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点头,算是满意。“柳青,你觉得今日的曲子可比昨日长进?”
“娘娘说笑了。柳青伺候娘娘,看看药典还算可以,至于琴曲,昨日的奴婢听来已是极好。若是这曲子陛下听了定会夸赞……”
慕容瑾本来唇角挂着满意的笑,闻她提及陛下,这面色倏尔黯淡了下去。
那柳青早也学着察言观色,便转了话头:“若说娘娘的琴曲奴婢不大懂,但前几日,娘娘画的碧荷那是真好,奴婢已经命人给裱了起来。”
“你裱了起来?不过是本宫聊以慰藉罢了,不值当得。”
“奴婢觉得极好。嘱咐了侍女都收好了。若是娘娘肯舍得,送给奴婢一幅最好。”
慕容瑾露出笑容,“拿去便是。难得你们喜欢。”
身边的侍女流云也凑了过来,福了身子道:“奴婢,也求一幅。”其他丫头见了也有跟着要的。
慕容瑾竟是很高兴,起身走了起来:“本宫今日心情好,你们便拿去便是。若是不够的,本宫闲时补上便罢。”
柳青对身边丫头啐道:“你们几个倒是会钻营,早知道奴婢不要便是。如此累着娘娘和皇子可如何是好?”
“哪里会……”
慕容瑾忽然觉出腹中不适,捂了腹部。
“娘娘,怎么了?”
“我疼,快唤太医——”慕容瑾觉出情况不妙。
柳青忙派了人去。片刻,柳青发现娘娘的薄裙已经见了红。众丫头也喊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手忙脚乱,见娘娘面色难看。柳青忙得扶住娘娘,稳在榻上不敢动。为娘娘看了脉,心情有些沉重:果然有小产迹象,好在情况还不太坏。
便当即命人去太医院拿了几味安胎药,立马煎好带了回来。好在柳青懂医术,若是太医一来一回,等药煎好了就晚了大截。
当此时,拓跋嗣和那慕容嫣正在御花园里摆下玉榻、玉桌,在那笔墨添香。
慕容嫣携了笔安安静静地写着小楷,拓跋嗣在那练着书法。
身边的侍女在那扇着风,须臾,有内监搬来了半缸的冰块放在皇帝的背后。
拓跋嗣立马觉出了凉快,回头见是那冰窖里的冰,比较稀有。
练字的手忽然停住,思及什么,回头对那贴身太监刘年说:“刘年,嘱咐给宣华宫送去些。”
身边的慕容嫣面上无一丝表现,却也知道陛下心里时时有她,心里有一些不舒服。
“陛下,你见嫣儿的字如何呢?”
“呃,清隽小巧,倒像个你这般的美人所写。”拓跋嗣扫了一眼,呵呵笑道。
那慕容嫣唇角一抹得意,却是在故作不满:“陛下贬低嫣儿的字,又何必拿人家外貌打趣?!听闻陛下的字是特意练过的,嫔妾想学……”
那拓跋嗣笑着看过来,拉过慕容嫣到了身边:“朕的字,你未必炼成。”
慕容嫣凑了过来:“陛下的楷书遒美健秀,有王羲之之风。”
那拓跋嗣一丝喜悦:“没料到你也知道这字体——”
“好歹嫣儿也是曾见过南晋士人的书法。”
拓跋嗣蓦地记起什么:“朕记得你以前就嫉妒朕的书法仿得他的,今时你竟然还没练成。”
拓跋嗣边写便回道。片刻,慕容嫣没了声音。
恍然间,拓跋嗣也意识到说错了人,此刻沉着一张脸。
说这话的是当年的慕容瑾。
“我的字,可是比着汉人王羲之的书法练得,怎么样呢?”
他说,“你这字,我没看出来是大书法家的真传,倒像是你自创的。”
“当然。难不成临摹别人到头来只替人家作嫁衣吗。这临摹的最高境界就是自成一体!” 自己一番故意的嘲弄,她却自负得可爱。
曾经与美人南燕山水中红袖添香、耳鬓厮磨的情景清晰于脑海,自己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这么多年历历在目。
南燕那般美好的时光今时竟然再也寻不到了。
时过境迁,今时虽然她再次来到自己身边,然而她已不是她,她心里住着那曾经的夫君,自己的迫近总让她不忍拒绝。
的确,今生他拓跋嗣是爱她,然不是没有这个美人就不行,故而这段时日他刻意远离她。还有一点便是她腹中孩子大约不会是自己的,然即便如此,他拓跋嗣也不忍伤害她,如此,远离她便是远离一份纠结。
“朕今日乏了。朕先回去了——”须臾,皇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沉脸道。
慕容嫣恭送了皇帝离开,眼神里有些落寞。陛下常在她这儿时不时记起慕容瑾。
慕容嫣越发气恼姐姐,从小她就比自己强,处处讨人喜欢,哪怕父皇也是疼她比自己这个女儿还要多。
拓跋嗣走到半道上,忽然瞥见园中那一处繁花。因花思及美人,竟是再次想起了慕容瑾。
“刘年,去宣华宫。”
刘年喊道:“起驾宣华宫。”
却是有太医匆匆而来,不远处才见是皇帝,忙地跪下请安:“臣下参见陛下,陛下长乐安康。”
“何事匆忙?”拓跋嗣住了步辇,瞥了一眼,神情冷冷。
“回陛下,骊娘娘那边,好似,好似有小产迹象。”
“什么!为何不早报!”
