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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谜中之人

饭厅中的空气霎时间凝固下来,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苗苗。

泪水悄悄从指间落下,她双手捂脸低垂着头,虽然听不见抽泣声,但肩头却在微微颤抖。众人默然,此刻谁也不敢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阵,她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泪痕依稀。头一歪,俏丽的发卡“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齐大哥”,苗苗凄惨地一笑,笑容中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你真聪明,若不是形势所逼,我想你和豆豆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不错,铁牛,结巴和闫村长,都是我杀的!

都是我和豆豆杀的!

因为他们该死!!!”

“为什么?”

楚科洋顿时悲鸣不已,即使到现在他都无法想象,这么可爱跟他这么亲近的孩子,居然是杀人凶手。

齐恩闻言却是心头一怔,苗苗的坦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豆豆……他不是何诺元的儿子么,他不是失踪了么?

“这一切还得从狗头金说起”,苗苗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她抹了把眼泪,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昨天闫村长讲的发现狗头金的事,其实他撒了谎。事实上,在黑酆山里真的发现了一个大金矿。”

“什么!”

这消息一下子震住了三人。

“当然这个金矿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对外是严格保密的,所以在外人看来,拐子叔偶遇狗头金始终都是个趣闻而已。你们哪怕逼问闫村长一千遍一万遍,他也只会把那故事重复一千遍一万遍,绝对不会把真相说出来,因为他就是霸占金矿的大坏蛋!”

齐恩不禁想起了肖梁,他的安家信中提到的发财,莫非……

“苗苗,那个金矿在哪里?有哪些人知道金矿的事?”肖勇急切地问道。

“我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金矿,据说在大山深处。这事我爷爷肯定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闫村长是领头的自然也知道,除了他们以外,我感觉自行车厂里就很少有人了。啊,对了,豆豆也知道,就是他告诉我的。”

齐恩刚想张口问豆豆的情况,却被肖勇抢先一步,他问道:“肖梁呢,肖技术员知道这事吗?”

“不太清楚,发现狗头金的时候我才五六岁,而金矿的事是不久前豆豆告诉我的,所以我知道的很少。”

“是这样”,肖勇略显失望,不过他紧接着问道:“那么,你刚才说闫村长霸占金矿,这就是要杀他的理由?”

“不是,他为了金矿害死厂里三十多条人命,最后导致厂子倒闭,这才是理由。”

“什么?难道你说的是黑风龙爪?”三人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没错,就是黑风龙爪。”苗苗说完,站起身来把外套脱下,接着,众目睽睽之下,她将贴身白背心的衣襟翻上来,齐恩一眼就瞧见衣襟内侧有块补丁。

苗苗一手捏住衣襟,一手拉着补丁的毛边,用力一扯,一个东西掉了下来。苗苗捡起它,递给肖勇,“这是豆豆给我的。”

那是张叠成豆腐块大小的信纸,拿在手里还未展开,肖勇就发觉纸上墨迹斑斑,似乎写满了字。他小心翼翼地像剥洋葱似的打开之后,摊在桌上,齐恩和楚科洋也围了过来……

“严村长是坏人,他在山里找到一个金矿,偷偷挖金子,把枣糕山挖空了,夜里娘娘钻进枣糕山,山倒了,把你父母埋了,把所有人都埋了,他来了,不能放过他。

找几朵鬼菇弄成粉末,混到水里,把他们三个人的衣服泡在里面。

抓一条棋板子,藏到铁牛的枕头底下,打开最上面的小窗子。

往结巴的茶里放点药,茶叶多放点,晚上送上去,然后把他拖到电度车间,用电度杆夹住他身子,扔进池子里,打开电度机的开关,记住,是最下面那排中间大个红色。

如果他们还活着,把他们引到仙人脚去,躲好。

我保护着你!”

……

可以说,这是齐恩有生以来见过的内容最为离奇的一封信。短短两三百字,贯穿了发生在黑酆山里的一系列神秘事件,甚至包含三桩凶杀案的剧本,若非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这一切。肖勇和楚科洋看完信后,也是惊讶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封信解开了众人先前的许多疑惑,也印证了齐恩刚才的推理。但是,这封信又给众人带来了一大堆新的疑问。

齐恩又仔细审视了一遍这封信,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毫无笔力可言,甚至还有几个很明显的错别字,肯定是小孩子写的,错不了!

