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肖梁的叙述,齐恩等人终于明白了一切,明白了黑风龙爪事件的影响究竟有多么深远,可以说,近期发生的这些事,源头都来自于两年前的那场灾难。
“那么肖梁,这闫村长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他在山林里被油彪咬死了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肖勇问道。
“我带来的……咳……”肖梁勉强笑了笑,他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眼神也逐渐涣散无主,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了。
“你干的?为什么?”
“为了复仇。他……咳……还有铁牛,还有结巴,他们害死……害死了那么多人,仅仅是贪念,就害死那么……那么多人。我要让世人明白,他们是罪魁祸首,包括我……我也有罪……”
肖梁泣不成声。
“唉,你们为了金子到处挖洞,把仙人脚给挖穿了,把枣糕山也给挖穿了,才导致那么多人死亡。这七十多条人命,确实得算在你们头上。”
“枣糕山?”肖梁一愣,“这跟……咳咳……跟我们有啥关系,我们没有挖过枣糕山……咳……离工厂这么近,会被……会被发现的。枣糕山是自己倒的。”
“你们没挖过?”
“没有,矿洞塌方和……和瘟疫是我们惹的……咳咳……惹的祸,但三号楼这里是天灾。我把铁……咳……铁牛、结巴和闫村长的尸体搬到这,只是……只是为了乞求上苍宽恕我们的罪行,我们……咳……我们已经受到惩罚了。”
此话一出,齐恩等人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是你把他们三个的尸体搬到这里来的,你就是豆豆?”
“豆豆……咳……这跟豆豆有什么关系,事情是我干的。赫赫……要不是你两个……”
肖梁艰难地伸出手,指着齐恩和楚科洋:“要不是你两个进山来,我也不会回到……回到自行车厂。黑酆山一向……一向没有外人,那天我偶然发现你两个……咳咳……在山里乱窜,就跟踪了你们,结果你们……你们竟然跑到了自行车厂里,而且……连闫村长他们三个也在。从那时起……咳……我就暗下决心,要除掉他们三个。”
齐恩等人越听越糊涂,怎么这个肖梁也说闫村长等人是他杀的。
“那天晚上……你们还……咳咳……还记得吧……窗外扔进一块狗头金,那是我……是我干的,我想警告警告闫村长,告诉他死期到了,有人……有人为金矿的事报仇来了。第二天傍晚……咳……我又潜回宿舍楼附近,却发现铁牛死了……被棋斑子咬死了。当然不管……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反正都遂了我的愿。我……咳咳……我就将尸体偷出来,扔到……扔到这块虎跳岩上,顺便在床上……在床上另留了块狗头金……咳咳……这样,闫村长就会明白铁牛是因金矿而死的……”
“哦,原来如此。可你是怎么悄无声息地从三楼将尸体偷走的呢,我们完全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啊。”齐恩问道。
肖梁无力地摆摆手说道:“小伙子,如果你能在黑酆山里……咳咳……与豺狼虎豹一起生活上一年半载,这些……这些对你来说就都不是事儿了。”
“那结巴呢?”肖勇赶紧追问,他发现肖梁的情况正变得越来越糟,咳嗽也越来越频繁。
“前天白天我躲在山里……准备工具,打算晚上去……咳咳……去干掉结巴。可傍晚边看你们吃饭……咳咳……饭桌上却不见结巴,我偷听……偷听了一会,才知道结巴已经死在大礼堂。我很……咳咳……很奇怪,不过还是搬走尸体,留下金块……咳咳……当时你两个也在。”
“哦,原来你看到我们了,所以等我们走了你才把尸体搬上来,难怪当时大礼堂和虎跳岩都没有尸体。”肖勇说道。
肖梁点点头。
“那这……”肖勇指了指闫村长的尸体,“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昨晚……咳咳……你们去仙人脚,我就跟踪了一路。首领咬死……咬死闫村长后,丢下了他去追你们,我就……就搬过来了。凑齐他们三个,我也……也该跟他们一起走了……唉……我的心愿……我的心愿终于完成了。”
肖梁说着说着,双眼逐渐合上……
三人弯腰垂头,默然无语,眼瞧肖梁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是不行了。
突然,肖梁又睁开了眼睛,一对眸子贼亮贼亮,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他一把拉住齐恩的手:“我知道你们是来找人的。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希望能帮上忙……前段时间我经常看见王大爷独自一人去茅草屋,手里拎着饭盒,每次都在里面待很久。他好像在那里藏了个人。”
“什么?是谁?你见过那人吗?”齐恩激动不已,莫非大眼有下落了。
肖梁摇了摇头:“总之,你们得小心王大爷,这人……深不可测……”
“他已经失踪了,连苗苗都不管。”肖勇说到这,忽然记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肖梁,你千万撑住……我问你,刚才你跟苗苗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跑了?”
肖梁一脸迷茫:“谁……你说谁……苗苗?”
“对啊,刚才我还看见她跟你说话来着,转眼就发疯似的跑了。”
肖梁迷茫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了,漫无目的地涣散,但这不是无意识的,而是一种情绪上的变动,因为他逐渐……逐渐……居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啊……啊哈哈……”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肖梁头一歪,死了。
终于死了……
“现在怎么办?”
