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发现,原来小孩子的想法也可以这么吓人。他们使起坏来,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我看着书桌抽屉里被撕的乱七八糟的书和作业本,一时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马上就是语文课了,如果我交不上语文作业,黄老师一定会狠狠批评我,反正从第一眼开始,她就不喜欢我。不过因为我入班以来,一直表现的很安静,学习也认真,她才没抓到我把柄,但她有意无意看我的眼神,总是冰冷的。
班里的同学肯定也感觉到班主任老师对我的不喜欢,所以她们下意识的选择避开我,往往几个同学说的正热闹,我一走近,她们就闭了嘴,集体看着我,把我排斥在一个个小团体外。
我曾想了很多次也没想明白,最后忍不住去问了我同桌。她一开始不告诉我,我用一块班级里从没出现过的彩色橡皮贿赂她,她才告诉我,“可能你妈没给黄老师送礼,你看那些老师跟前的红人,他们家里人肯定都送礼了。”
我目瞪口呆。当晚跟小黑报怨,“我们语文老师太不像话了,不送礼就不喜欢你,咋能这样呢?”
小黑却十分不以为然加嗤之以鼻,撇嘴道:“你不是也常收它们的礼吗,前年过年,柳树底下的那花蛇,说要送你一条蛇皮编的手链,结果它受伤冬眠了,你不还跑到人家窝里去要吗?我觉得黄老师比你客气多了。”
“我,”我觉得小黑说这话完全是在打击报复我,不由十分幸灾乐祸道:“听说小白白谈了个新男朋友,马上就要做妈妈了,啧啧,你作为它的老大和前男友,一定很为它高兴吧,哈哈,瞧,这都高兴的快哭了,哇哈哈!”
小黑狠狠的盯住我,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牵线,它怎么会喜欢那条灵智才开的傻土狗,现在,现在,还怀了它的宝宝……”
我也狠狠瞪着它,“活该,人家跟了你上百年,为帮你夺狐狸猫的妖丹命都快没了,你也没有以身相许和它在一起啊?”
“那是因为,”小黑愤怒的盯住我,却突然咬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十分落寞道:“我不是不想它找别人,我只是,只是担心它……”
我当时没有答理它的口是心非,小黑就又消失了,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了。
“罗月月,交语文作业了。”
一声趾高气扬的女孩儿声音猛的打断我的走神儿,才看见语文课代表李菲菲站在我跟前,正幸灾乐祸的盯着我凌乱的抽屉。
我不由长长的吐气,真是现世报啊,我之前幸灾乐祸小黑,现在别人又来幸灾乐祸我。
我当然没能交上语文作业,果然也不负众望的被语文老师黄小琴骂的狗血喷头,她的经典语录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你说是别人撕的就是别人撕的,说不定是你自己没写作业故意伪造的,就算是别人撕的,为什么不撕其他同学的,就撕你的,可见你给别人的印象是怎样的!”
对这神一般的推理论证我无话可说,只能老老实实的低头挨骂。心里却对她讨厌到极点,十分恶意的想,她要是呆会走路把牙磕掉了,看她还能这么诬赖人不?
我垂头丧气的上完这节语文课,想着呆会儿还要把之前的作业补出来,中午饭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吃,心里就很是烦闷。忽然听见楼梯底下传来一阵喧哗,靠后门的同学忽一下冲出去,很快又惊惶失措的冲进来,大声叫道:“快,快去看,黄老师摔倒了,嘴里都是血。”
我噌一下站起来,愣了一会儿,又茫然的坐下。心里却控制不住的“砰、砰、砰”狂跳起来。黄老师,我之前刚想她摔掉牙……
上课铃响了,我同桌匆匆跑回来,脸色苍白,坐在座位上呼呼喘气。我小心问道:“黄老师,她,她摔到哪了?”
“她把门牙磕掉了,真掉了,淌的都是血。”
她还在说什么,我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冲头顶,刹那间,好像三魂七魄都在动摇。
耳边传来恍惚的人声,我却被困在一片黑暗里,怎么也挣扎不出来。
黑暗里,是晃动不休的影子,切切嘈嘈的杂乱声响,而且这些声响拼命想钻进我的脑子里,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东西,我却完全听不懂,只能任自己的意识越挣扎越沉重,慢慢沉向无底的黑暗……最后的微弱思绪里,我竟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我是谁啊,我又要死了吗?
