑾听说今日一早陛下在早朝发了火,回到御书房还摔了折子。能让他如此怒火的想必只是南面的战事。所以今日的这盅膳——,不知他还有心用么。
殿里的刘和仁朝娘娘点了点头,往常,慕容夫人常常不用通传便可以直入书房,今日刘和仁特意问了下,还好陛下一听娘娘来了,面色舒展了不少。
慕容瑾一眼就看到皇帝脱了皇袍,只穿了单衣坐在书案前,面前还堆了竹简、折子、图纸、书籍,看上去一片狼藉。
慕容瑾能够想象前一刻也许是他发了火,这书案的一切遭了殃,侍者又没敢上前收拾,这些个怕是那刘和仁面前为陛下捡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收拾。因为皇帝依旧在那理朝务,想必是怕打扰。
慕容瑾没有行礼,而是直走到那边屏风寻了件外袍,走过去为皇帝披上,“陛下——,您歇会可好?”
“稍等,瑾儿——”皇帝没有答应,甚或连看她也没。慕容瑾并不着急,只是立在那,缓缓为皇帝收拾了书案。
良久,皇帝才放下手中的卷册,抬了头,看了看眼前的她,眼角一抹笑,握住她的手,“朕疏忽了你。”
慕容瑾朝他笑道:“没有。你看书我收拾。你瞧,这书案不也整齐了么?陛下,您不看看有没有放错了地方的。”
皇帝呵呵笑着,起身揽过她:“朕素日是按你给朕摆好的用。哪里会错?”
“陛下真是言不由衷。哪一次不是嫔妾按陛下的惯常摆放。”慕容瑾面上一抹申辩的不快。
“小心眼——,朕刚发完了火,你就不让我一回?”
“是,是。嫔妾让着你可好?”
说话间,二人进了内殿。
养生膳用到半路,拓跋嗣忽然叹道:“朕日日被你讲究加餐养生,如今入秋真是养肥的好时候,你看朕近日岂不是胖不少。再这么下去,朕只能减肥。”
“陛下发福倒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嫔妾倒是期待看看陛下胖了是个什么模样?”说着,慕容瑾面上现出一抹狡黠的笑。
皇帝玩笑道:“朕的好爱妃用心良苦啊。瑾儿,如今你是巴不得让朕变丑。”
二人一番玩笑,片刻却听皇帝叹息起来。
“瑾儿,朕养了这么久,看来得亲自出马。如今北方秋高气爽,马肥人壮,正是建功立业好机会。朕想御驾亲征——”拓跋嗣犹豫了会,终于说出了这番话。
“陛下——,您只是有了想法还是,已经决定?”
慕容瑾紧张的神情落入皇帝的眼中。
拓跋嗣淡然一笑,看上去轻松自然,缓缓道:“这等国事,朕自是早定了才和你说。不过是提前罢了。提前也好,朕等不及了。”
“陛下——,您既然决定了还和嫔妾说什么!”慕容瑾生了恼意,面上是委屈。
原来他早就在打算御驾亲征,所以才着急太子理政,让拓跋焘入主东宫之位,为他的皇子们封王铺路。
慕容瑾知道南面战火正盛,皇帝御驾亲征虽然鼓舞士气,然毕竟是披荆斩棘,战争险恶。
“瑾儿不想让你御驾亲征。”
拓跋嗣看着她的模样,心下不忍,面上却呵呵笑道:“别小家子气。你也知道朕的脾性,小事上朕能依则依。”
慕容瑾明知道不可更改,却心里十万个不愿意。听闻当年北伐柔然两次出征,他在那场战争中,身受暗箭,直到如今还留有疾患。
这么多年来,慕容瑾不干涉他的国事,不理会明争暗斗,不图宫中那虚名,只求踏踏实实陪在爱的人身边,于她便是知足。
并非自己只安心这些,只是因为乱世天下,兜兜转转,她慕容瑾看透了太多。这么多年来,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痛苦和遗憾,不是自己心胸狭隘没有家国,而是因为家国太大,身世浮萍,倒不如抓住那些个唾手可及的眼前幸福。
于他,家国社稷第一,于自己,却是眼前相守是最重要的。然而她亦不可以这个借口来阻碍他,阻止不了,也不会去阻止。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离出征的日子愈发近了,慕容瑾几日里老睡不好觉,老梦到皇帝出征,自己与他分别的情景。拓跋嗣笑话她:朕还没有出征,你就整天撵朕走。
今日,刘公公特意派人来:陛下吩咐这几日不用娘娘过平元殿了。这样的一句话,让慕容瑾一天的心情都有些怏怏不乐,一面派人打听皇帝,一面在宣华宫里胡思乱想。果然今日皇帝去了军中,估计这几日都在忙军务。
第三日,慕容瑾沐浴过后,守在铜镜旁在那梳理墨发,看着镜中的容颜,一面思索着事情。前一会子刘公公说皇帝尚未回宫,这几日他日日晚归,然而再过三日,原本就是他和自己说的出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