齐恩问肖勇。
肖勇默默地将肖梁平躺放好,双手合十拜了拜。
“基本上,肖梁把他知道的都说了,现在只剩下两个关键疑问,第一,豆豆在哪里,第二,王大爷在茅草屋里藏了什么人。茅草屋那边我们是要再去一趟的,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寻回苗苗。”
“刚才她是往那个方向跑的”,楚科洋拿手一指,“她爬上了土丘就消失了,我们赶紧追吧。”
三人顺着斜坡爬上了土丘。说是土丘,其实上面大得很,足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三人沿着土丘边缘走,来到一个拐角处,在那里,他们发现了苗苗!
苗苗面朝下趴在土丘下方的乱石碓里,土丘那一侧也是个悬崖,约有四层楼的高度,几乎与乱石碓垂直。在苗苗所处位置的正上方,土丘的边缘,隐约能看见物体滑落的痕迹。
“糟了!”
大家心知不妙,赶紧又绕回斜坡从土丘底部抄过去,在山林里穿梭了四五分钟,才终于来到苗苗身旁。
此时苗苗仍然保持着与之前一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石头上清晰可见斑斑血迹,一直从悬崖那边延伸过来。
“苗苗!”肖勇大喊一声跑上前,将苗苗抱起,翻过来一看……
苗苗满脸血迹,衣衫不整,早已没了呼吸。
这真是世事难料,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转眼就阴阳两隔了。看现场的情形,苗苗应该是失足从土丘上摔下来,砸在岩石上然后一直滚到这里。以土丘那种高度,苗苗应该当场就死亡了。
“太惨了,太惨了!”楚科洋抚摸着苗苗血肉模糊的脑袋,喃喃自语。
肖勇和齐恩也很难受,虽然与苗苗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说夭折就夭折了,无论谁都于心不忍。
三人默哀一阵后,商量着先将苗苗抬回虎跳岩,再寻地方安葬。可就在大家帮苗苗整理衣衫,准备抬走她时,楚科洋却突然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苗苗:“她……她……”
“她怎么了?”齐恩奇怪地问道。莫非苗苗还有气?不能够啊。
楚科洋忽地冲上前一把扒下苗苗的裤子,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苗苗竟然是男儿身!
……
“所以,苗苗就是豆豆,豆豆就是苗苗,他们是一个人?”
肖勇的公鸭嗓音震得天花板嗡嗡作响,直往下掉粉尘,阳光一照,瞧得一清二楚。
这里是苗苗的房间。
齐恩点点头,又举起手上那本红皮小本本念道:“何小西,男,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出生。父何诺元,母徐宛清。”
楚科洋凑了上来,指着小本本中的照片说道:“瞧啊,眼角眉梢,还有嘴巴,长得跟何诺元多像,为啥我们一直就没瞧出来呢。”
“他一直打扮成女孩子,刘海又那么长,不是那么好认的。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有这张一岁时的照片做对比,自然容易看出来了。”
“眼镜,你是怎么想到苗苗就是豆豆的,我可一直以为他们是两个人,苗苗装得还真像。”楚科洋问道。
齐恩摇摇头:“那恐怕不是装出来的。”
“你啥意思?”
“我认为,苗苗和豆豆确实是两个人,只不过豆豆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苗苗。”
“哦?这倒有意思了,怎么变的?”
“这个说来话长。其实当我发现苗苗是个男孩子时,我就想起之前被我们忽略的一些细节。首先,这孩子似乎精力过于旺盛了,他会爬树会抓蛇,懂得包扎,喜欢看侦探小说,胆子也很大,甚至还把活老鼠抓起来电镀,感觉上,是个男孩子的性格。”
“确实是这样。”
“第二,表面上,王大爷是苗苗的爷爷。但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提及苗苗父亲母亲的情况。王大爷不可能不知道苗苗是男的,但在我们面前,却称他为孙女,而不是把实情告诉我们。看上去,像是有意在保护他。
第三,苗苗的羊癫疯。你们还记不记得他在我们面前发羊癫疯的时候,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苗苗怎么了。那时候我以为苗苗指的是他自己,他在自问。但结合当时的情景来看,答案更可能是另外一种,即我们在讨论苗苗时,他醒来听见了,以为谈论的是那个真正的苗苗,所以顺嘴就问出来了。紧接着,我们提到了豆豆,他这才意识到必须把话题掐断,否则他很可能露馅,因此他才说豆豆已经死了。我认为,羊癫疯前后的苗苗,其实是两种不同人格。”
“什么?难道你的意思是,豆豆出现了人格分裂,他的羊癫疯,其实是一种人格转换的表现?”肖勇皱紧眉头。
“没错,你们发现没有,今天在分析案情的时候,苗苗提到豆豆时,讲话非常自然流畅,没有任何磕磕绊绊。除非他是个世故老练的职业骗子,否则不可能表现得这么天衣无缝。以苗苗的年纪和生活经历来看,这可能吗?绝对不可能!所以这意味着在苗苗的意识里,豆豆就是真实存在的另一个人,不是捏造出来的。反过来说,假如他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那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他亲口承认了是自己杀害了闫村长三人,并没有将杀人的罪责推给这个虚构的人物。另外,他张冠李戴将肖梁做的事算在豆豆头上,也能解释通了,因为他并不知道肖梁的存在,总以为豆豆在暗中帮他的忙,那么很自然的,就认为这些收尾工作都是豆豆干的。”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苗苗就是苗苗,豆豆是另外一个我们不曾见过的人,苗苗只不过是女扮男装而已,并没有人格分裂。”楚科洋说道。
“对,这种可能性也有。但当我设想苗苗就是豆豆时,我忽然发现他和何诺元确实有点像。为了进一步印证这个想法,我才带你们来搜查苗苗房间。我想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再聪明绝顶也只是个孩子,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的,可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齐恩举着小红本本得意地扬了扬,阳光下,红色封皮上几个烫金大字金光闪闪——独生子女证!
