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后,慕容瑾园中散步,听见假山那条路上,是绿衣,是游浣碧正在一边低声询问下人:“将军近日不去书房了么?”
“姑娘不知么?天愈发冷了。将军将书房暂时搬至东苑去了。”
慕容瑾心头有一丝难过,莫不是往常,绿衣会去书房找他么。
那游浣碧有一时怔住,神情落寞了下来。难怪去书房寻了他两次,门扉都是紧掩。难不成他有意躲避自己不成。
游浣碧嘴角一抹恼意,依旧敛了裘风往前走,正好碰上走出来的慕容瑾。
慕容瑾笑着问道:“这两日听闻姑娘风寒休息中。正想着前去问一下,这么巧就遇到姑娘。”
“多谢夫人挂怀。绿衣也听到夫人风寒的消息。彼此保重便是了。”这游浣碧虽不大出门,却并非不晓得别的事。比如王夫人病了,将军几乎形影不离相伴,好一番夫妻情深。
游浣碧依旧是一副孤傲的模样,转身就从慕容瑾身边走过。慕容瑾心中一丝不悦,这般的人儿,自己为何还忍让着她住在这里,看着便不舒服。可若是自己对她不好,对王镇恶面上又是不好。
自从得知了这绿衣姑娘对王镇恶钟情之后,慕容瑾心中大约是有顾忌的。如今这番相处,终是无法,二人只是少碰面便是。
转眼要到了腊月。天气愈发寒冷,连着两日的大雪封门,让慕容瑾的心思愈发沉重。
不过是因着当年那场亡国之劫,那大街上白皑皑的积雪总让她有些恍惚,仿似还身处在当年宫街,一路张皇逃窜。这雪便再也圣洁不了,只刺得她眼疼心慌。
故而,慕容瑾这样的日子反而不喜出门。
倒是落儿和丫头们欢喜的不得了,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当年的那抹痛。
近中午的时候,慕容瑾拾掇起那些冬衣,才记起他竟是从早上出去并没有回来。便唤了阿暖随意收拾饭吧,自己则披了绒披风,出门去园子寻找女儿。老远见女儿仍旧是穿着早上那身锦裘,裹了帽子,手套却摘了,在那同着丫头做雪人。
那福儿如今越发没有时间玩乐,既是家中长子,又是独子,这功课甚为紧密,王镇恶为他请了两个师傅。
落儿见了母亲来了,便吆喝着:“娘,看看落儿的雪人吧。”
慕容瑾看着女儿,笑的开心,上前握了女儿的手,一面夸道:“真是不错。落儿真是手巧。”一面又拿了手套给女儿戴上。回头又嘱咐了奶娘,“大冷天,这手套一定得追着戴好。”
落儿看向四周,问道:“咦,爹爹呢?爹爹没和娘亲在一起么?”
慕容瑾低下身抚摸女儿的脑袋,怜爱道:“乖,你爹有事要忙。”
落儿点头,跟母亲道:“我看到了。有个拿剑的叔叔来找爹爹呢。”
慕容瑾心头一动,莫不是今日他并没出府,而是家里来了客人。
慕容瑾不自觉来到多日未去的西苑,里面静的很,完全不似东苑丫头婆子多到热闹,只见几个护卫在那边守护着,见夫人来了,只立在那低低唤了声:“夫人——”遂立正襟立在那儿。
慕容瑾缓缓来到书房前的院落,看院中雪并无人打扫,雪地里稀疏几人的脚印,便知道这里果真是并没什么人来,今早客人来,这雪地才动了动。
没见到青苒、甚至徐虎,慕容瑾只身一人往前走,里面的声音愈发清晰传出来。
是熟悉的声音,不是王镇恶,而是,似是秦公子。
心头一顿,终是上前在窗前止了步。
“王将军,这戏演得真好。我倒不知你王镇恶竟然这天大的本事。”
“唔?我看都是秦掌门的一人猜测吧。你秦然什么心思,我清楚得很。”
二人的语气里似是不大友好。
“那又如何?我秦然堂堂正正求娶游浣碧,而你,既是没有心思对她,便不要留下她。”
“这游大小姐什么性子,秦掌门恐怕比我清楚。何故失了美人心,来我这里撒气。”
“我以为堂堂一派掌门,必不会为了些许男女之情,闹得江湖上人人皆知。既是浣碧对你无意,我看你秦然便收手吧!”
