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府。
正是盛夏时节,烈日当头。
安平侯府的演武场围满了人,而他们的将军依旧是未着铠甲,手持着鸿鸣刀,与人对练,刀法依旧是大开大合,有劈山斩河之势,雷霆万钧,让人不敢小觑。
而与司徒对打的人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是一脸惭愧满头大汗的换下场,而司徒,虽然也是汗水直流,但是脸上戾气不减,锐利的眼神,抿直的唇角和越来越狠的招数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围观的将士,对自己的将军是又敬又怕,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将军回到了几年前时的模样,浴血奋战,毫不留情,冷酷阴狠,却保卫了一方国土,用兵如神,为敌军所忌惮。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季不悔叹了口气,看向自己身边的甘清嘉,问道。
“他是下朝之后就开始这样的,朝堂上又发生了什么?”
季不悔比甘清嘉年长几岁,见惯了沙场喋血的他回到安乐的长安后,对这儿的阴谋诡计束手无策,对这儿腆着笑脸背后阴人的官员漠然,唯一让他看上眼的就是身边的这位最年轻的大司农了。
表面看上去是风流妙人,实则在谈笑间就能解决许多问题。在享受生活的时候,将朝中事情处理得非常好,这样的人,不可多得,所以说,他们将军看人是非常准的。
甘清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皇上要求司徒三日之后,启程去漠北巡视。”
季不悔皱眉,眉间狠戾尽显。
“可是三日后封姑娘不是要被处斩了吗?皇上这是故意在逼迫将军呀。”
“可不是吗?”
甘清嘉颇为苦恼的揉了揉眉心,封落荻入狱的这件事他至今都瞒着剪秋,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司徒终究只会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一走,便是万劫不复。
“封落荻绝食的消息也是皇上让人放出来的,按着那姑娘的性子,她肯定是做得出来的,为的是不让司徒为难,这也是在司徒的心口上扎刀啊。”
一个刚强一个倔强,碰到了一起,就是皇上想要看到的结果,想到皇上,甘清嘉的眸色中出现几分寒色。
根据他的线人调查,皇上还真的是在利用瑶妃啊,瑶妃诞下龙子后按着来说是应该荣宠更甚,偏偏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其非常冷淡,目的不就是警告右丞相吗?
以前娶瑶妃就是为了给右丞相一个定心丸,现在又翻过来利用他,果然帝王是无情的,能利用自己的枕边人,也能利用自己的至亲骨肉,会不会,有一天,那个温和仁厚的大皇子也会变成这样,权力的欲望是可以控制人心的。
甘清嘉想着想着就想偏了,近日的事情太多,他也是觉得很疲倦,可是薛亦祺至今没有回到长安,他们都在各自得位置上战斗,谁也不能倒下。
“对了,封延尉不是从豫章回来了吗?皇上没有给豫章郡王一个面子?”
季不悔蓦然想起封延尉就是这几日的归程。
甘清嘉按住愈发跳动的眉头,让自己平息下怒气。
“已经回了,但是,皇上轻描淡写的将豫章郡王给打发了,郡王他现在也是满腹怨气,可是,那个人是皇上,大家都无可奈何。”
“这是将军抱有的为数不多的希望了。”
季不悔叹了口气,突然转头十分郑重的看着甘清嘉。
“大司农,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将军走上那一条路,忠义虽然在于心,但是世人的言语才是会流传百年的,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一点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甘清嘉的脸色也多了些认真,随即是无可奈何。
“但是,你也明白司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绝不将就,他可以了然一身到现在,足以证明了他的心思。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他能倾诉的,愿意陪着他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手呢?”
“世间的繁华犹如烟花,稍纵即逝,而人的感情是最为奇妙的,可以让想死的人活下去,也可以让四肢健全的人没了生命。既是毒药,也是救人命的药,你我都无需多言。”
季不悔沉默了一会,又缓缓说道。
“你的话我赞同,将军的心思这些日子我也看得分明,但是那位封姑娘,是真的会陪在将军身边的吗?”
“什么意思?”