“其实藏得不错,可惜……哟,这里面还有好多何诺元的信笺呢。”肖勇边说边从一个粉色饼干盒里取出信笺迅速翻看,收信人全是何诺元。这饼干盒是在苗苗房间的衣柜里找到的,藏在最下层,被一大堆书压着,不留心看根本发现不了。齐恩手里的独生子女证原本放在饼干盒里,连同其他几个小红本本一起。
“这说明苗苗也怕人知道他的身份。肖大哥,有个事你得帮我调查一下。”
“说吧,什么事?”
“苗苗,我是说真正的苗苗,她是否是黑风龙爪事件中失踪的人之一,她的家庭关系如何,给调查一下。”
“这个没问题。你对她很感兴趣?”
“对,从豆豆的表现来看,苗苗肯定是个真实存在的人,而且跟他关系不一般。豆豆不仅仅是人格分裂,其实他一直在扮演苗苗的角色。我的看法是,真正的苗苗,很可能在黑风龙爪事件中,跟她父母一起被埋在三号楼下了。这事极大刺激了豆豆,所以他分裂出苗苗的人格,大部分时间以苗苗人格现身,一举一动都模仿苗苗。豆豆人格唯一一次当着我们的面现身,就是在他羊癫疯苏醒后。豆豆人格是主体人格,所以他能意识到苗苗人格的存在,但苗苗人格却不知道有豆豆人格这回事。”
“眼镜,你什么时候对心理学这么有研究了?看小说看的?”楚科洋看似好奇地问道。
“别阴阳怪气的,这是我的推理,一个想法而已,我又没有说事实一定是这样。但是以我的假设为前提,可以解释两件奇怪的事。”
“哦?愿闻其详。”
“首先是刚才在虎跳岩上苗苗的反常举动。她爬上虎跳岩后,跟肖梁有过极短暂的接触,之后就发了疯似的跑了。注意这一点,是极短暂的接触,我估计差不多十秒左右,没错吧。”
“嗯,确实很短,我们跑的很快,但等我们来到虎跳岩旁的时候,她就已经跑走了。”肖勇确认道。
“还有,她是跟肖梁接触后才跑的,在此之前双方有过简短的交流,这就说明问题出在他们的交流上,那么诸如豆豆不在现场,或者闫村长尸体太恐怖之类可能导致苗苗表现反常的可能性就都可以排除了,对吧。”
“没错,说下去。”
“那么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就是问题的关键了。我记得肖梁快死时,我们曾经问他是不是豆豆,黄毛,肖梁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楚科洋搔了搔头,说道:“他好像很惊讶,说事情是他做的,跟豆豆没关系。”
“对,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肖梁是认识豆豆的,否则他应该反问一句豆豆是谁。另外,他也说过他是跟着我和楚科洋回到自行车厂的,这说明他不经常来自行车厂,很有可能自从发疯之后,他就没有回过自行车厂,这两年里一直混迹于山林。所以,他不知道豆豆人格分裂变成了苗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嗯,确实如此。”肖勇沉吟道。
“最后,当他临终时,肖大哥问他跟苗苗说了什么,他也是一脸迷茫,还反问我们谁是苗苗,这就说明他不认识苗苗,或者至少一时半会没有把苗苗这个名字跟刚才跟他说话的人联系起来,为啥呢,因为他一直认为刚才跟他说话的人,是豆豆!”
“漂亮!”
“一旦我们得出这个结论,事情就很明显了。站在肖梁的角度来看,他在昏迷的情况下被人唤醒,认出眼前站着的人是豆豆,那么他第一句话是什么呢,自然是本能地叫出他的名字,对不对。接下来就是最关键部分了,苗苗听见别人喊他豆豆,他的反应是什么?震惊、晕厥、发了疯……这几乎与上次他犯羊癫疯的情景差不多。所以事实便是,苗苗这个人格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豆豆,自己是虚构出来的,他已借自己的手杀掉了闫村长三人,豆豆和苗苗人格终于合二为一,恢复成真正的豆豆。”
“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至于发疯吧。”
“这很难说,别忘了,当时是在虎跳岩上,豆豆脚下踩着的就是三号楼,埋葬了三十几条人命,埋葬了苗苗父母甚至是苗苗的三号楼,他分裂出苗苗人格的源头就在这。再加上,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亲手杀掉了罪魁祸首闫村长,这种情绪上的叠加影响肯定对他尚未成熟的心智造成不小的冲击,他也许真的疯了。”
“眼镜,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说不定他根本没疯,只是知道自己干掉了闫村长兴奋过头,失足掉下了悬崖呢。而且,要照你的说法,豆豆应该早就疯了啊,难道从来没有熟识的人认出他,喊他名字过吗?”肖勇说道。