“休想!今番我来便是带走浣碧!”
“浣碧自己主意大得很,并不是你我可以胁迫的。你若存了强迫的心思,大约是不得她的喜欢。”
“王镇恶!别在这儿假惺惺。当年你得了游庄主的庄铺,又收了游大小姐的心,却这厢来中原娶妻生子。你,既是不喜她,就别再和她有瓜葛。”
闻言,那王镇恶似是抽了一口气,语气已是有些不悦道:“多谢秦掌门的提醒。当初我以为你求娶浣碧是真心实意,却不想你是存了别样的心思,故而那浣碧为了躲避你才离开山庄。既是她对你宁死拒婚,今番,我与她有无瓜葛,又与你何干?!”
这番话登时气得秦然盛怒,“王镇恶你果然是有意。你的心思到底是说出来了。”
片刻,便听见一阵抽剑的声音。
慕容瑾心头一劾,忙得跑了进去。才见到那青苒和几个护卫全都冒了出来,与那秦然一番持剑对峙。
王镇恶惊讶慕容瑾的出现,忙得迎了过去:“夫人?你怎么来这?”言语间有些责怪。
“是。我却不知道夫君与这秦公子竟然剑刃相见了。”
这秦然看了王镇恶的美貌夫人,嘴角一丝哂意:“果然是天仙。只可惜不过是金屋藏娇。”
倏尔又恨道:“王镇恶,他日我定让你戏演不下去。”说罢收剑离去。
这秦然早就心里愤懑,这般的美人王镇恶得手不说,那游浣碧不知何时也被他勾去了心,不肯嫁给他,暗中调查才发现这游家小姐早几年就与王镇恶结识,与他时常相伴。
王镇恶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横竖全有他的份。不但得了这山庄的铺子,今番就连自己心仪的女子都倾心于他。秦然愤懑的同时,又失落不已。
想当初他不过是对游风山庄在江湖的威望有所图,故而想求娶游姑娘。然而不成想,一来二去,他秦然失了心,美人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那日雪地里,秦然离开得孤绝,园中一女子披了墨色的裘风,看着那离开的身影,面上似有些释然。那人即是绿衣,游浣碧。
午时用饭,慕容瑾同王镇恶一起用饭。因着听了那番对话,心中全是疑惑。但是慕容瑾并不想问,他是自己的夫君,今生的良人,她已经愿意相信他,相信他是真心对她好。
然而心中不无芥蒂,故而迟迟不言不笑。
王镇恶大约是清楚她心里有着疑惑,却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二人只默默用饭。
到底是慕容瑾问出来:“将军——,绿衣便是游浣碧么?”
她到底是冷不丁地问出。王镇恶脸上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只淡淡道:“瑾儿,果然是存了小心思。那绿衣曾是我的江湖结交,先前,镇恶并不晓得她便是游少主的妹妹。”
“就是这般?”慕容瑾仍是不甘心,住了筷子,忍不住追问。
这下,王镇恶呵呵笑出来,起身走到对面,揽过慕容瑾,只一番调笑:“果真是小气。那绿衣在园中,你见我几时单独与她相处了。不过是怕你多心。”
这下,慕容瑾不好意思起来,抿了唇道:“我可不是你说的那番。你们若有什么旧情谊,瑾儿也只当看不见!”这番骄傲不过是建立在那份笃信,她相信眼前的他对她一心一意。
王镇恶眸光放远,口中呵呵笑了:“我的瑾儿果真是心大。”片刻,又回到座位。
转眼进入腊月,这绿衣已经来到府中近三月。听说近日终于要启程回去,毕竟年关将近,即便与那王将军到底是如何的旧交,住这么多日子,这传言到底是不少。
虽然极少见到那王将军与那绿衣在一起,又因着将军又常出外。然而到底是一个姑娘家,老是住在别人家里,总归不好,只不过看这绿衣姑娘却丝毫不在意。
这日,阿暖同着香玉在那擦拭阁中的桌榻,一边又在低低窃语。慕容瑾缓缓走了过来,并没有唤她们。等二人回身似才发现自家夫人,登时面色变了,张皇的表情倒让不知何事的慕容瑾一脸纳闷。
“你们这是作何。不过是做活时说些话。我还能如何了你们?”慕容瑾面上微有些不悦,又觉无趣,欲折身往回走,复又纳闷道:“阿暖,今日怎么轮得到你们干这些杂活?”
