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胡帽子……”腐骨鬼像是恍惚想起了什么,握着剑柄的手在发抖。
“她在哪里?为什么不是她来找我?”
老人惋惜地叹了口气,“她为了找我,意外夺去了一个生命,现在,应该正在接受惩罚。”
腐骨鬼用力地抿紧了唇瓣,像是委屈地想哭:“她知道她不再是我的对手,她不敢来,就派你来!”
老人平静地看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的腐骨鬼,轻声说:“我想并不是这样……我认为,她是不想再亲手,对你施予任何伤害。”
腐骨鬼紧咬着牙关,愤恨地再次用力举起剑,然而她的眼睛里却失去了焦点。
“她让我告诉你,你不该杀王凯,你会因此,被重罚。”
腐骨鬼冷笑,那冷笑,像是用尽了她来控制脸部肌肉的力量,“她在怨我对不对?”
老人叹息,“不,不是那样,你很清楚。”
鱼树满目狐疑地在后方看着腐骨鬼和老人,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没人回答他,鱼树不解地扭头望了一圈,没看到柳原。呆怔了两秒后,鱼树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回那男学生房间。
但为时已晚,柳原已将那男学生啃噬地只剩头和骨头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主子说过好多次,只吸阳气,不杀人。你杀了王凯,主子已经很生气了,你就不怕她生你气?”
柳原拿纸巾擦了擦嘴角的血,扭着腰,无所谓地说:“没了阳气,你以为他还愿意活下去吗?”
鱼树耸耸肩,“你不就活下来了?”
柳原闻言,侧过身,幽幽地看向鱼树。房间没有开灯,只有一层淡淡的银光笼罩着,但那银辉只是让这黑暗更加阴冷而已。
看着黑暗中的柳原望过来的目光,鱼树自心底颤抖了一瞬。
“所以我选择不再做人,主子把那不成器地僵尸送给我,我便明白主子的意思。她是重用我的,我吃了僵尸,变成了半鬼半僵尸的魔物。等我成了真正的艳尸,我就可以换个壳了,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想摆脱掉这个肥胖油腻恶心的身体。”
柳原说着,已带着一身黑暗走到了鱼树面前。鱼树比他高半个头,他便作势要靠上鱼树的胸口,鱼树吓得立刻要躲,但柳原却并没有真的触碰他。柳原直勾勾地看着鱼树,“等我成了真正的艳尸,变美了以后,你若是来找我,我免费为你服务。”
鱼树惊吓地挑眉,声调都高了起来,“你,我以为你,不是,啊……”
柳原骚气十足地捏了一下鱼树的大腿,鱼树浑身猛地一抖,“我如果不是,当初怎么会缠着小凯那个家伙,本来以为能患难促真情呢,谁曾想,那家伙竟然一心求死。”
鱼树惊恐地用力往后缩,但他后面是墙,再怎么缩,也躲不开柳原。
“你把他的灵魂塞进那个死透了的僵尸里,日日强迫他受你,那个,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他?”
柳原留着尖利长指甲的又胖又粗大的手划过鱼树的下巴,“等你哪天放了栗晴,我就放了小凯。”
提到栗晴,鱼树通身的气息即刻冷了下去,“如果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晴晴的名字,我就灭了你。”
柳原无所谓地冷哼,“就知道你打从心眼里看不起我。”
鱼树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一个灵巧的旋身,便从柳原身边挤了出去。他瞧了瞧床上狼藉的碎骨和那颗软塌塌的人头,有些嫌恶地蹙了蹙眉,“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柳原像是突然得了洁癖症一样,躲在老远,说:“那我就不管了,总不能什么事都我来做,该你做点什么了。”
柳原那个讨人嫌的家伙,每做出怕脏的样子时,都让人厌恨地牙痒痒。
看着鱼树越来越阴沉的脸,柳原瞪大了眼睛,高度近视下变形的眼睛像是要爆炸了般。
鱼树突然抬臂用力一扫,大敞的房门便猛地关上了。柳原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鱼树,立刻哆嗦起来,“你,你要干什么?你……啊!!!!”