“这可不一定哦。首先,精神病是有过程的,就像老年痴呆一样,不会一下子就变得六亲不认。时间越长,情况越严重。苗苗人格的出现应该是在黑风龙爪事件后不久,因为肖大哥看过资料,资料上说豆豆在黑风龙爪事件中失踪了,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遮掩性的说法。真实的情况可能是豆豆当时精神异常了,何诺元为了保护儿子,就把他托付给王大爷照看,请王大爷给他儿子治病。当时豆豆的病应该还不算严重,最多有一些妄想症的症状。但是后来何诺元丢下儿子跑了,豆豆只能跟着王大爷过日子。何诺元走时的情况我们都了解,自行车厂几乎就是个废墟,没有其他人在此生活。而大昌村也好不到哪去,只有闫村长区区几户人家。也就是说,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豆豆几乎是在封闭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方圆十多里内,活人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而这些人中,王大爷要保护而不是刺激他,所以什么事都顺着豆豆来,豆豆说自己叫苗苗,王大爷肯定不会反驳,对不对。闫村长这三人应该是认识豆豆的,恐怕也知道王大爷抚养豆豆的缘由,从这些天的接触来看,他们从来不叫他豆豆,而是叫苗苗,跟王大爷一样。另一方面,何诺元不是本地人,在黑酆山也没个三姑六婆,社会关系单纯得很,所以知道王大爷家养的小孩是何诺元儿子的人肯定很少。就算有知道的,在王大爷的庇护下,估计也不会一见面就豆豆豆豆瞎叫唤,这不是打王大爷的脸么。所以在这种环境下,他的病情越来越重,苗苗人格现身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完全变成了苗苗,你们说对不。”
“是这么个理。”
“这样一来,豆豆以苗苗的身份在世上继续生活,所有人都认可这一点,除了一个例外,就是这个肖梁。他在黑酆山里独来独往,外头变天了都不晓得,对豆豆的印象,肯定停留在黑风龙爪事件期间。所以,他并不知道豆豆人格分裂这事,至少知道的不多。”
“这一点我也认同,但是眼镜,我记得苗苗说过她上过一个月的学啊。”
“后来不就是因为不合群不上了么。他去的学校既不在自行车厂又不在大昌村,距离远了,熟人更少,没被人认出来很正常。再说,他平时表现出女孩子的样子,身子却是男孩子,这种小孩在学校里肯定是受欺负的,没办法不退学。”
肖勇盯着饼干盒沉默不语,看得出来,他在思考齐恩所说的话。楚科洋倒是大大咧咧,再次提出自己的意见:“眼睛,也有可能肖梁喊豆豆时,豆豆发觉自己的伪装被识破了,所以才跑掉的。”
“这么说,你还是坚持豆豆没有人格分裂,他是故意男扮女妆来行凶的?”
“没错。”
“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吧,之前我已经说过了,不管他叫苗苗还是豆豆,事情是他干的,这一点他已经承认了,既然承认了还跑啥。如果他真要扮成第三者行凶,那至少也得拉个替死鬼来,哪有再把三条人命背到自己身上的道理。”
“呃……好吧,当我没说。”
“既然你们都认可了,下面我说说第二件奇怪的事,也就是苗苗的羊癫疯。这件偶然发生的事,透露出一条重大的线索。”
“什么线索?”
“关于苗苗人格的来历。你们还记不记得苗苗在第一次羊癫疯发作前说的那段童谣?”
“我记得我记得,好像是这么说的:小石头打在大石头上,把大石头打飞起来,大石头一直飞,砸塌了楼……”楚科洋说着说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什么……砸塌了楼?难道说……”
“是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说的大石头就是虎跳岩,楼就是三号楼!”
“怎么会这样,难道说枣糕山是被他弄倒的?”
“你这脑子呀,听风就是雨。枣糕山那么大,怎么可能被他给弄倒。甭说他了,就算整个自行车厂的人全算上,不挖上几个月也休想弄倒枣糕山。”
“那你说咋回事?”楚科洋糊涂了。
“枣糕山怎么倒的,自然跟黑风龙爪事件有关,但这事调查了这么久都没定论……”
齐恩转向肖勇问道:“肖大哥,你看过的资料多,枣糕山的倒塌,资料上是怎么说的?”
“唔,这个嘛……语焉不详,大部分认为是自然因素。”
“嗯,这就够了。总之,枣糕山不是人为弄倒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苗苗为啥说那样的话呢。而且,后来他又说是闫村长他们挖矿把枣糕山挖穿了,才导致枣糕山的倒塌。这也不对,肖梁明确说了他们没有挖过枣糕山,真要挖过,调查的人还会看不出来?所以我认为,苗苗的两段叙述,前一段是幻想,后一段是谎言。”
“是幻想啊?”