突然,一阵熟悉的铜铃声“叮铃叮铃”的传来,我就觉得整个身子一轻,那些沼泽一样的陷落突然不见了,我就像一片羽毛被风托起,忽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所在,好舒服呀!我不由长长吐了口气……
然后,我就听见一片惊喜的叫喊,“月月,月月,你醒了吗,快睁开眼,睁开眼!”
我的意识有一瞬间混沌,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我脑子里苏醒了,但想抓住却发现又没有了一丝痕迹,耳边的叫声还在响着,我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我妈苍白憔悴的脸,瞪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惊喜,却又掩饰不住深藏的恐惧,我们双目相对,之前清晰的梦境忽而像晨光下的薄雾一样消散了,作为我妈女儿的真实感又回来了。
我抬起胳膊,抓住我妈伸出来的手,紧紧握了握,叫了声“妈”。
“哎。”我妈含泪应了一声。
一种血脉的联系轰然击中了我。
原来我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是张主任打了妈妈留下的电话,她这才匆匆忙忙赶来的。
我没有什么外伤,医院里的医生也没有看出什么,只好给我挂了输液瓶,是我妈用祖传的铜铃把我叫醒的,她说我伤了魂魄。
我没敢告诉她我诅咒黄老师的事儿,只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作就成这样了。我妈没吭声,给医生说了一下我们就出院了。然后她把我带到街上一个小餐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神色十分颓败。
我小心的看着她,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豪爽的给我叫了好几个我喜欢吃的菜,强颜欢笑着:“吃吧,吃吧,多吃点啊!”那神情好像我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似的,弄的我心情很沉重,胃口也受了很大影响。
吃完饭,她送我回住处休息,千叮咛万嘱咐以后绝对不能再开真眼了,我这次伤了魂魄,肯定是因为我触动了什么禁忌的东西,再有下次,可能会直接送命。说罢,她从一个土蓝布小袋里掏出一个小铜铃,是我以前常带在身上的,这次出来上学,我妈怕我还想着以前的事儿,就把这小铜铃没收了。
我接过来,小铜铃手感温润清凉,轻轻摇动,响声清净悠远,听着就让人心里十分安宁。这是罗家第三代仙姑仿照大铜铃制作的,封印有她的一部分法力,并请当时最负盛名的广慧法师用念力加持过,也算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器。她的本意也是为了护佑罗家未成年的小仙姑,护佑她们魂魄安稳,不受邪祟所侵扰。
我妈走后,小黑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高大的身影显得很疲惫,身上黑亮的皮毛都黯淡了,它黑亮的眼睛盯住我,里面的情绪却很是沉重。
我伸出手摸它的脖子,它扭头躲开了,我叹了口气,轻声说:“小黑,这不怪你,是我自己做错事了,以后,我不会这样做了。”
它口中低低的“呜”了一声,我苦笑一下,“小黑,我一醒就看到你了,我昏迷时你肯定尽力救我了对吧,我觉得很高兴,现在我伤了魂魄,暂时不能跟你说太多话了,我想睡一会儿,你别走啊!”
小黑点点头,我握住铜铃,立刻沉入深睡。睡眠可以尽快修复魂魄上的伤。
之后,我又正常去班里上课。只是同学们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胆小,一些以前有意无意欺负过我的孩子,看见我都离的远远的,大概怕我再突然昏倒然后讹上他们。
黄老师没能来上课,语文老师换了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男老师,姓段,戴副眼镜,长的白净斯文,有一次课后,他还特意走到我座位前,很温和的说:“罗月月同学,你学习很认真,学习态度很端正,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还有,要多注意身体,多吃些饭和蔬菜,这样身体才会好。”
我使劲点头,心里感觉暖暖的,立刻就喜欢上了段老师。
黄老师不来上课,班级里之前她身边的红人都消停下来,李菲菲不再任语文课代表,换了一个男生,每次收我作业,都会很好脾气的冲我笑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的快跳两下。
快过年了,已经飘了两三场雪,地上的潮气还没褪净,我和小黑在空旷无人的操场上转圈,我又忍不住说起那个爱笑的语文课代表,小黑照例一撇嘴,“小屁孩儿,掉的牙都没长齐,那笑能看吗?”
我也笑,想像他缺两颗门牙的傻样,心里忽然有些感叹,我已经做了一个学期的小学生,时间就这么安静的流过,真的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