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十五岁那年,念初三。那一年很巧,高考第一天,刚好是我的十八岁生日。那个年代,念高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与我相识的大多数朋友,都是念完初中便开始赚钱养家了。但是我爸的工作特殊,在去世前给我们留下了很多钱财,倒也让我们娘仨衣食无忧了十几年。
妹妹说,十八岁是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日。所以这一年刚刚过完年,她就开始念叨要送我一件礼物了。可是我问了她好久,她也不肯告诉我,给我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总是吊我胃口。妈妈对妹妹说,她若是总这样,到我生日那天我看到礼物,指不定就没有惊喜的感觉了。妹妹却只是笑,露出可爱的小酒窝,没有言语。
也是在那一年,我认识了苏冉冉。她是我们班的转校生,很奇怪的转校生。她转来我们班的时候,黑板上的倒计时牌上写的数字是59。班主任带她进来,向我们简单的介绍着,我们在忙碌中抬起头,看她一眼,稀稀拉拉的鼓鼓掌,后又埋头于书本。
毕竟,南方小镇,唯有考上大学才是最好的出路,更何况,我答应过妹妹,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将录取通知书放在爸爸的灵位前,让他为我骄傲。
只是没想到,苏冉冉会主动坐到我身边。我很反感,教室里的空位那么多,怎么偏偏就坐到我旁边了?而且,临近高考,资料太多,我一直很庆幸旁边有个空位可以放我的资料。这下苏冉冉来了,我还要花费时间来收拾我的东西。
“你好,我是苏冉冉。”她向我伸出手。
“嗯。”我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一边收拾着她桌子上的东西,一边背诵着一篇重点课文。
“我觉得,你很眼熟,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她见我没有理她,再度说道。
“嗯。”哎呀,刚刚背到哪里?都怪她,打断我……我得好好想想,这篇课文很重要……
“你姓何吗?我认识的那个人姓何。”
糟糕,彻底记不清课文内容了。我懊恼的敲敲脑袋,不满的看向她“喂,天下姓何的人多了去了,你能不能消停会?临近高考了,你不清楚这时候需要专心?”
苏冉冉讪讪,摆摆手“不好意思……只是你真的很像我认识的那个人……”忽然又翻出一本书递给我“这本资料很不错,难题解释的很清楚,你要看吗?”
我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赫然发现那竟然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的资料。据小镇里考上大学的哥哥说,高考时有几道题与这本资料的题类似。我翻遍小镇都没有找到,她怎么会有?
只是,我刚刚对她那么凶,现在要她的书,不太好吧?
“你不看吗?”我咬咬牙,低声问道。
苏冉冉想了想“我还差几页就看完了,不如这样,我今晚去你家给你。”
我家?我有些懵“那多不好意思,明天给我也可以。”
她欣然应允。
放学后,我照例骑行很久,接了妹妹回家。可距离我家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我急忙刹车,这边没有撞到她,倒是把妹妹吓得不轻。
我回身安慰着妹妹,却发觉妹妹的目光中满是惊慌,我转过头,赫然发现突然冲出来的人居然是几年前遇到的那个小子。好啊,这臭小子,居然追到我们家附近了,看来我必须得教训教训他。
“何阳,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冲出来的……”男孩子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弱弱的,想要上前靠近我妹妹,却又被我的目光吓退,只得急急地问道。
小太阳似乎真的被吓到了,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半天没说句话。
这下,我更火大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天天当宝贝一样捧着,居然让这么个不成器的小子吓到了,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越想越气,我抡起拳头就要挥过去。
“喂!”
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我猛地收住拳头,差点闪到我。四处张望一番,这才看到正向我们急急走来的苏冉冉。
“你怎么在这儿?”我惊讶的问。
苏冉冉没管我,径直上前凑到小太阳面前“这是你妹妹?长的真好看!妹子,你没事吧?”
小太阳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愣愣的点点头。
“那这人,你认识吗?”苏冉冉伸手指了指沉默不语的男孩子。
再度点头。
“那让你哥放过他,好不好?”
点头点头。
我彻底懵了,这算是个什么情况?接下来的情况更加让我摸不清。苏冉冉不仅放走了男孩子,还牵着我妹妹的手,和她亲密的交谈起来。谈着谈着,竟然谈到了我家。
我妈举着锅铲,疑惑的看着我们。而我背着书包,疑惑的看着她们。
末了,小太阳笑吟吟的对我说“哥,我喜欢这个姐姐,留她在咱家吃饭吧。”
我最疼爱的小太阳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无奈的瞟了浅笑着的苏冉冉一眼,无奈的点点头,而后无奈的跑到厨房对妈妈说了句“妈,那个女生是我同桌,今晚可不可以留她在家吃饭?”