“也不能说全是幻想,其实是他把两件毫无瓜葛的事联系了起来。苗苗曾经提到过豆豆会用石头打鸟,而且打得很准,我想每个调皮的孩子童年都有类似经历吧。那么豆豆在哪练就这手绝技的呢,十有八九就是虎跳岩那地方。所以我的看法是,豆豆和苗苗从小一起玩耍,他俩喜欢跑到离家近的枣糕山顶,在虎跳岩上画个虫啊鸟啊什么的,用小石子去打,日子久了,准头肯定越来越好。问题是总有失手的时候吧,他一扔出去没打中虎跳岩,或者打偏弹飞出去,小石子会落到哪?自然是悬崖底下,也就是三号楼那里。我想在此过程中,他一定被大人批评过吓唬过,说石头掉下来会砸死人,会砸坏房屋什么的。大人也就是随口教育一下,让他们听话,不要去砸虎跳岩,但在豆豆和苗苗脑子里却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枣糕山顶的石头掉下来会砸死人。好了,黑风龙爪那晚来临了,枣糕山莫名倒塌,压塌三号楼,砸死许多人,包括苗苗。而当豆豆赶到现场时,看见的景象是什么:虎跳岩把三号楼压没了,苗苗和许多人被埋在下面。你们想想,豆豆那时的心情会如何呢。苗苗的死,虎跳岩的掉落,拿小石子砸虎跳岩的经历,这三者扭曲在一起,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于是很自然的,他开始产生一种幻想,虎跳岩是被他用小石子打落的。这种想法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根深蒂固,几乎占据他的全部思维,他深陷自责无法自拔……
最终,在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痛苦的情况下,他找到了一个出口,一个拯救自己,平衡内心世界的办法,那就是苗苗人格的产生。对他来说,如果苗苗还活着,那他的罪孽也就洗清了。从此,苗苗这个人格正式登场,由于豆豆与苗苗从小青梅竹马熟悉得很,所以苗苗人格表现得就同真正的苗苗一模一样。但这个人格并非完美,她有三个缺陷。首先是她必须意识不到体内存在另一个人格,或者说意识不到自己其实是豆豆。因为她来自于豆豆的幻想,是一个肥皂泡,一旦她发现自己就是豆豆,肥皂泡就会被戳破,后果不堪设想。这就造成了在苗苗人格看来,豆豆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对此不能有半点疑虑。第二是关于黑风龙爪那晚的事,这段记忆必须被模糊化或者篡改,因为真正的苗苗在那晚已经死去,苗苗人格不能知道真相。第三就是那首童谣,它是苗苗人格产生的土壤,也是禁区,一旦苗苗介入过深,肥皂泡同样会破灭。”
“那为啥苗苗人格会知道这首童谣呢,如果像对待豆豆人格一样完全屏蔽,不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么?”
“黄毛,人的精神世界是很难理解的,特别是尚未成年的孩子。我只能说大概是因为这首童谣在豆豆脑海里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已经变成吃饭走路一样的本能,所以不管他生出多少种人格,都无法抹去。总之,在黑风龙爪事件后,豆豆的幻想症就逐渐恶化成了人格分裂,大部分时间他以苗苗人格出现,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豆豆人格才会短暂浮现出来。就我所知,应该有三次。”
“哪三次?”
“羊癫疯,虎跳岩,还有一次,是他写下那封信。”
“信?哦,对了,是苗苗缝在衣角里的那封信,你的意思是,信是豆豆自己写给自己的?”
“没错,以我们的角度看确实是他自己给自己写了封信,是豆豆人格写给苗苗人格的,因为豆豆人格没法直接和苗苗人格沟通,写一封信,既能交流又不会引起苗苗人格的怀疑。”
“他们都识字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事实上我的想法是:豆豆人格由于是主体,所以也拥有苗苗人格的记忆,因为苗苗是豆豆幻想出来的,但反过来不成立。你们想想,现在豆豆10岁,两年前才8岁,那个时候他肯定不认识多少字,也几乎不可能看过福尔摩斯,所以这些都是苗苗人格在两年时间里掌握的。人的意识好比是水流,在这个例子中,豆豆人格是干流,苗苗人格则是汇入其中的一条支流,在支流漂下的船最终会出现在干流中,而干流的船则不能逆向行驶到支流中。”
“眼镜”,肖勇问道,“你说的特殊情况,是指什么?”
“是那三个缺陷。但凡涉及到其中任何一个影响苗苗人格存在的缺陷,苗苗人格就无法处理,必须切换成豆豆人格,而在这个过程中,会导致他暂时的精神失常或者昏阙。肖大哥,你跟闫村长他们到达自行车厂的时候,见到苗苗时,她有没有表现得不同寻常?”
“没有,我当时没怎么留意到她,只想着王大爷能让我住下来就好。”
“这样啊,那也没关系。总之这两年里,苗苗人格一直处于主导地位,豆豆人格缩在她体内很安静,只出现了有限的几次。”
“有个问题”,肖勇说道,“你刚才说苗苗人格必须意识不到自己是豆豆,那该如何解释这个饼干盒,里头不仅有豆豆的照片,还有一大堆何诺元的信。这些东西会令人联想到豆豆吧,为啥不扔掉。而且苗苗人格难道平时不照镜子吗,他难道不会发现自己的脸并不是苗苗而是豆豆吗?最关键的,他上厕所时怎么办?”
