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涯!”
阳钧惊喜的低叫一声。待看清他的脸,不由又一阵心酸,沐涯憔悴的很,眼下都是青灰色,一张脸都快瘦脱相了。
阳钧突然深深的后悔了,他不该骗沐涯见灵月仙子,不该为了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逼迫沐涯,他也是傻,沐涯之前不肯跟他走,难道见到灵月平安转世后就会跟他走了?那不过是沐涯拒绝的借口,可怜他就轻易的相信了!他说他愿意给沐涯时间让他想明白,其实,沐涯一直都明白。
这段时间沐涯躲着不出现,大概是在等他想明白。
阳钧心里涌起漫天的苦涩,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沐涯、沐涯!
我还需要怎样做呢?
沐涯却已经越过他,神情凝重的站在床前。
好一会儿,他苍白消瘦的手指忽然一下点在眉心,一团氤氲的白光慢慢从他眉心浮现出来,慢慢飘到罗妈妈的腹部上悬停下来。
阳钧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戒备的站在旁边没敢打扰。
很快,一团黑雾从罗妈妈身上升腾而起,贪婪的吞食着白光,沐涯的身子剧烈摇晃起来。
阳钧大吃一惊,猛的招手把白光和黑雾一起拘禁到手心,然后手掌发光,逼退黑雾,一反手,把白光拍入沐涯的眉心,口中厉声叫道:“你疯了,你用元神接引它,万一它要把你元神吞了,你想枉死啊!”
沐涯身子又摇晃了一下,然后虚弱的靠在墙上,温和的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一丝笑,低声道:“不会,不是有你在这里吗?”
“我”,阳钧咬咬牙,却不肯接下去,心里却像吞了一斤黄连,苦的舌头都麻了,却只敢在心里嘀咕,“沐涯,你他妈的就是拿捏着老子玩儿,谁叫老子这么贱呢?”
却看到沐涯靠着墙的身子又是一晃,他的手立刻违背了他的想法,飞快的伸出去一揽一带,已把沐涯安放到椅子上,嘴里还假装抱怨着:“看你都弱成啥样了,做不好还偏要逞强,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弄。”
沐涯温和的看着他,眼神清澈的像青木崖前面的浣花溪。
阳钧闭了闭眼,然后转开视线,再次道:“我来做。”
“不用。”沐涯突然站起来,微笑道:“我已跟小鬼王说好了,我助它降临,它不伤母体性命,这样月月就能安心了。”
“可是,这样会损伤你的元神,我不同意,还是我来吧。”
“没事的,我不过是帮它打通降生阳世的屏障,这屏障它自己本也可以打通的,但它也怕会伤到母体性命,我们都会小心的。”
沐涯说完,手指再次一点眉心,一团白光飞出,停在罗妈妈腹部上,紧接着黑雾涌出,疯狂的涌向那团白光,很快黑雾全部涌出,再没有黑雾冒出来,阳钧凝神一瞧,终于在腹部看到一个婴儿,而不是一团黑雾。
婴儿蠕动,奋力向外挤。昏迷中的罗妈妈忽然呻吟一声,双手紧紧抓住了被褥。
阳钧立刻抓住她的手,输入一缕真气,助她往外推挤那个婴儿,很快,婴儿的头就要滑出体外了,阳钧紧张的心砰砰直跳,只要这个婴孩落到体外,再有什么问题,就可以从容应对了。
忽然,木格窗无风自动,喀嚓一下向两边洞开,铁链碰撞,一黑一白两个影子飘飘悠悠的飘进来。灯光瞬间黯淡下来。
正在往外滑的小婴儿立刻一顿,慢慢又缩回母体内。
紧紧依附在白光上的黑雾一阵翻滚,就要涌回肚子里。
只见头戴尖尖纸帽,芦柴棒似的白影子手里纸簿一扬,黑雾立刻不受控制的被吸到纸簿里,白光变得十分黯淡,停留了好一会儿,才飞回沐涯眉心。
然后黑白两根芦柴棒一齐转过身,儿童涂鸦似的两张脸上同时露出十分扭曲的表情,好像在思考现在该怎么做。
阳钧戒备的站在沐涯身前,等着两位阴差下一步动作。
可是,两位阴差就这样站了很大一会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扎了两个纸人摆这了呢,阳钧绷紧的肌肉都酸疼了,也不见两位有什么下一步动作,他赶紧悄悄换了个姿势。
忽然,“喔喔喔、喔喔喔”一阵公鸡啼鸣从不远处传来,两位芦柴棒阴差好像一下回过神来,两鬼对视一眼,又十分纠结的看了看产妇的肚子,只见黑色芦柴棒手里纸杖一挥,凌空在肚子上点了三下,破锣似的嗓子道:“蒙昧十年,愿你好自为之。”
说完,两鬼差又飘飘悠悠的从窗子飘了出去。
阳钧瞬间长出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妈呀,这千把年来,他见过很多次阴差,却第一次听见阴差说话,这声音,太TM难听了!