“回夫人,只因那小丫头做得不仔细。”慕容瑾不再说话,缓缓下了阶梯。
两个丫头看到夫人的身影离去,心头有了不忍。当先的便是阿暖竟忍不住落了泪:“没想到,这绿衣到底是要嫁给将军。我看夫人丝毫不知情呢。”
“将军是刻意隐瞒。然而纸包不住火,夫人终是会晓得。今番府里要装饰一番,尤其是那绿衣的院子,必是一番重修。”
“这个绿衣。我最是恨她。没想到一个女子就可以这般没脸面赖在这里,到底是如愿了。”阿暖的话语无不是讥讽和恼恨。
这几日王镇恶并不大回府,入了腊月都有些忙。今晚,虽没有过来,却一早让青苒嘱咐了阿暖,告诉夫人,今夜他务必回东苑。
故而,慕容瑾洗刷一番,只守在内室等候。
良久,慕容瑾终是耐不住寂寥,起身推门,外面的寒风便一股脑地灌进衣领。
今夜因着将军要宿在夫人这里,收拾妥当后,丫头们都早早回到侧房,并无人侯在这。只有走廊有几个护卫在寒风中守着。
慕容瑾披了大氅,走廊里寂静无声地走着。前头角落的两个护卫在那喝皮囊的酒驱寒,又在那窃窃说话。
“将军最近真是忙啊。大冷天的晚上,还没回来。”
“是啊,年关将近,咱府上又要添一位夫人,喜事自是要忙。”
“这游姑娘看着孤傲,其实对人还是不错的。昨日还给我赏钱买酒喝。”
“你倒是赶紧讨好新夫人了!有你的啊。”
慕容瑾的脚步似是冻住一般,身躯似是冻得一阵哆嗦。竟不知道如何走了回去。只好蹲在那角落,一阵瑟缩。
果然他是要娶那绿衣么?他是忙着娶新夫人,才不得空。
良久,慕容瑾才拖着冻得麻木的身躯往房中走。尚未进厅,便见那身黑裘未解的王镇恶在那门口一阵徘徊,似是焦急。
蓦地,他才发现了不远处走来的慕容瑾,几步走了过,却是有些责备的语气:“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慕容瑾这才抬了头,对上他那双似有探究的双眼,他眸中的担忧再也不是深意而是欺骗。慕容瑾嘴角一笑,只淡淡说:“屋里闷,透透气。”
慕容瑾扫眼看了阿暖立在旁边,似是刚被训斥过,地上还躺着破碎的茶壶。那本是自己早泡好的茶,等候他的归来。
如今她那颗心再也温暖不起来,像躺在地上的碎片一般。
须臾,丫头下去了。只余了王镇恶和慕容瑾相对。大约他是看出了些端倪,两人一时无语。一片沉闷的寂静。
良久,王镇恶才道:“近日有些忙,疏忽了你。请夫人责怪。”竟是自请责骂。
此时,慕容瑾心情已经平复,面上反而噙了抹笑意:“将军客气了。夫君事务繁忙,妾身哪里会怪责?只恨不得不能替你分担几许?”
这般的肯替他着想,让王镇恶疑惑,然而终因着心里头藏着事,此刻夫妻二人早就失了往常温馨自如般的相对。
终于,王镇恶上前,轻轻揽过慕容瑾,叹了口气,半天才沉声道:“瑾儿,今番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我的心只在你这里。”
闻言,慕容瑾收拾妥帖的心情终于悉数破功,扭过头去,眼泪倏然落下。
本来说好的,不问,不难过。然而到底是没忍住,没忍住。
“不要说。我都知道,都知道……” 无非是说他也有难处,也是情非得已。慕容瑾哽咽住,身躯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