“唔……”齐恩一时语塞,是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或许……或许是这样,因为人格分裂的形成是慢慢发生,逐渐严重起来的,过程比较漫长,所以苗苗人格对自己身体以及周围环境也是逐步适应和习惯,她可能从潜意识里就屏蔽掉这些干扰信号,压根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如果你强迫她思考,就会触发羊癫疯了。再者,我们搜遍这房间,也就饼干盒里有一些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照片也只有这张一岁照。饼干盒藏得那么好,他总不会三天两头拿出来回味吧。”
有道是有总比没有强,无论这个解释听上去多么玄之又玄,好歹从逻辑上看不出问题。大家都不是搞心理学研究的,对这套说法无法进行有力反驳,将信将疑之间,也只好默认了。
“那么,这就是幻想的全部了?那谎言呢?”肖勇问道。
“谎言就简单了。我的想法是,近两年日子过得风平浪静,苗苗也安安稳稳长大了。突然间,闫村长来到了自行车厂,某种机缘巧合之下,豆豆人格被唤醒。豆豆对闫村长有种深深的恨意,这来自于他父亲。毕竟何诺元被迫抛弃儿子背井离乡,根源就在于闫村长的金矿梦,黑风龙爪事件发生后,恐怕何诺元没少当着豆豆的面咒骂闫村长。所以,无论豆豆对金矿的事知晓多少,他都把这笔账算到了闫村长头上,继而,他根据《福尔摩斯》中几个案子的情节策划了谋杀。你们发现没有,这三起案子或多或少都与动物有关,很符合豆豆的年龄和成长环境。豆豆人格不愿意或者说不能够长时间存在——毕竟一直以来在别人眼中他是苗苗而不是豆豆——因此他才写下那封信,希望通过苗苗人格实施谋杀。问题是谋杀不是喝口水那么简单,总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于是,他捏造了闫村长挖穿枣糕山导致三号楼被埋,造成苗苗父母死亡的谎言。苗苗对此深信不已,按计划杀害了闫村长等三人。豆豆在信的最后还写下我在身边保护你这几个字,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完全合理,因为苗苗和豆豆就是一个人。于是阴差阳错地,苗苗把肖梁做的事都归结到豆豆头上,反而进一步确信豆豆就在他身旁。”
良久,房间内没有任何人说话。齐恩的这番推理,无疑解答了整起事件中几个关键谜团——合情合理,但缺乏直接证据。
“也就是说,豆豆杀害闫村长的动机只是仇恨,而且这种仇恨是从父亲身上转嫁过来的……似乎有些牵强吧,眼镜?一个娃娃,真的会有如此复杂的心理和凶残的手段吗?”肖勇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蓝天下白云飘飘,大自然呈现出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
“豆豆从小失去母爱,相依为命的父亲又被逼远走他乡,最好的朋友也死于一场离奇的意外,再加上他一直生活在这充满原始野性的大山之中,正是这些塑造出他极端偏激的性格。从他提到拿活老鼠来电镀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他身上的阴暗因子异常活跃。你想想,他为了练习扔石头的准确性,拿虎跳岩做靶子,却压根没考虑过悬崖下那些居民的感受。其实很多小孩子的天性是很残忍的,因为无知不懂事,对生命缺乏应有的尊重。当然这也不怪他们,在受教育之前、在世界观初步形成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与动物无异,主导他们的是人类祖先的动物本能,是基因带来的条件反射。豆豆虽然马上就要进入青春期,但童年的多重创伤给他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所以他的性格是有严重缺陷的,这也是造成他人格分裂的土壤。而且,我甚至怀疑所谓闫村长挖穿枣糕山导致三号楼被埋的说法,对豆豆来说究竟是不是个谎言,在他心里,是不是把苗苗的死也算到闫村长头上了。”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肖勇面露痛苦之色。很显然,齐恩的这段深度剖析令他想起自己本该早就意识到的一些东西。坦白说,他失职了!
“那么,黄毛你的意见呢?”齐恩扭头问道,发现楚科洋正捏着那封要命的信仔细端详。
“我……我基本上同意你的说法。”楚科洋点点头,“如果豆豆的人格分裂是真的,那也实在太离奇了。”
“总比真君的穿墙说要合理点吧。”齐恩略带不悦地说道:“人格分裂是心理学上已经论证过真实存在的,不是我瞎编。人的身体和意识完全可以……”
说到这,齐恩猛地一个激灵。
“不……不对……不对”,他以一种极低的嗓音喃喃自语,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怎么了?”肖勇和楚科洋奇怪地看着他。
“不可能啊,这样一来……那岂不是……”
齐恩痛苦地揪住头发,把脑袋埋进胳膊里……
良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放着精光:“肖大哥,以你的专业水准来看,今天苗苗和肖梁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可能或多或少有一些细节上的隐瞒,但总体而言应该差不离。”
“好,那就好。”
说完这话,齐恩像阵风一样夺门而出……
……
“我说眼镜,你这是搞的什么鬼?”
光明透亮的大礼堂内,楚科洋一脸疑惑地瞧着蹲在地上的齐恩问道。齐恩自打跑出宿舍楼后就直奔这儿,到了之后一直蹲在窗边捡碎玻璃片,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当初我们破窗而入的那扇窗户嘛,黄毛,你瞧,还保持着原样。”
肖勇拿手指在窗台上一抹,指尖沾了少许灰尘,他碾碾手指,又对楚科洋说道:“我们的大侦探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别急。”
“捡这么多碎片,眼镜,你打算把这块玻璃拼起来?”
“本来我以为要这么干,现在嘛……”齐恩忽地举起一个东西,冲他俩傻笑着说道:“你们瞧!”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玻璃碎片,看上去普普通通,只不过,楚科洋发现上面好像沾着什么东西。
“这是……”肖勇接过碎片,在太阳底下仔细观瞧。
“肖大哥,看出来了吗?”
“这好像是某种玻璃胶。”
“胶水?”楚科洋大惑不解。
肖勇点点头:“妙,非常妙,真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眼镜,你认为这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只有那位深不可测的人物……”齐恩悠悠说道:“王大爷!”
“啥?”楚科洋分明吃了一惊。
齐恩瞧着满地碎片散发出的彩虹光晕,说道:“这次事件包含了三起谋杀,以及四次尸体移位的情况,三起谋杀是苗苗做的,肖梁则移动了三次尸体,这些他们已经承认了。那么,还有一次尸体移位,也就是密室之谜,究竟是谁干的呢?关于密室,肖梁说他是从大礼堂内挪走尸体,并未提到电镀车间。而苗苗的说法则是她在电镀车间杀害结巴后,就迅速离开了。并且……她提到了非常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她因为恐惧整晚未睡,这一点促使苗苗确信结巴的尸体是其他人——也就是豆豆给挪到大礼堂去的,但实际上我们已经知道了,豆豆就是她自己。苗苗一直醒着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晚豆豆的身体一直在床上躺着,哪也没去。所以,必然有第三个人参与其中,正是他,营造了密室之谜。”
“那么你是怎么怀疑到王大爷,怀疑到玻璃碎片上来的呢?”
