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一介女子,我的心微小,不是我无情,而是情难拒。如今陛下您让瑾儿忘掉过往一人,那瑾儿是不是可以忘掉所有一切,还是陛下替瑾儿将瑾儿这心一并挖去。”
拓跋嗣心大恸。
十年乱世,颠沛流离。瑾儿一人在外存活,不可能无所依附。因附生情,因情生爱本是人之常情,生之无奈。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她不过对那人有些许的怀念,自己却拥有一宫美人。到底是自己亏欠她。
拓跋嗣这番心痛,触及了旧疾。顿时心口揪痛,痛到表情扭曲,面色煞白。
因着拓跋嗣一直用药,慕容瑾平日并不大清楚皇帝的心病,刚才一番痛心诉情,已然触动了拓跋嗣心疾。
忙得唤人去唤太医,当先进来的必然是贴身内监刘年。刘公公见状自然懂得陛下是旧疾病发,自从陛下与骊贵人在一起,这发病的次数有过几次。今次这番发病却是他见过最严重的一次。
慕容瑾见他如此难受,心里早就一团乱麻,情急下也是红了眼眶。唤道:“陛下——,您怎么了?阿祈!”却见拓跋嗣渐渐陷入昏迷状态。
慕容瑾顿时大劾,眼泪再次哗地流了出来,张皇道:“阿祈!阿祈……”
急忙而来的太医忙得为皇帝扎了针,服用了护心丸。病情稍稳下,然皇帝仍是昏迷。
正此时一身华丽宫装的蓉贵嫔,曾经的后秦西平公主,自是气场十足。
姚蓉早经人通报得知,一脸焦急赶来,见皇帝正在昏迷中。顿时盛怒:“来人!给本宫将这个谋害陛下的贱人拉出去关起来。”
姚贵嫔断定皇帝也是晓得这皇子的来历,故而她并不怕有伤及皇嗣的罪名。
身后的宫人皆吓了一跳。众人虽知姚贵嫔有皇后之权,然骊贵人曾得皇帝宠爱,虽然因孕遭遇冷遇,但曾经的盛宠无人不晓。今时那些侍候近期的宫人,莫不晓得陛下的心思。
刘年曾在行宫和皇帝寝宫跟随,陛下和骊贵人的恩爱更是无从遮蔽。皇帝吃住必要和她一处,为她喜怒。这么多年来,虽然姚贵嫔和诸妃曾受皇帝宠爱,然而与之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从没有人敢私下直呼皇帝的幼名。陛下竟然允许她称呼,故而刘年晓得皇帝对骊贵人情深意重。
今番若伤了贵人娘娘和这皇子,恐怕皇帝醒来之时便是众侍者断头之日。
故而一殿人皆跪下来,刘公公求道:“娘娘喜怒。陛下素有劳疾,贵人并不曾谋害。奴才看的真真切切。”
陛下素有劳疾。这样的话竟然从一个侍者的口中说出。皇帝正是青春盛年,皇室素来不愿听人传皇帝有心病,今番这人仓促间竟然说出来。
果然祸从口出。
“来人将这个奴才门外割了舌头,罚去掖庭。骊贵人伴驾有失,致使陛下遭难。今番罚入昔繁宫隔日问罪。陛下若问起一切由本宫承担。速再传太医来此——”
拓跋嗣再次醒来已是二日后。仿若鬼门关走过一趟,拓跋嗣睁开眼只觉得阳光刺目,浑身无力。身边的侍女和太医见了却无不欢欣。
“陛下——,您可醒了!”说话的竟是素来不在宫中的高巍。
高巍如今身为京畿卫将军兼宫中宿卫军统领,并为皇长子教习师傅之一,鲜有时间进寝殿见皇帝。只有皇帝召见或皇帝出宫,高巍一行才跟随身边。
今时,听闻陛下龙体欠安,高巍立马布局京防,宿卫军守在宫门,以备万需。自己则一人进宫探视陛下。
拓跋嗣见高巍来了,才晓得自己这一昏迷事情的严重性。前朝一大堆事务,后宫是未尽的心事。拓跋嗣一直觉得自己年轻,小小心疾何足挂齿。
今时没料到竟可以昏迷二日。若是日子一长,大魏岂不是乱套。国家社稷跟着遭殃,自己一干皇子太小,今时尚未立太子人选。若是真有万一,这江山社稷必然混乱,落于他手,先帝诸王虽有压制,然今时亦可以趁混乱大举反旗。
今时,大魏境内有数个他部落贵族,今时看似依附大魏,若然自己有恙不能掌控朝政,必然趁机反叛,当先的便会有柔然、高车、北凉、鲜卑慕容等表面依附势力。
拓跋嗣倚在榻上,喝着药,听那高巍和崔浩在说着前朝情况,并未有不妥。
拓跋嗣的脑海里已经思虑百种可能,须臾嘱咐崔浩:“崔相,朕近日还要修养数日,朝中事暂由崔相和中书、尚书省、少府寺办理。”
崔浩三十多岁,儒雅聪慧的汉臣,出身河北望族,被拓跋嗣连升二级到了宰相之位。
“臣下自当为陛下解忧,望陛下早日恢复安康,返回朝堂。臣等定不让陛下忧心便是。”
等崔浩离去,高巍仍旧没有告退。拓跋嗣知晓他定是有什么言语要说,便退了下人。
高巍竟是掀了衣袍,双膝跪地,俯身跪拜大礼,“陛下,高巍有求……”
拓跋嗣眉头一蹙,语气不悦:“起来说话!”
