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阳光明媚,整个降霜宫在日光的照耀下如金子一般闪闪发光。
庭院中忙碌过后的宫女们聚在一起,坐在那颗巨大的柳树下聊天说笑,柳枝被风吹起,嫩黄色的新芽一点点发了起来,垂下一小片的阴影,随着风轻轻摆动。
一旁的小太监正拿着一本书看,聚精会神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打搅。
石桌上放着一个碧绿色的玉盘,里面放着几个豆腐皮包子,那是霜贵妃吩咐每日都要备着的,说是上官佳云若是饿了,也会回来拿着吃的。
这时,一个小宫女突然抬起头,却发现桌子上只剩下一个碧绿色的玉盘,里面放着的几个豆腐皮包子突然间不翼而飞了,她睁大眼睛惶恐地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却见他们没有任何动静,仍然谈天说笑。
“这桌子上的豆腐皮包子,你们动过了么?”那小宫女用手肘撞了撞另外一个宫女的胳膊,那宫女反应过来,朝桌子面儿上看去,那豆腐皮包子的的确确地是不见了。
但她却十分不以为然:“不知道,或许被哪个贪吃的奴才给吃了吧。”
小宫女抿了抿嘴,有些害怕地往那宫女身边缩了缩。
风九霄正在金色的软榻大床上午睡,盖着一张绸缎面儿的鸭绒软被,绸缎面儿上绣着的是上官佳云最爱的夹竹桃,颜色粉嫩粉嫩。
忽而她听见阵阵低声哭泣,睁开了眼睛,却看见上官佳云站在她的面前,正揉着眼睛,她仿佛忘了上官佳云已经死去的事实,问:“云儿?你怎么了?哭什么?”
“霜姐姐,你怎么终日只顾着睡觉,都不陪云儿玩啊。”上官佳云揉了揉眼睛,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她,“霜姐姐,你为什么不起来陪云儿玩啊?云儿希望看见你和以前一样活泼,为什么你不陪云儿玩呢?”
风九霄怔怔地说不出话,她看着上官佳云的面容,仿佛还是她们刚认识不久的样子,调皮中带着一些淡淡的清冷,对她说话的语气却总是腻得发甜。风九霄想说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仿佛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上官佳云牵着她的手从床上走了起来,她发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好似飞起来了一样,转眼去看上官佳云,她笑得天真烂漫,裙摆被风吹得扬起,可裙摆下,却是没有脚的。
风九霄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静静地看着笑容满面的上官佳云。
“霜姐姐,你看今年的夹竹桃开得多好,我们一起去怡花园吧,之前云儿的嗓子不好,一直不能和你在怡花园玩,现在云儿总算是可以和姐姐你一起玩了,姐姐你开心么?”她湿润如小鹿般无害的眼睛瞧着风九霄,那眼睛里湿漉漉的,像是被泪水沾湿了一般。
等她来到怡花园,与云儿一起在被阳光晒过的暖和的石椅上坐下来时,云儿冲她灿烂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肚子,说:“霜姐姐,你的肚子里现在怀着小宝宝呢,你不能再那么折磨自己啦,云儿在天上看见霜姐姐你虐待自己会不开心的。你不是喜欢皇上吗?那你就不能再这个样子了,云儿已经死了,不能再陪在姐姐左右了,能够护着姐姐爱着姐姐的,只有皇上啊。”
风九霄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眼泪潸潸地落了下来,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待她将眼泪拭去,上官佳云已经消失了,她连忙站起来,朝上官佳云消失的方向跑了几步,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云儿!”
无论回来多少次,她终究还是要走的,终究是要走的。
风九霄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后已经全部湿透了,衣服湿漉漉地沾在身上十分不舒服,莺儿与玲儿二人闻声赶来,帮她擦干头上的汗,换去了被水浸过一般的里衣,眼圈也红了起来。
莺儿低声劝道:“娘娘至少也照顾照顾自己的身体,总是这样做噩梦可怎么好呢?娘娘可是怀着身孕的人啊!”
是噩梦么?对风九霄来说显然不是。
“是啊娘娘,您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出门过了,整日郁郁寡欢的,对您和对您腹中的孩儿都不好,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啊,要是云妃娘娘还在的话,也一定不希望看见您这个样子啊!”
玲儿的话刚一说出来,就被莺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但风九霄似乎被触动了,她原本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喃喃道:“云儿不会不高兴的。”
“云妃娘娘与您情同姐妹,看见您这副样子,怎么会高兴得起来呢?”