“苗苗,你父母在黑风龙爪事件中……不幸遇难了?”肖勇谨慎地问了一句,他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和用词,以免苗苗一激动又犯病。

“对,黑风龙爪那晚,他们在熟睡之中被倒塌的枣糕山掩埋了,一同被埋的还有整座三号楼。我和豆豆偷偷溜到他父亲的办公室玩,才没有死。”

“你说的三号楼,就是……就是发现铁牛和结巴尸体的那个三号楼?”齐恩问道。

“对,就是那里。”

“可那儿是一片平坦的乱石堆,到处是石头,没看出来有楼房的影子啊。”楚科洋也问道,“还有那个倒塌的枣糕山在哪?”

“枣糕山就是废墟边上那个斜坡,三号楼并不像宿舍楼那样立在地面上,它位于一个下沉的坑里。”

“啥?”三人大吃一惊。

“也许你们很难想象,但事实就是这样。自行车厂建在一片平坦的河滩上,板溪绕着它形成一个弓字型,厂子就在弓字的肚子里,它的西边是板溪,东边就是枣糕山了。原本枣糕山很高大,后来为了扩建厂区,把山的西边削掉一大块,变成了笔直的悬崖。不知为什么,人们还在悬崖下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后来厂子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宿舍不够用了,就在那个坑里盖了三号楼。三号楼的东边紧贴着枣糕山悬崖,西边是一条长长的水泥台阶通向地面,楼前楼后都有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供人活动,所以不算拥挤。那个坑大概有三层楼那么深,而三号楼一共造了四层,所以只有最上面那层是高出周围地面的。枣糕山之所以叫枣糕山,一方面是因为有那个笔直的悬崖,像被横切一刀的发糕。另外,在山顶上,有块巨大的深褐色石头,像颗……”

说到这,苗苗忽然停下了,齐恩立刻发现她脸色惨白脑门上冷汗直冒,当下心里暗自叫苦——这下坏了,她的羊癫疯怕是又要犯了。

“疼,头好疼……”苗苗嘤嘤喃喃,她双手抱头,脸上已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来。

三人立刻上前,肖勇掰开她的手,用拇指按压她的太阳穴,试图让她舒缓下来。齐恩撩起衬衫当扇子,不停地对着她的脸扇风。楚科洋则跑出去拧了把湿毛巾进来,敷到她的额头。

渐渐的,她的神色恢复了正常。

“不好意思,我又犯病了。”苗苗有气无力地说道,青丝凌乱地贴在前额,嘴唇微微发紫,她显得很虚弱。

“要不你上去休息休息,身体要紧。”楚科洋宽慰道。

苗苗摇了摇头:“没事,我还撑得住。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问需要我解答,继续吧。”

她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缓色片刻,说道:“总之,那天晚上枣糕山倒了下来,将三号楼压塌,楼里的人正在熟睡,他们全被滚落的山石压住埋在里面,一个都没跑了。等到第二天挖出来时,现场至少摆了三十几具尸体。你们说,这笔账是不是该算在闫村长头上。”

“原来这就是黑风龙爪的真相。那些人不是失踪而是死了。”齐恩感叹道。一次性死了这么多人,何诺元自然不可能再安安稳稳当他的厂长了。

“苗苗,你刚才说闫村长把枣糕山挖空了?”肖勇满腹狐疑问道。

“豆豆是这么写的。”

“那也就是说,金矿就在枣糕山里?就在……就在三号楼的附近?”

肖勇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齐恩和楚科洋极大的兴趣。

不过苗苗却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不,我想不是的。黑风龙爪事件发生之前,我和豆豆时常上枣糕山玩,没见过有什么金矿一类的东西,厂里也没有这样的传闻。而且我曾经碰巧听见爷爷和闫村长谈话,说的是金矿的事。他们提到路途遥远不易开采什么的,我想,金矿应该不在自行车厂附近才对。”

“那就不对了,既然金矿不在这,为啥说闫村长把枣糕山挖空了呢?”

苗苗不耐烦地解释道:“这很正常啊,闫村长大老粗一个,只晓得用蛮力,为了找金子他什么事做不出来,说不定这附近几座山都被他挖空了。”

“看来你也不太了解金矿的情况,那豆豆知道吗?”

“我想他应该知道的。”

“你能带我们去找他吗?他现在在哪?”

