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城。
太阳刚刚从院内那几竿翠竹的梢尖落下去,夜晚的月亮还未升起来。
茶还是热的,茶汤浅绿,口感醇和,清鲜中带着丝香甜,香甜中带着丝绵软。
杨崇已经可以判断出这是十年以上的陈年白茶,潘溪高山独产的白茶,这是如今在市面上,有钱也是难买到的。
杨崇用杯盖赶了赶茶水,轻吹了几口气,再细细品上一口,将茶杯放到旁边的红木案几上后,这才惬意地将他那肥胖的身体挤进太师椅里,貌似很舒服地躺了下来。
杨崇最近喜欢上了喝茶,不管是红茶绿茶,陈茶新茶,只要他想喝,就有人能让他喝得到。就像不管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一样,总会有人将她们送到他的面前。
小桃红连头都不敢抬,她浑身颤抖,静悄悄的跪在杨崇的脚边。
她在等杨崇发话,可从她进到这院子以来,杨崇竟一句话也不曾说。
她刚才不敢不来,此刻又不敢走,更不敢贸然说话,怕得罪了这太岁,她知道得罪杨崇的后果。
隔壁张婶家的小翠就是因为不愿意到杨宅伺候,最后才落了个家破人亡;就连观城有名的大户沈家的二小姐,因不愿屈从杨家的淫威,最后也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父母被捏在杨家手里,小桃红一介民女,更是如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
在这观城,杨崇虽只是个县令,但他却是一货真价实的土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不听,也没人敢不从。
按有些人的话说,杨崇能看上她这个土里土气的土丫头,本是她的福气,哪还由得挣扎。
就在小桃红百感交集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一群人闹轰轰地闯了进来。
听见动静,杨崇也只是冷哼一声,并未动弹分毫。
杨家大总管兼县衙师爷坤叔是个又高又黑瘦骨嶙峋的老头儿,此时手里正拎着一个青衣人,一班衙役跟在他后面,气势汹汹的冲进内宅。
待他们走进,杨崇终于坐直身子,他双眉微蹙,脸上的一堆肥肉把两只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小桃红抖得更厉害了,她似乎感觉到有一阵冷风,顷刻间就已从杨崇肥胖的身躯里迸发出来。
“什么时候我教过你们有这般莽撞的规矩的?”杨崇的话是对坤叔以及那一班衙役说的,可他的目光却看着身前的小桃红。
杨崇的声音虽说又慢又软,可坤叔被吓得顿时就停住了脚步,他颤颤巍巍地回道:“爷,出事儿了。”
“什么事?”杨崇又慢条斯理的问道。
“少爷……少爷他……”坤叔欲言又止,他忽然将手中拎着的青衣人一下扔到小桃红旁边,并对那人冷喝道:“小六,你来说!”
被扔到地上的正是小六,他从王家庄出来,一路上马不停蹄,等赶到县衙将事情跟坤叔一说,不想被坤叔狠训一顿不算,还被拎到了杨崇面前。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小六可清楚的很,这县太爷杨崇平时像尊弥勒佛,但却真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听见坤叔的喝声,他吓得一激灵,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心念着此刻在这里受这番折磨,还不如之前就让红鹤一剑刺死算了。
“你倒是说啊。”坤叔见他半天不吱声,顿时一脚踢了过来。
他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将原本瘫软在地的小六踢得五脏六腑顿时错了位,偏偏将身子跪直了起来,明显是个行家。
小六不敢反抗,只得鼓起勇气将王家庄之事说了出来。
杨崇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反而是坤叔,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问小六道:“你是说,是那个柳月楼的花魁红鹤?”
小六点头道:“少爷第一次在柳月楼见到她的时候我也在场,记得特别清楚,绝对是她。少爷当时想……想……奈何她性子烈得很,少爷原本想着慢慢将她弄到手,奈何她在柳月楼没待几天就就离开了,后来少爷经过打听,才知道她是王家庄的人。”
“柳月楼……”坤叔喃喃低语两遍,转而问杨崇道:“爷,你看——”
“看什么看,拖下去喂狗,至于那个女人,你去拟份文书,全城搜捕,我就不信,她还能跑到天涯海角去,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也得给我逮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崇慢吞吞地说完这话,叹息一声,将那只剩一条线的眼睛直接闭了起来,完全不管跟前已经被吓出一滩黄水的小六。
小六此时已经不能言语,杨崇说要将他喂狗,那那些狗腿子们就绝不会将他拿来喂猫喂猪喂牛,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身陷狗群中的惨样,鲜血淋漓,叫天天不会应,叫地地不会答。
他苦笑一下,心里骂自己活得还不如一条狗后,便听天由命起来。
“怂样。”坤叔暗啐了一句,转身对那一班衙役喝道:“怎么?没听到吗?是不是要我亲自动手?”
那些衙役忙不迭地上前将小六猛地提了起来,完全忘了小六也曾是他们的兄弟。
“将她也带下去。”坤叔指着小桃红,阴狠狠地说道:“这么漂亮的一朵花,可别给老爷弄坏了,回头再怪你们。”
他说“花”的时候,尾音拖得老长,小桃红直接被他的话音拖得晕了过去。
等人走完,杨崇才再次睁开眼睛,他叹息一声,然后对坤叔说道:“你再跑一趟,将井儿的尸骨带回来,虽说他不争气,但好歹是我杨家的后代。”
坤叔忙回了声“是”。
杨崇又道:“既然那女人在柳月楼待过,就去问问,如果他们不配合,你也不必顾及他们的面子,将柳月楼毁了便是。”
他说完这花,冷笑两声,继而眼中突现狠戾之色,接着道:“活了一把年纪,没想到还能遇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胆量。”
坤叔低声问道:“万一她背后有人……”
杨崇道:“管她背后是谁,都给我连根拔出来。”
坤叔忙又道了声“是”。
杨崇又叹息一声,他又将他那双如鸡眼般的眼睛闭了起来。
坤叔见杨崇不再说话,便转身朝外面走去,许是怕吵着杨崇,他的脚步很轻,轻得就像一只狸猫。
狸猫的身影刚从院门消失,月亮的影子已悄悄在天边显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