柳原被胖揍的模样,已经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在空旷的长廊里,隐约传来的一声比一声惨厉地尖叫。
再看腐骨鬼和胡帽子,二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腐骨鬼手上的十字剑闪烁着夺目的血光,每挥出一次,就会有地方被那血光腐蚀。酒店的大厅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
胡帽子单手托着帽子,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稳重轻巧地躲闪过一次又一次腐骨鬼的攻击。尽管怎么打都打不到,腐骨鬼还是每一次都竭尽全力地挥出剑去,她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就像是在与自己的执念斗争一样,她偏就不肯罢手,看着她如此受困局中,胡帽子眼中有很深的叹息。
西班牙语:“你在等什么?看她那个样子,你觉得她会突然就大彻大悟地停手吗?痛快点,结果了她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胡帽子手掌中托着的那顶科尔多瓦帽子突然长出了两撇白白的胡子,在黑色帽面上,格外显眼。那胡子动来动去,像是在说话,刚刚那番西语,就是它说得。
胡帽子依然不声不响地躲避着腐骨鬼的攻击,他没有理会帽子的话,但他的眼神中的确透露出了他在思考帽子的话。
他看着腐骨鬼近乎自虐的攻击,眼神逐渐锐利坚定下来,若是能早点带她回去,也许他还能去看看三思,帮着三思求求情,少受点苦。
“对不起了,枷小姐,你的那柄十字徒,我得让它安静下来。”
什么……
刚刚还逆来顺受般只躲不攻的老人,突然猛地冲劲骇人地朝腐骨鬼冲了过来,腐骨鬼顿住,立即举起十字剑,十字剑血光大盛,像是突然活了般,响起了心跳般剧烈的震动,腐骨鬼那双黑蓝色的眼眸,在血光的笼罩下,逐渐变成了如大海般的湛蓝。那柄叫十字徒的十字剑,震动声越来越大,像是一个人,马上就要苏醒过来了一般。
在老人冲到腐骨鬼面前时,剑身里流动的粘稠液体中,一个蜷缩着的人逐渐打开身体,睁开眼睛,老人已经看到了那个人迷蒙的双眼,倏地,那人笑了……他突地旋身,朝后方的腐骨鬼扑去,一阵血光加身,腐骨鬼胸前腹部的衣服大半消失,一个巨大的十字出现在其身体上,横竖通达腹部及胸,腐骨鬼的上身,只剩胸部前还有一些碎布遮挡。
那个巨大的十字在腐骨鬼上身灼烧着,腐骨鬼的长发如海浪无风漂浮,她再一睁眼,一双眼眸中,湛蓝的眸子里,一双血红的燃烧着的十字深深镶嵌其上,腐骨鬼扬起唇角,胡帽子面无表情地冲过来,试图用帽子盖住那个在腐骨鬼上身皮肤上灼烧的十字,但腐骨鬼没有给他机会,在他盖来的那一瞬间,那燃烧的血红十字中突然探出两排变形的狰狞的巨大肋骨,肋骨如两片恶魔的翅膀,向外张开,不停变长变大,刺穿了那顶帽子,帽子上的胡子颤抖着痛吼:“啊!!!”
帽子被刺穿,藏在其中的那团阳气便不得不跑了出来,见它慌乱地要逃,腐骨鬼冰冷一笑,肋骨探去,将它猛地拉进了那十字印中。
老人震惊又惭愧地握紧了拳头,他将帽子旋起戴上,那两撇白胡子便跑到了老人的脸上,成为了他的胡子,老人的眼珠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转后,突然停驻,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中的右眼已变作了沼泽一般的浓绿色,接着,他对腐骨鬼露出了一个与他那张成熟优雅的脸极其违和的笑,“枷小姐,该结束了。”
腐骨鬼鬼气沉沉地看着他,那双肋骨翅缓慢地扇动着,像是在呼吸,“你是谁?”
老人盯紧了腐骨鬼胸腹上那灼烧的十字,笑眯眯地回答说:“我才是胡帽子,这个家伙是我的制造者,但我让他出名了,他便到处报我的名讳,他原本,不过只是一个无聊透顶一无是处地糟老头子而已。”
腐骨鬼冷笑,“西班牙的胡帽子是我神的挚友,你这个小东西,不过是个东西罢了。”
胡帽子依然笑眯眯,“我到底是什么,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酒店外不远处的空中,停着一架水精兽,上面坐着短银发赤目的少年,七角火魔。二七看了看酒店周围,这里已经被间蜃之术隔绝,属第二空间,酒店里的人不会受到影响。
酒店里,胡帽子用力掰断了腐骨鬼的肋骨翅,从那灼烧的十字中掏出了一个燃烧的魂体,魂体似乎是一团流动着的粘稠的血液。
腐骨鬼无比痛苦狰狞地嘶吼,举起十字剑要刺向胡帽子,胡帽子笑眯眯地将那团魂体扔到了一边去,腐骨鬼便大惊小怪地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胡帽子看着腐骨鬼追过去,便不急不慢地一个闪身来到腐骨鬼身后,摘下帽子,将腐骨鬼当头罩下。
二七咧嘴,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喜悦,他回头,望向茫茫大海,他这下,可以去向三思说些好消息了。
此时此刻,海底鬼国。
三思通身缠着白阴绫,站在一片无法分清海天的美丽景色中,这里,什么都没有,漫无边际地辽阔,只有风,风吹地白阴绫长长的尾端在风中猎猎作响。
“有人向我报告说,自从我默许判官三思出狱捉鬼冲业绩,各种奇怪的事便层出不穷。以往也有海底囚犯逃狱的意外,但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如此不好处理。他们要我罢免你,再次将你关进十八地狱。他们将这次的种种罪过,全推给了你,你感觉,冤吗?”
倏忽间,三思斜后方出现了一个凌空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黑裙紫瞳长直发的少女。她的声音清清咚咚润润,很是好听。
看着三思的背影,她就像没有受到此番话丝毫影响,然而,不是她不想为自己申辩,而是她做不到。那风温柔如人间春雾,但风并不是风,而是无数的细针,太细了,以至于肉眼是看不到它们的,细针不停刺入三思躯体,太痛,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少女不再荡秋千,她安静地坐着,双手托腮,盯着三思看。
“谁让你身上层层禁制,要想让你在那些本来就用来惩罚你的禁制上再受惩罚,除了这刺风雾,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少女懒洋洋地开口,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小得意。
不知过了多久,这风终于停了,三思站在那里,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能动了动。
三思浑身剧烈颤抖,她用尽全力,转身,单腿跪下,垂首,对少女虔诚道:“见过,吾主,陛下……”
那声音是破碎的,会让任一听者心碎的破碎。
秋千已经不见了,少女背着手站在三思面前,面上无情无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