还有那工作服纸人,那手艺,那画工,真是惨不忍睹,羞于见人,大概地府领导班子现在也浮躁了,导致一众小鬼对工作要求也不高了,不知从哪三无小厂订制的行头,就敢顶着出来乱晃了。
可是,什么都TM松动了,怎么这片天地对他们妖族的压制还一丝没有松动呢,想渡个劫都不敢,只能拼命压制修为,或偷渡到其它小世界去,想来真是妖不逢时,令人嗟叹、嗟叹啊!
忽然,身后传来沐涯微弱的声音,“快去看看罗夫人。”阳钧猛的一惊,妈呀,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走神了,还不知道沐涯怎么样了?
他赶紧转过身,沐涯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紧紧抓住椅子边沿,眼睛紧闭,头垂向一边,脸色苍白的就像刚才白无常拙劣的工作服。
阳钧心脏猛的一抽搐,他飞快的揽过沐涯的头,嘴一张,一枚闪烁着淡淡金光的珠子从他嘴里飞出,就要飞进沐涯嘴里。
紧闭着眼的沐涯却艰难的摇摇头,小声道:“不用了,我的元神、受损了,可能、可能需要,长久的、长久的修复,你把我、你把我……”
沐涯的声音越来越低,阳钧绝望的发现,沐涯的身体在他臂弯里越来越轻,越来越淡,就要完全化成一团浮动的光了,光团里一株小柳树的影子若隐若现。阳钧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他喃喃道:“好、好,你为她,不怕元神飞散一次又一次,那我就还带你回去,回我们的家,回青木崖,回浣花溪。”
一个声音突然钻进阳钧的脑海,“把我留在这里,栽在这里!”
“不要。”阳钧下意识的拒绝,突然眼前的光芒一暗,一株枝叶稀疏的小柳树落到他的臂弯里,淡绿色的叶子上几个光点闪烁几下,彻底沉寂下来。
阳钧呆呆的注视着这株小柳树。
这是沐涯的本体,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元神飞散,毫无生气的躺在他的怀里,是他护住他的意识,陪他在青木崖修养许多年。这次,他说,他要留在这里!留在离他最爱的女人最近的地方,连最后一次单独照料他的时间也不给他!
“呵呵!”阳钧无声的笑了,紧闭的双眼里眼泪却像堰塞湖终于决堤般疯狂泄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被一声痛楚的呻吟惊醒,转头一看,一个裹在血泊中的娃娃已经生出来了,正闭着眼哼哼叽叽的挥动着小手,肚子上还连着一条长长的脐带。
看样子,是个长得完全正常的孩子。阴差封印了他的意识和修为十年,十年后,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沐涯在这里,他还能去哪里呢?无论这个孩子长成什么样,他都会一眼一眼的看着,替沐涯看着!
庄东边是一片树林,林子前面是一条清浅的小河,河岸边有一个不高的土堆,土堆上长满柔软的绿草,阳钧站在土堆边上,温柔的注视着怀里的小柳树,轻声道:“沐涯,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这里,和我们家多像啊!”
屋子里的老娘婆突然听到一阵呻吟和娃娃的哭声,她一惊,猛的醒过神来,却看到床上的产妇正挣扎坐起来,娃娃的哭声一声接一声从被单下面传出来,她立刻懊恼的一拍大腿,嘴里连连道:“月月妈,你看我这老婆子,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夜也熬不得了,你正生娃娃,我却睡过去了,还好,这平平安安的生出来了,不然我罪过就大了。”
罗月月妈妈罗翠芬也有些糊涂,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可这梦又特别真实,但仔细回想,却又觉得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等她能睁开眼,这娃娃已经生出来了。
但母子天性,娃娃一哭,她也顾不得想什么了,虚弱的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老娘婆这才赶紧抓起准备好的剪刀,一把剪断脐带,利落的挽了个结,收拾好娃娃身上的污秽,赤条条的用小被褥一包,递到罗妈妈脸前,喜笑颜开道:“看,是个大胖小子,长的多俊哪,以后肯定是有福的。”
紧闭着眼的小婴儿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罗妈妈的心突然软了,不论这个孩子怎么来的,现在,是她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