“高巍请求陛下身体为念,国家社稷为重,远离骊贵人——”
拓跋嗣醒来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虑慕容瑾,今时,不想这高巍先提了出来。
“朕的身体与骊贵人无关,是朕不小心,怨不得何人。”
“陛下,您对骊贵人之心,别人不知,唯高巍知晓,故而高巍在这里一人劝谏:请陛下身体为念,离开骊贵人。听闻此次陛下犯病也是因着骊贵人。”
拓跋嗣不可否认。慕容瑾的事一直牵涉自己的喜怒哀乐,当年那一箭正是在为她心痛之时所受,这么多年来,伤口愈合,心却再也难以愈合。偏偏今生再次重逢她,依然没有改观,反而愈伤愈重。
“高巍,你说,我和她为何不能好好的。”皇帝并未因高巍莽撞之言归罪高巍,反而与他说出自己心中的遗憾和纠结。
“兴许因为陛下不能平常心对待,陛下若待她和众妃嫔一般……”高巍没有多说下去,毕竟自己并不了解后宫之事。
拓跋嗣轻舒一口气,“若能平常心,这么多年朕便能放下。你可知这么多年朕除了家国社稷,唯一不能如愿、令朕记挂的便是她。你,是不是笑话朕?”
拓跋嗣说这话时有一丝苦笑,丝毫没有帝王的威严,仿若只是想和朋友谈心一般。
高巍心里难过,这么多年皇帝从一个少年到一代帝王,中间多年荆棘险阻,陛下终能踏过去,唯独一个慕容瑾生生让他不能释怀。
皇帝是性情中人,故而当年心伤留下后遗,竟然会受情思所控诱发心疾。一步步走得并不容易,今番这慕容瑾到了身边,却并非陛下一直期待的那般。
“高巍都明白。九年过去了,所有人都无法原地等待,终归这情这人总会掺杂其他,陛下若爱下去,只得包容;若做不到,便试着放手吧。”
拓跋嗣呵呵笑起来,然那笑却带着一丝悲伤:“包容?放手?朕都试着去做,然我拓跋嗣依旧做不到。因为朕的心做不到……”
“陛下,过段时间,骊娘娘便要临产,臣下想不如都平下心将这段日子过去。也许会有起色。”
“高巍,时间真快啊。你和青云的孩子兴儿已经八岁多了。不若改日让青云带着孩子入宫来。朕想与你一家见见面。”
“臣记住了,谢陛下恩德。高巍一生幸遇陛下,陛下不但赏识臣下,为臣下娶妻立家,还为高巍寻得族人,高巍更是感激涕零。臣替父亲谢陛下厚情,今生,高巍无以回报,唯忠心为国为陛下鞠躬尽瘁。”
高巍父亲高湖乃后燕臣子,后燕慕容宝时擢为征虏将军、燕郡太守。高巍为髙湖之幼子,然幼年时便离父失散。
后高巍来北魏,与拓跋嗣主仆相随。三年前,高巍才得以与髙湖相认,算是了却一段心事。后髙湖年七十病逝,拓跋嗣追赠髙湖为镇西将军、秦州刺史,谥曰敬。自此高氏一家,为北魏重臣,世代尊荣。
“好了,高巍。朕今日不想听那些感恩戴德的话。朕知你忠心,心领便是。”
高巍行礼退立一边,陛下又问起:“骊贵人之女慕容洛儿何在?查得怎样?”
“臣已经查明。王氏后人王灵福受封后,一直寻找亲人,臣按图索骥,发现他未能如愿,只因其妹落入刘义真之手。坊间传言,这刘裕曾将落儿许给刘义真,故而这刘义真不肯放人。”
“其实,以臣看,这落儿小姐不过八岁,即便曾有婚约,刘义真此举有些操之过急。臣已暗中部署,定会适机接回慕容洛。”
“恩。今天你来,朕很欣慰。有你在,朕放心。你且退下吧,朕乏了。”
拓跋嗣果然是乏了,高巍离去后,竟是又睡了好大一会,醒来直唤:“刘年——”
这时候刘和仁惶惶过来,问道:“陛下,您醒了?您吩咐奴才便是。”
“刘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