“这个比较简单。首先关于密室的成因,之前我分析过几种可能性,但似乎都是理论大于实际,可操作性不强。于是我决定先从嫌疑人下手,通过排除法来确定那第三个人。苗苗和肖梁先剔除,你我加上肖大哥,三个外来人员,对自行车厂的情况也不是很熟悉,嫌疑较小。可能性最高的是两个本地人,闫村长和王大爷。闫村长是受害者,按常理来说不可能是那第三个人,那么事情就很明显了,王大爷是板上钉钉的头号嫌疑犯。好了,我们再来看看王大爷在大礼堂有过什么举动。非常巧,他是案发后第一个发现结巴在密室的人,也是第一个进入密室的人。他在哪发现结巴?就是透过面前这扇窗户。他怎么进去的?敲碎玻璃!”
“所以,你怀疑王大爷在窗户上动了手脚。”肖勇又点点头。
“没错,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密室,关键在于手法。我看的侦探小说虽然不多,却正好有这方面的描述,所谓藏木于林,呵呵。你们瞧……”
齐恩指着肖勇手中的碎片说道:“这块玻璃的边缘基本是平的,而且非常规则,并不像一般碎玻璃那么尖锐,分明带有切割打磨的痕迹。仔细看的话,还能瞧出一丝丝细微的划痕,应该是金刚刀留下的。既有切割,又抹玻璃胶,这大费周章对付一块不值几个钱的玻璃,如果不是有特殊目的,鬼才信。”
“他是怎么做的呢?”
“非常简单。你们来看,这些窗户上的玻璃都是从内侧贴进窗框,边缘用石膏封死,再钉上几枚铁钉加固。王大爷先敲掉这扇窗户的右下角边缘那些石膏,然后用金刚刀从右下角切割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片,这样玻璃窗户上就出现一个孔洞,大小刚好够把手肘伸过去。接着他将结巴尸体移到大礼堂内,在屋内反锁好门。随即他带着那块切下的玻璃片从这扇窗户出去,返身从切割孔伸手进去将插销插好。最后是最关键的一步,他在玻璃片边缘抹上玻璃胶,用吸盘一类的工具吸住玻璃片,将玻璃片斜着伸进切割孔,重新粘到切割孔上,等玻璃胶一干,就大功告成了。”
“原来密室是这样来的。”
“很容易吧。一旦玻璃胶粘好,密室就形成了。但毕竟是人为处理过,难保没人察觉,所以事后必须毁掉这片玻璃。现在我们来回想一下当时的场景,会发现几个有意思的地方。首先是发现结巴尸体的时间。那时正值黄昏,天色说暗不暗,但太阳已经没有了,环境光线很柔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因为玻璃的反射和折射现象十分明显,拼接起来的玻璃如果在强光照射下,从某些角度看过去会出现非常显眼的亮痕,这是王大爷要竭力避免的。所以,不能在烈日当头或者入夜之后发现结巴尸体,最合适的时刻是黄昏和黎明。想想当天我们在做什么?一直给铁牛挖坟,中途因为王大爷那句吉时未到生生耽搁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忙活到傍晚才回来。否则的话,下午两三点钟我们就能完工了。也就是说,王大爷拖延了发现结巴尸体的时间。”
“可是我记得当时是闫村长提出要找结巴的,不是王大爷。如果闫村长迟一点提或者干脆不吭声,机会不就没了么?”
“这对王大爷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只要在饭桌上随口提一句结巴在哪,就解决问题了。”
“不错,只要撑过白天,主动权就在他手中。”肖勇说道。
“第二是这扇被敲破的窗户。你们应该记得,王大爷就是在这扇窗户前指给我们看结巴尸体的,看见了结巴尸体,闫村长还敲过这扇窗户。发现大门进不去后,王大爷带着我们逆时针绕大礼堂转了一圈,仔细检查确认窗户没一扇开得了,对不对。唯一没有检查的,就是最开始这扇。而王大爷也正是敲破这扇窗户进去的。所以,整个尸体发现过程其实是王大爷导演的一场戏。他先是站在这扇窗户前,用身体挡住玻璃的拼接处,指着结巴尸体让我们看。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尸体上,谁会去察看他挡着的玻璃呢?闫村长情绪激动地拍着窗户叫喊,立刻被王大爷制止了,因为他怕玻璃粘得不牢靠,被闫村长震下来。虽然闫村长拍的并不是这块碎玻璃而是最上面那块,但毕竟嵌在同一个窗框里,还是有一定风险的。等我们绕完一圈回来,理所当然认为大礼堂所有窗户都上了锁打不开,因为这扇窗户在一开始就被闫村长拍过,我们先入为主认为它没问题。从始至终,只要我们出现在这扇窗户旁,王大爷必然挡在玻璃拼接处,使得我们没办法细看,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啧啧,这老鬼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一开始肖梁说他深不可测,我还不觉得怎样,现在想来,姜还是老的辣。”
“可是他忘了把沾了胶水的玻璃碎片收拾好,棋差一招啊。”楚科洋说道。
齐恩闻言却摇了摇头:“没办法的。就算他能扔掉沾了胶水的碎片,只要我们把剩下的碎片一拼,就会发现少了。玻璃碎片形状各异,也找不到相同的替代品。如果他一股脑将所有碎片都扔了,想来个死无对证,恐怕也是不行的。因为这礼堂荒废已久,长久没有人打扫,他这一扔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所以这个证据是他没法销毁的。当然了,除非事先认定玻璃有问题,否则谁有功夫一片片去拼。在王大爷看来,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他会过关,可惜……可惜了。”
“瞧你,替王大爷不值是怎么的。”
“你不觉得他这场戏演得很完美吗?”
