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见那皇帝似有沉思,知道自己已说中了皇帝心思,便乘势道:“还望陛下三思。不若且行且看。”
于情理中,拓跋嗣是应当援兵后秦。然在国家利益面前,这盟约也形同虚设。当年南燕亡国之战,后秦是它的宗主国,隔得很近,却不肯救火。至于北魏,自不用说,曾与南燕长公主有婚约的拓跋嗣,没出一兵一卒,南燕最后宫倾国破。
当年魏帝南燕婚约旧事,相当隐秘,朝中几乎无人知晓,然却是拓跋嗣心中的一根刺。当年是自顾不暇、知晓甚晚,今时,拓跋嗣再一次面临这样的抉择。那姚蓉在他心里虽不及慕容瑾,二人却也伉俪情深。
“众将臣可有想法?都给朕说出来。”皇帝发话了。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言,竟是没了统一的意思。原先抱定援兵后秦的,今时听崔大人所讲,也有了动摇。
拓跋嗣本意是想援助后秦,情感上他拓跋嗣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此举可以讨得爱妃欢心,又可挽了面子,毕竟是大舅子危难时刻。然而诸大臣中虽谙皇帝心思,却以国家利益为重。
若北府军实力不强,那么秦军多多少少会有抵御能力,若是北府军所向披靡,那么即便援助,以北魏目前的实力,便是引火烧身,树立一个劲敌不是上策,如今后秦四周强敌四起,倒不如且看且行,说不定能得渔翁之利。
这想法是够损,但是国家利益当先,用兵尚讲究兵不厌诈,取渔翁之利也无可厚非。
一番讨论后。皇帝拓跋嗣发话了。
“传旨下去,令黄河沿岸戍守将士固守边地,严命以待。即刻传尉建将军驻守滑台,不得有误。”
既是朝中意见不统一,且如今形势不明,秦地暂时无大忧,不若静观时局,随时待变。
拓跋嗣此举并非是放弃了援助后秦之想法。只不过是采纳“静观待变”的建议。
如此决定,有些快。姚蓉没料到的是皇帝并没有因为秦魏姻亲盟国,便二话不说要出兵。不过那后秦尚无使者求助,想必也是因为秦地暂时无大忧吧。
虽然想到了北府军的强势,然仍是低估了东晋,高估了后秦。就在拓跋嗣还犹豫不决之时,东都洛阳之战正是战事胶着,后秦姚泓也对刘裕低估,不出一月洛阳便陷落了。不但援军未赶到洛阳陷落之前到达,还屋漏偏逢连阴雨,原来还指望援助洛阳的姚懿却自立为王。
这些战情,一时半刻是到不了北魏。
此时,北魏拓跋嗣还对爱妃好一顿安抚。不过是没有主动出兵后秦,其实也非大错。
拓跋嗣安抚姚蓉的举动,竟是陪着他的爱妃去观兽台,看一场人狮之战。不得不怀疑魏帝的举动是何意,莫不是经受一番打击的姚贵嫔,喜好非常,还是拓跋嗣自己有此喜好。
今日观兽台本没有表演,素日只是用雄狮训练勇士,偶尔来一场人兽比赛,即勇士与雄狮互相搏斗,胜者即会得到大堆奖励,输的极可能会落入雄狮之口。这等场面比较血腥,拓跋嗣带着失意的爱妃来此,这是葫芦里卖啥药。
这个姚蓉初时,性格活泼大胆,素日喜与拓跋嗣一番比试,争强好胜。野蛮多于温柔。然随着入魏宫为嫔,少女时期的嚣张和恣意,渐渐失去,多了温柔和娇媚,却很难再回到当年的性情。
这个问题其实也简单。但凡女子爱上一个人,会不自觉变得温柔多情,然于魏帝而言,他再喜欢姚蓉,她仍旧是后宫的一名嫔妃而已,即便再宠爱她,却无法和姚蓉一般,做到一心一意,更何谈身份和情感上的对等。
所以入魏宫六年来,西平公主姚蓉虽是圣眷在身,然皇帝仍旧会左纳一个嫔,右幸一个美人,心思便愈发敏感晦淡。帝王之爱自古浮华,前日还与你浓情蜜意,隔两日,你便见他随性就宠幸了一个宫娥,甚至就在她姚蓉的殿宇。
如此遭遇,姚蓉从一个活生生的少女,渐渐变作深宫厉妇,那野蛮化作恃宠而骄。姚蓉有六宫之权,陛下面前可以温柔可以娇媚,人后,却是个厉害角色,后宫诸嫔妃都害怕她,哪怕是杜贵嫔。
