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张丰清了清嗓子又道:“大宋水军在厓山港驻扎了一些日子后,终于等来了蒙古水军。率领蒙古水军的正是张弘范和我们汉附军现在的统帅李恒,他们见我们放弃厓山港的老虎牙处,就派出重兵镇守在那里,然后不断地从那里向我们发起进攻。
刚开战的几天里,蒙古水师根本冲不破我们坚固的防线,每一次都失败而归。后来他们竟然使出诡计,派兵从陆地上包抄我们,偷偷占据我们的水源,让我们喝不到淡水,被迫喝海里的水,致使士兵们纷纷呕吐生病,双手软得连武器都握不起来。
不久之后,我们与蒙古水军展开了决战,我记得那天天色昏暗,狂风大作,恶浪涛天,比宫墙还高的海潮从厓山港口涌了进来。
张弘范和李恒十分聪明,命令蒙古水军利用海潮的涨落向我们发起最为猛烈的攻击。刚开始时,他们放出一艘艘点燃的小船,想用火攻来催毁我们,可是火攻一向是我们的看家本领,我们怎么会中他们的计呢?
我们用厚厚的泥巴铺在船舷上,然后用长长的木头抵住那些小船,让水面上的大浪将小船上的火自行扑灭,很快就完破蒙古水军的火攻。
挡住蒙古水军的火攻后,我和李真将军向张元帅请命,趁着将士们士气大振冲杀出去,把蒙古水军杀散,可是张元帅还是想一味地死守,根本不考虑什么反攻,让我们大家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待命。
两军交战,战机稍纵即逝,我们不利用好反攻的良机,终究会遭到老天爷的惩罚。
过了一会,风浪稍稍变弱后,从厓山港口处传来一阵阵动听的乐声,我们急忙向张元帅报告,说这乐声听起来很诡异,小心蒙古水军在耍什么花招。
张元帅却笑着说,这明明是乐声,又不是战鼓声,蒙古水军知道冲不破我们的防线,应该已经放弃进攻,转而赏歌听曲,设宴休整了。
我们却认为赏歌听曲和设宴休整或许是我们大宋军的习惯,但绝对不是蒙古水军的做法。
可张元帅还是不听我们的话,干脆让我们大家吃些干粮休息一下。就在我们大家刚刚松懈下来时,蒙古水军果然在乐声中对我们发起更为可怕的一轮狂攻。
张弘范率领蒙古水军利用潮落从上虎牙处顺水而下,以猛烈的炮火和飞箭射向我们,由于我们大家准备不足,不少军船竟被他们的炮火击沉。
我们遭到攻击后,这才组织兵力,用炮火狠狠地回击它们,经过近一个时辰的奋战,终于顶住他们第一轮进攻。
当我们还以为他们就此退兵时,没想到中午涨潮时,李恒又率蒙古水军从下虎牙处顺水而上,用炮火和飞箭不断地冲击我们。而这时,张弘范又率领水军逆水而上,和李恒一起向我们发起猛攻。
我们水军背腹受敌,生生被逼到了厓山港深处,没想到那里竟还埋伏有蒙古骑射兵,用雷火飞箭射向我们,我们三面遭袭,士兵死伤十分惨重。
我和李真将军本想利用高超的驾船技术,操控我们的军舰去撞击蒙古水军的军船,怎奈我们的军舰全被一根绳索绑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大船被蒙古水军的小船欺负。
后来,我和李真将军杀红了眼,干脆率领水军潜入水底登向敌军的船头。经过几个时辰的苦苦交战,我们杀了很多蒙古水军,占领他们的十几只军船,取得一点小小的胜利。
我们水军和蒙古水军就这样从中午一直杀到傍晚,我们水军大部分士兵由于多日来缺水少食,病痛缠身,体力不支,根本无力再战斗下去。
后来不知我们舰船中哪个将军率先投了降,结果其他舰船的士兵们也纷纷效仿,最后只剩下张元帅带着我、李真将军和一百艘军舰上的水兵跟蒙古水军大战。
陆丞相看见蒙古水军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知道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于是背着小皇帝投海自尽。
很多王公大臣和嫔妃宫女看见连陆丞相和小皇帝都投海了,也跟着跳海自尽。
很快,一片片哭喊声充斥在厓山港中,不久之后,足足十几万人浮尸于水面上,从此,整个大宋沦于蒙古铁蹄之下。
陆丞相带小皇帝自尽后,张元帅见大势已去,这才命令手下斩断大绳索,带着一些军舰突围出去,过了一些日子后,听说他和逃出去的很多士兵都在海上遇到巨浪溺亡了。
我当时也和很多弟兄们跳入海里,可能是因为我的水性太好,在厓山港这样的水里根本淹不死,最终被蒙古水兵活抓上来,为了苟且偷生只得投降了。
这些年来,回想起我的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多少人不愿投降宁愿葬身于鱼腹中,而我却在这里做亡国奴,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太对不起他们了。”
张丰说到这里,竟然呜呜地失声痛哭起来。
大家实在没想到张丰这样一个铁铮铮的汉子竟然会在大家面前哭泣,想到他经历的巨大屈辱和痛苦,都不知道该如何相劝。
文陞在一旁沉默了许久,听张丰把“厓山海战”的经过讲完后,突然道:“张将军,大宋灭亡这件事情不能怪你,也不能怪张元帅,在厓山海战那种情况下,他为了稳住军心,只有破釜沉舟,切断一切后路,跟敌人决一死战。其实,就算大宋有李庭芝这样厉害的将领又如何,终究还不是抵挡不过蒙古大军吗?要怪只能怪赵家皇帝们当年任用太多奸臣,等到大势已去民心全无时,再想挽回败局也无力回天了。你们已经为大宋尽力了,大宋天数已尽,你顺应形势投降元军并不算什么丢脸之事。”
张丰止住哭声,指着文陞怒道:“你给我闭嘴,你这个软蛋,你配作大宋的父母官吗?大宋正是因为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官员才会亡国!你以为亡国奴好当吗,别人把你当狗一样看待,甚至认为你连一只狗都不如。
今天的情况大家都亲眼看见了,骁骑军的蒙古骑兵还把我们汉附军的南人士兵当人来看待吗?他们像杀鸡宰羊一样肆意杀戮我们的弟兄们,我们与其留在山上坐以待毙,不如拿出必死的决心,冲下山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样或许还有几分机会突出重围,就算突不出重围,我们也要在山下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这样才是真正的热血男儿。”
文陞却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张将军,你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了,何必到了最后关头还是忍不住去跟他们拼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天下平定,蒙古人掌握大元朝廷的实权,就算我们这次能够冲出重围,我们又能往哪里躲呢?还有,我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如果我们就这样逃走,王爷会放过他们吗?所以,我认为,就算我们突围出去也无济于事,还是应当从长计议为好。”
张丰怒道:“什么狗屁从长计议,看你这副窝囊相,是不是又想去向蒙古人投降?我告诉你,这一次我就算战死也决不投降!真没想到你老子文天祥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居然会有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文陞憋红了脸,激动地道:“你以为你这样出去跟骁骑军拼命就是英雄吗?你只顾着自己杀得痛快,有没有想到我们的家人,又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士兵?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说我是一个窝囊废,可是你知道吗,屈辱地活着比痛快地死去要困难得多,如果一个人连胯下之辱都不能忍受,动不动就想去跟别人拼命,那他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英雄,永远也没有扬眉吐气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