“完不完美我可看不出来,你说,他干嘛要演这场戏呢,人又不是他杀的,他这费劲巴力地折腾,能得啥好处?”
“这你还看不出来,保护苗苗呗。”
“保护她?”
“对啊,你想想,苗苗杀了结巴后的第二天,一整天时间里王大爷始终和我们在一起,那他肯定是在天亮前移的尸。天亮之前他没理由出门瞎逛偶然发现结巴尸体吧,所以可以断定那天晚上王大爷跟踪了苗苗,在苗苗杀死结巴离开后,马上移尸制造密室。大礼堂密室和结巴身上的龙爪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真君,等于是掩盖了真凶和行凶现场,这就是王大爷这么做的目的。”
“可是王大爷跟苗苗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嘛,为啥还要帮她呢?这可是犯罪啊。”
“你这话说的,就算是条狗,跟了你两年多少也会有些感情,何况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再说王大爷对闫村长这伙人本来就没啥好感,说不定……他还希望知道金矿的人越少越好。”
“哦?你的意思是王大爷他想独吞?”
“这我可没说,至少从他在铁牛结巴这两起案子中发挥的作用来看,没这个迹象。”
“铁牛?铁牛的死跟他也有关?”
“倒是谈不上有关。他并没有参与,但作为旁观者,他应该是发现了苗苗举止异常,这才有了结巴案子中他跟踪苗苗的情况出现。”
“什么异常?”
“关于铁牛尸体发现时的情景,苗苗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们在楼下吃早饭,她跟着王大爷去铁牛房间,发现铁牛死了。她让王大爷下楼来通知我们,自己留在房间里打开了透气窗。那天在现场我给出了一个推断,蛇是从透气窗进来的。当时王大爷和苗苗什么也没说,对不对。这就引出一个问题:王大爷第一次进房间时,透气窗关着,第二次进房间,透气窗却开了。这期间屋内只有苗苗一个人,那么在王大爷看来,透气窗必然是苗苗打开的,对不对。但当我给出推断的时候,他们两人没有一个提出异议,这太不合常理了。假如苗苗是无意中开的窗,那她肯定会反驳我的观点,但实际上她却默不作声,并且事前还有过一番诱导性的话语,这说明开窗这事,苗苗是有意为之。这么简单的道理,王大爷稍微一想就会明白。但他同样也什么都没说,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维护苗苗,虽然他可能并不知道苗苗这么做的目的是啥。”
“不错,有点道理……”肖勇点点头,“但有个问题,你怎么能断定王大爷第一次进房间的时候,留意到透气窗关着呢,说不定他压根没注意。”
“对,是存在这种情况,不过可能性比较低。记得我第一次踏入那个房间时,曾经下意识看过窗户,为什么……因为那屋子里一股异味,非常难闻,我很自然地想看看窗户开了没。同样的,王大爷也有很大可能这么想吧。”
“你一说我还真记起来了,没错,那屋子里满是酒味和霉味,我也觉得透不过气来。”
“所以当时王大爷的沉默非常有问题。当然了,他不说破,也可能和闫村长有关。铁牛毕竟是死在他的楼里,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闫村长那边不好对付。但无论如何,王大爷应该很容易从这件事中觉察出苗苗有些不对劲,更何况,还有一个更不对劲的地方。”
“还有?”
“就是那条咬死铁牛的棋斑子啊,牠头上有个疤,非常明显。苗苗说过这条蛇是王大爷头两天抓来准备泡药酒的,后来被她偷出来作为作案工具。王大爷肯定认识这条棋斑子,他难道不会顺着棋斑子怀疑到苗苗身上?毕竟那楼里就他和苗苗会抓蛇,也只有苗苗知道他抓了条棋斑子,养在什么地方。王大爷一个经验丰富的郎中,怎么会轻易地让蛇溜走呢,还这么巧溜上三楼咬死了人。”
“嗯,这样就说得通了。既然肖梁说王大爷深不可测,那他肯定有两把刷子。苗苗在他眼皮底下玩的这些花招,恐怕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惜王大爷拍拍屁股溜了,否则一问便知。”
“所以我觉得王大爷选择的时机很奇怪,他早不溜晚不溜,偏偏等苗苗事情做到一半才溜。你说他在暗中保护苗苗吧,闫村长还没死呢。说他怕惹祸上身吧,那就不应该参合结巴的事。”
肖勇将手中碎片小心地收好,拍拍齐恩说道:“不管怎么说,这里的事情基本都了结了,找不着王大爷,我们再呆着也没用。马上中午了,我们先回宿舍楼弄点吃的,下午去茅草屋再查查,顺便将他们三个埋了,我们就走人。时间有点紧,赶回县城可能要到晚上了,不多说了,行动吧两位。”
……
三人在茅草屋那里一无所获,除了那具据说是三拐的遗骸,还有墙上几行字外,没有新发现。究竟大眼是不是曾经藏身于茅草屋中,目前仍然是个谜。
豆豆、肖梁和闫村长被葬在了土丘旁,毗邻而居。坟墓很简陋,连个碑都没有,也不知该写些什么。他们过往的险恶经历,他们所背负的命运,他们的爱恨情仇,连同坍塌的矿洞一起,永远地埋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