这名唤作杜密的女子,自太子宫良娣身份晋到贵嫔的身份,虽为拓跋嗣生了第一个皇子,却是素来不受宠,好在多年习惯深宫寂寞,性子早就磨得圆润,看不出一丝不满,与那娇蛮的姚贵嫔相处的也不错。
其他的九嫔都有些战战兢兢,唯恐得罪了姚娘娘。九嫔之外,若有被皇帝宠幸的美人,姚蓉必会小作惩罚,让阖宫的美人晓得想得到陛下的宠幸,必会是如履荆棘。
那拓跋嗣对她内宫的小手段素来视而不见,知道她必是有些埋怨,只当是小醋坛打翻,故而这姚蓉仍得魏帝欢心。陛下对她出奇地包容,让阖宫的美人愈发无望。
然那姚蓉还没能善妒到可怕的程度,比如学那刘邦之吕后,不过这也难说,因为她才是拓跋嗣最为宠幸的女人,后宫中最尊崇的女人,到底不会有多少怨恨。
帝妃坐在观兽台,那里的人也提前获悉此事,此刻早就前去迎接。
拓跋嗣不过是即兴想起这么个地方,只因他越发怀念曾经的姚蓉,那活泼好斗的性子。如今她却越发小女子一般,娇柔有余,却明媚不足,情绪时常低沉,似是特别黏他。
拓跋嗣观兽台之举,不过为了激发一下她曾经意识里的好胜一面,真是用心良苦。
凶猛的狮子从笼子里不紧不慢出来,慵懒地吼了一声,甩了甩毛鬃。
美丽的姚蓉偎在拓跋嗣身边,眉眼一挑,还一番嘲笑:“陛下,这哪里是狮子,我看顶多是头兽宠。”
那拓跋嗣对她的话赞同,点了点头,却是没说什么,只看着台上的形容。
他在静观什么。果然,片刻那雄狮一个回头,就反身扑向身后执匕首的勇士。那速度之快,姚蓉只觉得没看清一般,却接着被那狮子地动山摇的一声怒吼,震得失了一魂,愈发拥着拓跋嗣。
那一边的拓跋嗣忍不住蹙了眉,眼神仍旧看向斗兽场,轻声的话语却飘了过来:“蓉儿啊,我多么希望你和曾经一般。”这句话似对她姚蓉有一分失望。
那狮子受了猛士的一脚,着了痛,登时发怒回击。
姚蓉听出陛下的弦外之音,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看那打斗,渐渐地似是没那么害怕,被那紧张的场面吸引,只是为那勇士一番捏汗。
拓跋嗣一边早察觉到了,嘴角一抹笑意。却仍旧是不动声色地看向兽场。
今日的这狮子是那头素来获胜的雄狮,看得出刚开始这狮子也如人一般轻敌。它可能在想这人一会儿也必会是自己的盘中餐。
然今日的勇士非但勇猛,还颇有智慧,与那雄狮周旋,让那狮子数度落空。匕首一划,划破猛兽的皮肉,那狮子瞬间灼痛,瞬间迸发怒气,将那猛士扑倒在地。那人却是十分敏健,竟是从狮子的腿下溜了出来。
拓跋嗣忍不住为那勇士叫好。心思已在盘算这人算是个将才,有勇有谋。这观兽台始于拓跋珪时期,多年来从这里出过忠心效主的死士,也出过统领士兵的将士。
今时黑矛公于栗磾 di 将军原是一介山夫,犯必诛之罪,本是入了观兽台来送死,却有幸逃脱这猛兽,得先帝识才。于栗磾被拓跋珪称赞为英布、彭越一般的人。
少时,拓跋嗣并不大喜欢这般太过勇猛凶残之人。然今时,拓跋嗣不这般认为,认为这类人若是应用得当,必定是黑矛公之类的人物。然这么多年,虽从这里出过勇猛的壮士,但有勇有谋的将才却再没有见。
这人果然将那素来雄风的狮子折腾了个够呛,最后时刻,那筋疲力尽的狮子似是迸发抵死一怒,这气势也让这勇士劾了一跳。拓跋嗣竟是第一次为这勇士担了心,不过是因为他已对这勇士有了赞识,些许不舍得这般的人才。
那勇士弹跳力甚好,竟是席地弹跳一丈高,骑到了狮子的身上。
姚蓉只觉得这人太神奇了,战战兢兢看到那人跃到猛兽身上,似是用匕首插入狮子的颈部,片刻便血流一地,接着,这狮子便轰然倒下。
姚蓉禁不住为那勇士拍手叫好,却侧头看那一边的拓跋嗣竟是阴沉了脸,那脸并不是她常见的,这沉面上一双星眸却半眯了起来,瞳孔似微收了下。姚蓉登时害怕,如此情形的他必是要动杀气,心下既疑惑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