甘清嘉蓦然转头瞧着季不悔。
季不悔一向稳重的脸上露出些许犹豫。
“也许是我的错觉,那位封姑娘,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似乎下一瞬间,就会飘然离去,但是细细想想,她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奇怪的。”
听到这话,反而是甘清嘉陷入了沉思,普通的大家闺秀,才不会有那么不一样奇特的举动,而普通人也不会在遭遇了这些依旧可以保持镇定,这个封落荻,的确有些奇怪。
而此刻的封府。
封母看到多年未见的阿翁豫章郡王,是双眼水光,欲语凝噎,竟然有摇摇欲坠之感。
豫章郡王叹了口气,好生安抚后,就逗着一岁多正是乖巧可爱的封福佑。
偌大的餐桌上,有封父封母、二夫人、封福佑,还有豫章郡王,唯独少了那个淡然的女子。
封福佑咿咿呀呀几句后,叫唤了几声。
“姐姐。”
小孩能够开口说话自然是让人高兴的,只是这叫唤出来的人嘛。
二夫人疑惑的开口。
“说起来,落荻已经有多日没有回府了,她是在忙什么一直待在城外的山庄里呀?”
沉浸在久违的父女重逢之中的封母也回过神来,看向封延尉,又看了看自己止不住叹息的阿翁,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喃喃开口。
“莫不是落荻发生了什么?夫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封延尉皱眉,又为难,自家的大夫人经过邪医夏惊风的诊治好,旧疾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的,剩下的只需要静养,活到七八十岁就没有问题,这个时候是怎么也不能把落荻的事情说出来的啊。
“夫人多虑了,落荻还是贪玩的性子,在山庄里无拘无束一时忘了归家,再让她闹腾些日子我就让人把她请回来,你就无须担心了。”
封母摇了摇头。
“落荻的性子我清楚,她才不贪玩,而且,你为何要把她院中的几个丫鬟小厮单独安置,不让我见他们,是不是他们知道什么你才这么做的?”
封延尉叹息,娶的夫人太过聪慧,也就意味着没有秘密啊。
而在甘府。
戚剪秋坐在房间里,面无表情。
而桌上茶香寥寥,几个丫鬟站在远处不敢靠近,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平时和蔼可亲的夫人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这一脸肃然的模样让她们对即将到家的甘清嘉多了几分担心。
虽然这一对平时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变相的打情骂俏只会让人羡慕而不是担心,唯独这一次,不一样了。
甘清嘉走进房间时,就发现了不对劲。
平时这个时辰,戚剪秋一直都是和几个丫鬟有说有笑的,或是在讨论新的菜式,或是讨论长安近日的风云之事。在他瞒着封落荻入狱的事情后,戚剪秋也是这样生活的,唯独今日,不一样。
甘清嘉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叹了口气后,走到戚剪秋的身边。
“剪秋,不需要为这件事伤神,你的身子很重要。”
戚剪秋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甘清嘉,说。
“可是落荻要是出事了,我也不会好到哪去。”
“剪秋!”
甘清嘉微微加大了声音。
“你现在是很危险的时刻,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
“哼。”
戚剪秋冷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查落荻,落荻就是落荻,没有任何问题。她是我戚剪秋最好的朋友,这一辈子都不会变,纵使她的行为观念与大宣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这不会影响到什么。”
“清嘉,你不要告诉我,当你查到她所谓的真实背景后,会放弃救她,或者说,劝说司徒救她?那样的话,你就不用再见我了。”
甘清嘉默然无语。
所有的人都在逼迫司徒犯罪,这是司徒唯一一个解救封落荻的方法。
司徒会这样选择吗?
即使闯入天牢,救出封落荻?司徒也可以不再做镇北将军,也不介意背上骂名?那他的大业呢,他一心想扶持,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势力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司徒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让大皇子登上帝王之位吗?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个突然闯入到司徒生命中一个普通女子打破了。
即使皇上年老病弱,但他还是这般厉害,居然可以准确的抓住司徒的软肋,让司徒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可以不顾百官的请求,可以不顾郡王的施压,可以不顾一切,就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收回司徒的兵权,顺便送他走向地狱。
这招狠啊,真狠啊。
在封落荻被处以死刑以及司徒带着军队前往漠北的前一日。
司徒站在书房里,看向花园的方向,那儿依旧盛开的娇艳的花儿,那儿依旧静默的亭阁,只是没了一个人的身影。
亭亭玉立,不疾不徐,三分淡然三分傲骨,林下风气,难以忘怀。
“亿,去请大皇子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