妈妈笑了“是因为她是同桌啊,还是因为阳阳喜欢她?你啊,真是太疼阳阳了。我有先见之明,已经做了她的饭了,放心吧。你们仨洗洗手,等着开饭。”
我撇撇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必须疼。”而后跑到客厅,喊了喊她们“过来洗手,准备开饭。”
聊的正起劲的两个女孩子听到我的喊声,拉着手叽叽喳喳的边聊边起身。
可是不曾想,简单的一次洗手,竟成了改变我们命运的前奏。
苏冉冉去洗手的路上,看到了我爸的遗像。那一瞬间,我甚至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恐。
“这……他……”苏冉冉吓呆了,语无伦次的看着我。
我看她惊恐的样子,以为她和我妹小时候一样,害怕看这种东西,忙解释道“这是我们爸爸的遗像。”
妹妹在一旁点点头,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默念着什么。我很欣慰,这么多年,妹妹总算是习惯看到爸爸的遗像了。
没办法,爸爸是一名带队伍进沙漠研究的导游,工资高但危险性也高,因为沙漠离家太远所以时常不回家。印象中他与我们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是拍全家福那一次,四个人,叽叽喳喳,拍了很久才拍好。他在沙漠中丧生的那一年,妹妹才3岁,没有太大概念。后来家里摆上爸爸的遗像那日,妹妹看到后竟哭着喊着说爸爸在照片里看她,自那之后,妹妹就很害怕看到这张照片,每每看到爸爸的眼睛,都会说爸爸在看她,顺便把气氛搞得很恐怖。
我瞧着苏冉冉,眼中的惊恐越发明显,担心她魔怔了,连忙拉拉她“喂,去洗手。”
苏冉冉猛的惊醒,急忙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喊出声。忽又定定的看了遗像几秒,转过身拉着我的手就跑进最近的房间,摸索一通后反锁上门。
我彻底懵了“苏冉冉,你搞什么鬼。”
妹妹在外面轻轻敲门,声音也尽量压低“哥,妈还等着开饭呢!你们俩干嘛?”
我一听小太阳的声音,也不管苏冉冉了,抬手就要打开门,苏冉冉却一把拉住我,把我拉到离门最远的位置,小声说“你爸爸,是不是叫何逢时?”
我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苏冉冉更加惊恐,手颤颤巍巍的往衣服内兜里摸索着什么“怪不得我觉得你和他很像……可是怎么会……我明明上个月才见过他……他明明……”
她这个样子太像鬼魅,我的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苏冉冉,你是不是魔怔了?”
苏冉冉拼命的摇着头,终于在内兜里翻出一张黑白照片,双手颤抖着递给我“你快看,这是不是你爸爸?何辛,你一定要告诉我,他不是!”
我半信半疑的把照片接过来,却赫然发现,那黑白照片上微笑着的男人,的确与我爸爸很像。尽管十几年了,他已经留起了胡子,可是他的眼睛,鼻子,甚至是嘴唇,都与记忆中的爸爸一模一样。不过事实上,爸爸去世那年我也不过才六岁,十二年过去了,我不能保证,我的记忆有没有出现差错。
“何辛,他不是你爸爸,对不对?他只是碰巧和你爸长得像,又同名同姓,仅此而已,不是同一个人,对不对?何辛你快说话啊,你别吓我……我上个月还和他在一起聊天,怎么会……怎么会……”苏冉冉一直盯着我,害怕的厉害,抓着我的衣袖不肯松手,甚至都语无伦次了。
“哥!你们快出来!妈妈着急了!”妹妹在外面冲我们喊着,语气很焦急。
我迅速把照片塞到自己兜里,拉着苏冉冉就要出去“苏冉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的那个男人,今年多少岁?”
苏冉冉依旧惊魂未定,木然的被我拉着,下意识的回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何逢时……是我们家的邻居,一个人住……哦对了,他的手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
疤?我们俩在门口站定,我一边开门,一边对她说“这件事,你不要告诉我妹妹,妹妹胆小,会害怕。”
苏冉冉点点头,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我去吃晚饭。
夜里,妈妈和妹妹都睡着了,我听了听家里没有动静,这才钻进被窝里,开着手电筒去翻看爸爸留下来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本是爸爸留给我的,在他最后一次去往沙漠的那天,把日记本悄悄塞到我手里,低声说“儿子,这是爸爸的宝贝,你拿着它,就像和爸爸在一起一样。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是家里的男子汉,要保护妹妹,照顾妈妈,明白吗?”那个时候我还小,并不懂爸爸的话,只是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将日记本牢牢地抱住。爸爸走后没多久,妈妈就接到电报,说爸爸在沙漠遇险,尸骨未存。丧礼的时候妈妈哭着说要将爸爸的衣物当做他烧掉,我吓坏了,偷偷将日记本藏起来,这才没有被烧掉。
后来长大了,我忽然明白,爸爸走的那一天,或许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一旦进了沙漠,就出不来了。
以往我只看了日记本的前半部分,今天花了一整夜,才将后半部分看完。从爸爸的讲述来看,沙漠中的确有着各种艰险。天气原因,风速风向,都将是致他们于死地的因素。甚至,若是研究队伍中出现内乱,他这个导游也要跟着遭难。而且,我的爸爸的确在某一次沙尘暴中,手背受伤,留下一道很长的疤痕。
那么,苏冉冉认识的那个人,真的有可能就是我的爸爸。
合上日记本,我深呼吸着让自己激动地心脏安稳的留在胸腔里,心中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