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天,山里的冬天特别冷,天也黑的早,刚吃过午饭,我妈就坚决把我拘在家里,要我帮她剥花生,一步也不准出去。
我坐在大柳树根燃着的火堆旁,心里直急的抓耳挠腮,脸上却又不敢太表现出来,只能不时的偷眼去打量小黑,却见那家伙懒洋洋的躺在火堆边上,惬意的眯缝着眼,完全没看到我的暗送秋波,我不由十分气愤,心里狠狠骂它瞎眼狗,没眼色。
我妈一直稳稳的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个竹子做的夹子,“咔嚓、咔嚓”不疾不徐的剥花生,好像能一直剥到晚饭时。我实在按捺不住了,来回挪动好几下屁股,一点一点蹭到门口,弯腰站起来,最后一次向小黑又送了回秋波,若它再不接着,我决定三天都不给它吃饭。
就在我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准备溜之大吉时,我妈眼皮一抬,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去哪儿啊?”我一激灵,立刻双手捂住肚子,皱巴着脸哼哼唧唧道:“我上茅厕。”
“嗯。”我妈抬眼皮看了我一下,“快点回来。”
我使劲绷着嘴,艰难的点了点头,就怕一个忍不住让我妈看到我咧大的嘴角。
我抱着肚子挪到门边,总算离开了我妈的视线范围,我又侧耳听了一下,我妈并没有跟上来,“呼――”,我长出口气,总算瞅到机会了,再出不去,那个大狗狗该病死了。
我没去开大门,而是顺着墙边的大枣树噌噌噌爬上去,一侧身扒到墙头上,外边就是麦秸垛,我一出溜就顺着麦秸垛滑到地上,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我心里十分得意的看了一下墙头,默默数着数,刚数到十,就看见一个黑影一闪,唰一下从墙里跃出来。
落地悄无声息。我对小黑比比大拇指,小黑忽闪闪的大眼睛露出一个十分亲和的笑意。我们俩贴在一起,我的头挨着它的头,悄悄的绕过一片林子,往后山走去。
这一年多,小黑像吃了催长剂,个头唰唰往上长,现在已经快跟我一般高了,我一只手拽住它背上一戳毛,一边头贴在它脑袋边悄声说话:“小黑,那个大狗狗,它长的真好看,身上白白的,腿上还有一圈一圈的黄毛,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狗狗,等我们把它的病瞧好了,我也要把它带回来,我也养着它,好不好?”
大黑狗的脚步顿了一下,又不露声色的往前走去。我根本没发现它眼里明显的不高兴。
后山离村子并不远,是一片低矮的土石山,上面长满了杂树林子,以前村里人只是上这山上砍柴火,这几年有人在山上开荒,栽了些枣树和柿树,刚刚成林,今年秋天还挂了不少果,引起大家的兴趣,准备明年春天大规模种植呢。
我跟着小黑,避开这些林子,往更荒凉的西山沟走,前几天小黑让我看的那只狗狗,在山沟底下的一个大树洞里。
我们再找到这里时,树洞前枯叶半掩着,树洞里黑乎乎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小黑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又低低叫了一声,洞里仍然静悄悄的。我们对视一眼,小黑沉吟了一下,然后一矮身,钻进了树洞。很快,洞里传出它呜呜的低叫,我赶紧扒开洞口,伸头去看,小黑已经拖着一个东西出来了。
那只白色的狗狗好像已经死了,身子软绵绵的拖在地上。我大吃一惊,几天前我们已经给它上过药了,当时它好像已经很有好转,怎么几天没见就成这个样子了?我看了一眼小黑,它瞪着眼,小心的咬住白狗狗脖子上毛,正把它拖出洞。
到了外面,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我看见它的整个后腿都溃烂了,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
“这怎么办啊?”我不由又紧张的去看小黑。
小黑的表情很像一个人正在很严肃的思索,然后它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我,又抬起下巴向村子的方向点点头。
“你是说,把它带回去?”