拓跋嗣顾不上什么帝辇风采,竟是下袍一撩,径直去了宣华殿。
早有宣华宫宫人跪了一地。拓跋嗣连看都不曾看,直奔椒房。“瑾儿?”陛下尚未进房便在唤慕容瑾。
有侍女惶惶跟来:“陛下——,娘娘不在椒房。”
自从拓跋嗣不来这里留宿,慕容瑾便迁出了椒房,平白担些虚名反而累心。
拓跋嗣面色沉如水,抬眸间,侍女已经打了寒战,退到一边。
拓跋嗣脚步一顿,去了那侧房去。果然慕容瑾在那榻上,面色苍白。
“怎么回事?”皇帝眉间堆着怒气。
柳青惶然跪下:“回陛下,上午,娘娘习琴一切安好,却不知忽然就腹痛,如今竟是有流产迹象。好在及时,未酿成大祸……”
“废物——”拓跋嗣吐出这么句话,竟是不再理他们,转身走向榻边,“瑾儿,朕才晓得……”
慕容瑾眉眼并未抬,只是垂着眼淡然道:“劳陛下担忧了。好在有惊无险便是……”
便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面色却是苍白到无力。须臾,这脸也转了过去,不肯与拓跋嗣相对。
刚刚腹痛流了血,她心痛心慌,以为这个孩子再次保不住了,就与那个曾经的孩儿一般。今时,这个孩子不管是谁的,都是她慕容瑾的孩子,她不想他出了意外。
见慕容瑾似乎并不多想理自己,拓跋嗣心头终究是在乎她的感受。转而责备一边的下人,沉声道:“好好查查骊贵人之前用过的碗盏和吃穿用物。朕不信查不出个所以然。”
底下的太医和侍者皆不敢多言,只点头称诺。
片刻,又嘱咐了太医细细照顾骊娘娘。终是踌躇了一会,离开内榻。
那一刻,慕容瑾的心有一丝失望和隐痛。
他终究还是走了,他到底不在乎这个孩子,即便这个孩子可能是他的。
今时,二人愈见愈远,竟是不知道哪里错了。明明不曾闹过不快,明明心里还有着对方,心里那块地方还存着那么一个人,却像隔了好多不明的东西,两人的见面竟是找不回曾经一起的恩爱。
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慕容瑾喝了药物,许久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睡了大半个下午,慕容瑾醒来时,忽然觉得身体好了不少。欲要起身坐起,那柳青已然过来扶起。
“娘娘,您醒了。觉得如何?”慕容瑾点了点头,却见柳青朝她使眼色,低声道:“主子,陛下一下午都未曾离开……”
果然,看到帷幔处,似是一人就那么负手而立。片刻,一身月白便服的拓跋嗣就走了进来。柳青见状,忙得退了下去。
“瑾儿……”拓跋嗣自己寻了坐榻处,看着慕容瑾的略显苍白面色,心中划过一丝痛意和自责。
自己将她禁在深宫,今时却又刻意冷落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称得上一份爱么?
“朕——,对不住你。”
“陛下,您说哪里话。陛下一直庇护瑾儿和孩儿,若不是陛下,今时也许瑾儿早就流落街头;嫔妾还要替腹中孩儿向陛下说一声感谢。”
她说替孩子谢谢他,难道这孩子果真不是自己的么?
拓跋嗣蓦地心痛,曾经怀疑过,然有时候却强迫自己去相信这便是自己与她的爱果。然而,今时她却刻意说出这么些见外的话。
并非没有顾虑过,倒是可以将这不明的胎儿给做掉,然而他得知慕容瑾的身体多年未孕,今时若堕胎竟是会影响她的身体,诱发不孕,今生他们便不会再有孩子。
他的子嗣虽多,然到底自己希望拥有与她的皇儿,算是来慰藉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
拓跋嗣眸中的痛意和恨意清晰地传给慕容瑾,她的心头到底是有着委屈和怨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