苗苗摇了摇头:“我也好久没见他了,这封信是肖大哥你来那天他放在我床头的。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闫村长也死了,我想,他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到这,苗苗疲惫的眼神透亮起来,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

“那好吧,金矿的事先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谈谈那三起案子”,肖勇说道,“我最大的疑问是,三起案子是你一个人做的?”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信上只字未提狗头金和尸体移位的事,我想,这应该不是你事后突发奇想吧。”

“狗头金和尸体移位,应该是豆豆干的吧,苗苗?”齐恩问道。

苗苗点点头:“我猜是的。我所做的,仅仅是信上提到的那些事,剩下的,应该是他干的。”

“那好,你把你做的事交待一下,从第一个案子开始。”肖勇摆出一付老练的姿态,开始审问苗苗。

“第一个案子,你是说铁牛吧。基本上和齐大哥说的差不多,棋斑子是我放的,透气窗也是我偷偷打开的,只不过细节上有些出入。我爷爷擅长泡药酒治跌打损伤你们已经知道了,所以他对中草药这块十分熟悉,别看他腿瘸,抓些飞禽走兽可厉害得紧,我就是跟他学的。你们来之前,爷爷刚刚在山里逮了条头上有疤的棋斑子,扔在宿舍楼后院的竹篓里准备泡药酒用。当我收到信后,就把棋斑子偷出来了。四天前的傍晚,就在楚大哥你们到达宿舍楼之前,我趁铁牛下楼喝酒的功夫,把棋斑子塞到他的枕头底下,跟铺在棕棚上的稻草混在一起,然后打开了上面的透气窗。透气窗一开,茂密的枝叶就搭在窗框边了。我这才明白过来为啥豆豆要我打开上面的透气窗,因为我也看过斑点带子这个案子。”

“你是说,在铁牛回房睡觉之前,透气窗已经被你打开了?”齐恩很诧异,这意味着他的推理出了纰漏——虽然结果是正确的。

“是的。”

“那也就是说,铁牛回房后自己把透气窗关上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可能是觉得冷吧,喝了酒的人,对风很敏感,当天晚上确实在刮风下雨,对不对。”苗苗说道。

“好吧,你接着说。”

“那天晚上我心跳得很厉害,翻来覆去一直惦记着棋斑子的事,半夜才睡着。一大清早,我就爬起来偷偷去铁牛门口听了听,里面没什么动静。但我没敢开门进去,我怕万一铁牛没死的话,贸然进去会惹麻烦。后来你们吃早饭的时候,我借口铁牛没起,拉着爷爷去铁牛房间,结果一开门,就看到棋斑子盘在床头嘶嘶地叫,铁牛脸色漆黑躺在床上,显然已经中毒死了。

但是,就在爷爷上前察看铁牛状况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透气窗居然是关着的!”

“我一时方寸大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窗户关着说明蛇不可能爬进来,而且蛇也爬不上三楼,那咬死铁牛的棋斑子是哪来的呢。这个问题如果闫村长细究起来,肯定会怀疑我和爷爷的,我真是后悔都来不及。就在这时,爷爷让我下楼喊你们上来,我灵机一动,表示自己愿意留下来把蛇打死,让爷爷去喊你们。爷爷显然没多想,就下楼去了。我趁这功夫赶紧爬上桌子把透气窗打开,然后再对付那条棋斑子。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是这样啊,原来蛇是你事先放进去的,明白了。”肖勇点点头,又问:“那豆豆是怎么把铁牛尸体搬走的呢?”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本以为铁牛死了,这事就算完了,可是后来尸体不见了,我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那结巴的死呢?”

“闫村长的两个侄儿,铁牛爱喝酒,结巴爱喝茶,住在宿舍楼这几天,每晚睡觉前他都会要我送一壶茶上去。大前天晚上,我专门泡了一壶浓茶,里面下了点土迷药,给他送上去。没多久,我再去看,他已经昏迷不醒了。我将他悄悄搬下楼,用平板车运到电镀车间,后来的过程跟信上说的一样。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到龙爪和狮鬃毛,结巴身上龙爪一样的痕迹是个巧合。因为电镀棒是一对对笔直的铁棒,我怕夹不牢,就用了三对,从脖子处固定,结果,就形成了龙爪。”

“哦,原来是个意外,难怪信上没有提到龙爪。那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结巴的尸体的?”