小黑又点点头。
我有点犯难。虽说我总唠叨要把一些小猫小狗捡回去养,但我知道我妈不会同意的,养小黑她已经很恼火了。
但是小黑在求我,我不能拒绝它。我一咬牙,“行是行,但是别让我妈看见,还有,你不能把它带到我家里。”
就在刚才,我从大白狗的伤口里,看到一层很浓的黑雾,让人感觉很不好。
小黑默默点头,伏下身子,我把白狗狗拖到它背上,我们慢慢往回走。
沟底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风一阵冷是一阵。我不由紧紧靠在小黑的身上,吸了吸鼻子。
小黑两只刀尖似的耳朵直直竖起,眼睛警惕的看着四周,慢慢加快步子。
我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浓,但我装着什么也没发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铃铛,轻轻摇晃着,“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打破了窒息的气氛,小黑好像松了口气,抬眼看看我,露出一丝微笑。
我们尽量快速又不显慌张的走出沟底,又绕过林子,到了村子的东边,我家就在不远处。小黑停下来,把白狗狗塞到一个麦秸垛的大洞里,然后我们一溜小跑往回赶,不用想也知道,我妈肯定拿着棍子在门口等我呢,但这时候我爸肯定从坡里回来了,有他在,我还不至于被打的太惨。
果不其然,我的身影一露出来,我妈中气十足的大吼迎面就砸在我脑门上,“死丫头,上个茅厕也能溜出去半天,我还以为你掉茅厕里了,说,又上哪儿作祸去了?”
我当然抵死不承认,十分委屈的叫道:“妈,你天天让我蹲家里,没一个人跟我玩儿,我就出去溜一圈儿,上哪儿作祸啊,你就会冤枉我。”
“真没作祸?”我妈五百瓦电灯泡似的双眼看看我,又看看小黑。小黑宁死不屈的昂首而立。
老妈“啪啪”在地上顿了顿棍子,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夜色,很罕见的没有揪着我的错儿狠狠揍我一顿,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瞅着机会一溜烟儿窜进院子,老爸正在厨房做饭,伸出头向我挥了一下饭勺。
我朝他挥挥手,跑进东屋里,去拿我妈的药箱,里面有各种草药,还有城里买来的消炎药。小黑悄无声息的跟进来,我朝它比划一下,让它自己选,这里的药小黑都认识。
它却摇了摇头,眼睛转到大奶奶像前的香案上,盯着香炉。
“你想要香灰?”
小黑点头。我搬一张凳子,放在香案前,然后伸手抓几把香灰放在案上的黄表纸上,包好,塞进兜里。
刚下来,就听我妈在厨房门口喊,“月月,罗月月,疯跑半天不知道饿啊,还不来吃饭。”
“好好,来了。”我赶紧在毛巾上擦擦手,又在衣服上反复搓几遍,感觉没有香灰味了,才跑到厨房里。
吃饭时,我妈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也没太找我碴,我赶紧吃过饭,抢着帮老爸洗了碗。
回堂屋时,小黑还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难道,那个白狗狗真的死透透了,救不活了?
半夜,我睡的迷迷糊糊,忽然好像听到呜呜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的在四周回荡,就像风暴在凝聚,我一激灵,睁开眼睛,发现帘子外已经亮了灯。
我妈低低的声音传来,“你说,那个东西多少年了,也没啥事,咋这半年像发了疯似的,老是出来瞎逛,这都敢到村子边上出没了,我怕再不治,它要伤生了。”
“咋治啊?要能治,咱娘还有咱姥不早治了,还能留到现在,再说,你比咱家上辈人本事差远了,能治得了它?别瞎琢磨了。”我爸很是发愁的小声说。
“那怎么办啊,你听这声音,不行,”我妈突然站了起来,凳子咚的响了一声,“我得出去看看,别真祸害东西了。”
铜铃“叮铃”一声,应该是被我妈拿在手里了,接着两个人的脚步走出门,我立刻穿好衣服,悄不声的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呜呜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就像野兽的咆哮,我使劲睁大眼睛,浓重的黑暗就像潮水一样在我眼前退去,我看见村头一只小巧的像狐又像猫的东西,正伸出一只明晃晃的爪子,按在小黑脑袋上,小黑像一条癞皮狗瘫倒在地,全没了平时的威风。
我心里咯噔一下,“嗖”一下向村口冲去,小黑,你可不能死啊!
我妈的叫声从我耳边刮过,但我没有停步,再晚小黑就死了。我刚冲到它们跟前,就看见那只像狐狸又长着一张猫脸的东西“呜”一声高高昂起脖子,像在威胁又像在紧张,我使劲盯着它的眼,突然感觉到一个声音,“把它还给我。”
“啥?”我疑惑。
“还给我。”我又听到这个声音。这次我确信没听错。
但我不知道它想要啥,我只想赶紧看看小黑死了没,还好它还有气儿,我轻轻摸着小黑的头,却看到它的嘴一松,一颗发着淡黄色光芒的珠子突然从它的嘴里滚出来,却瞬息间又被那只狐狸猫吞到肚子里。
然后,那只狐狸猫一闪,不见影了。
呜呜的风声止歇,手灯、马灯亮成一片,我和小黑暴露在全村人愤怒的目光里。
“你们这两个大祸害啊!”
这声音如此之大,我没看他们的眼睛,也听见了这声音。可是,这真不怨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