“帮我梳妆,我要去怡花园。”风九霄透过窗子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正是下午,日光正暖,这时候,夹竹桃是开得最好的吧。
“娘娘您这说风就是雨的,好歹也吃点东西再去,这些日子瞧您沾了些什么?”莺儿高兴得喜极而泣,“奴婢现在就去拿饭菜过来,玲儿你服侍娘娘洗漱。”
“是!”玲儿用力地点了点头,扶起风九霄便使她坐了起来。
坐在梳妆台前,风九霄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样子,形容枯槁,头发如一堆乱草,双眼无神,脸又消瘦了许多,嘴唇也苍白毫无血色。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皮肤粗糙而没有光泽,宛若一个深宫弃妇。
玲儿见风九霄表情失落,立即道:“娘娘不用担心,玲儿马上就会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比天上的神仙都还要美上几分!”
风九霄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脸,并没有说话。只不过大半月,她竟然憔悴成这幅模样,怪不得慕容锐也不再来了,谁看见她这幅脸色心里会高兴得起来呢?可云儿,云儿依旧是那样地活泼灿烂,仿佛从未消失过一般。
玲儿用温和的皂角水将风九霄的脸洗净,这些日子里深藏在她身上的污垢和灰尘都被一洗而空,她的脸再一次变得白净起来,又用了王太医给的玉脂养颜膏,均匀地涂抹在风九霄的脸上,淡淡的一层便已经容光焕发,玲儿将她的头发洗净擦干,仔细地盘起了一个贵妃头,头发用玫瑰花水浸泡过,散着淡淡的幽香。
不过多时,风九霄已经换了一个人儿似的,含情的眸子微微上挑着,唇瓣用了她最喜欢的桃红色,身上穿着漂亮的华服,刺绣做工皆是上等。
“娘娘,您觉得怎么样?”玲儿洋洋得意地看着铜镜中如仙女一般的风九霄,毫不谦虚地夸赞道,“娘娘就是天生丽质,不过这些日子颓废了些罢了。”
“本宫要去怡花园。”风九霄伸手抽开抽屉,在簪子里头找了许久,也没见到先前上官佳云送她的那个簪子,便问,“云儿之前送本宫的簪子呢?”
“娘娘……那个簪子皇上吩咐说要收起来……”
“拿出来,本宫只戴那个簪子,别的什么都不戴。”说着风九霄就拔下头上的簪子与珠钗,并从铜镜中静静地看着玲儿,扬了扬眉。
玲儿无奈,只好找出那根被禁了的发簪,插在了风九霄的头上。
风九霄还能想象到上官佳云戴这根发簪的样子,她走路蹦蹦跳跳,发簪插得不紧,在她头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很讨喜。
这时莺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好说歹说地劝她吃了一些东西。
在站起来的时候,风九霄略略觉得吃力,因为她似乎已经好多日都没有站起来过了,腿有些不受力,走起路来还直打颤儿,玲儿的眼泪猛地就坠了下来:“娘娘……”
“哭什么?本宫的腿又没断。”风九霄白了她一眼,推开了二人,走向外头。
多久没有晒到这样温和暖热的日光了,风九霄抬起头看着金光灿灿的太阳,那一日里也是像这样的大太阳,她和上官佳云一起坐在怡花园吃着糕点,上官佳云那时还很真实地坐在她的面前,第二天却就没了。
庭院里的宫女太监见风九霄走出来,都跪倒在了她的脚下,风九霄无视着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直接走出了降霜宫。
降霜宫外的长廊还十分寒冷,呼呼地吹着风,虽有日光,却抵挡不了冷风,风九霄用厚大衣紧紧地裹住自己。
“这天气说暖就暖,说凉就凉,娘娘您前几日在床上睡着的时候,那天气别提有多暖和了,太阳晒得人直打盹儿,现在意外地冷多了。”玲儿冷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或许是上天在考验我吧。”风九霄静静地看着远处延伸的小路,“玲儿,这几日里,让你摆着的豆腐皮包子,你都摆着了么?”
“摆着了,没一日间断的。”
“是了,云儿会来拿的,那里没有好吃的豆腐皮包子,只有我这里有。”
莺儿在一旁听着眼泪就要落下,玲儿扯了扯她的衣袖,瞪了她一眼:“好端端的哭什么?娘娘现在总算不哭了,你又要把咱们的眼泪逼下来么?”
“我怎么敢?只是娘娘,您听奴婢的一句劝吧,死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生存,您不能因为一个已故的人就放弃了未来的大好光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