“没有处理。我一按下红色按钮,就看到结巴的身体在池子里噼啪作响,翻滚起来……他浑身被黑色的气泡包围,不停地浮上浮下……池子里闪耀着红光,还有一阵阵令人反胃的气味飘出来……我吓得要死,根本就不敢动弹,连按按钮的力气都没了。我手一松,那些恐怖的声响马上消失了,我便头也不回地往宿舍楼跑,一头钻进被子里。可是我整宿都没法睡着,只要一闭上眼睛,结巴在池子里翻滚冒泡的景象就在脑子里冒出来,那些红光围着我打转,上上下下飘个不停。我只好睁着眼睛一直捱到天亮,起来之后,我发现整床被单都湿透了。”

齐恩听了苗苗的叙述,也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那景象无疑恐怖之极,也亏苗苗没有当场吓疯。齐恩忽然发现,他之前的推理过于关注逻辑思维以及技术细节,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不稳定因素——人类的情感。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即使有心杀人,也断然不会去摆弄什么密室……这需要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行,只有魔鬼和疯子才做得到。

“那么说,你离开电镀车间的时候,结巴尸体还在石灰池里泡着,是后来被人挪到大礼堂里去的?”肖勇问道。

“是的,我也不知道豆豆是怎么做到的,也许……也许就像齐大哥说的那样。”

“茶壶还在吗?下了迷药的茶壶。”

“洗干净了。”

“平板车,是前天运送结巴尸体的那辆?”

“对。”

“你将结巴从屋里搬到平板车的过程中,难道没有人注意到吗?”

“当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你们都睡着了,楼里没有灯光。但窗外鸟叫虫鸣,其实不比白天安静。结巴的房间在二楼正当中,对着楼梯,只要过一个拐角就到一楼大厅了,所以距离不远。我用毛毯垫在他身体下面,一步步拖着走,总共也就花了一两分钟的时间。等到第二天早晨,我把拖过的地方重新扫了扫,把毯子也给洗了。只是电镀车间我一直没敢再去,那地方怪吓人的。”

“你这毁尸灭迹的工作倒是做得滴水不漏”,肖勇讽刺道,“电镀车间的设备,你会操作?”

苗苗假装听不出肖勇的话外音,说道:“以前在厂里玩耍的时候,见大人们操作过,其实一点也不复杂。大人们为了不让我们碰,还给我们讲了一通电镀的原理和危险性,后来……后来我们常常偷着溜进去搞恶作剧。”

“什么恶作剧?”

“我们把老鼠,拿去电镀——”苗苗低下了头。

“活的”,她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什么!你们可真能胡闹。”肖勇惊讶万分,这苗苗看上去芊芊弱弱,但淘气程度真不比男孩子差,“可是这厂子不是废弃很久了吗,怎么车间里电闸都没拉掉,还通着电?”

“电闸是关掉了,我重新又给打开了。”

“嚯,能耐够大的,你的童年到底在干些什么啊”,肖勇斜睨着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转头对齐恩说道:“待会去电镀车间看看现场,其他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呢?”

齐恩摇了摇头。第二起案子虽然操作复杂,但只要现场勘验就知道苗苗说的是不是真话。早上他大致看了看车间里的情形,确实如苗苗所言,在案发之后就没有人动过,现场乱糟糟一团,想必留下的线索一大堆。从这一点来说,他觉得苗苗没有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他最为关心的,是大礼堂的密室,但这个苗苗却解答不了。

“行了,那你再说说第三起案子”,肖勇将信拿过来,指着上面问苗苗:“鬼菇,这个应该就是童子的真面目了吧。”

“对,山里人都知道,鬼菇就是童子的化身,当然他们不会告诉你——包括棋斑子和油彪,在山里人看来这些都是不吉利的东西,不允许拿来到处说。这东西只在黑酆山里有,你们肯定没见过。”

“长啥样,是蘑菇吗?”楚科洋很是好奇。

“它有根有叶子,不是蘑菇。长相怎么说呢……比较吓人。它有点像蘑菇,顶上一朵孤零零的大花,下面是笔直的伞柄,叶子小到几乎看不见。它通体雪白呈半透明状,没有半点杂质,猛一看很像花圈上的纸花,再加上它一般长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所以看上去鬼气森森的。鬼菇有毒不能吃,也没人敢吃,只要它一出现,方圆几米之内就没有其他草了,一般山里人遇见它,都会躲得远远的。不过,有一点我没骗你们,这东西很少见,如果不是有心去找,可能在山里转悠大半年都未必能碰上。我能找到是因为这东西能入药,爷爷有时会去采点来,所以我就知道该怎么找到它了。”

“油彪真的喜欢吃鬼菇?”

“没错,岂止喜欢,简直迷恋到要发狂的地步了。所以采摘鬼菇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别让油彪遇上,否则就惨了,油彪会连人带草一块吞。”

“这玩意的气味很浓吗?你混了多少到水里?”

“不算浓也不算淡。它不太好找,再加上时间太赶,我花了半天功夫在深山里采到两朵,都用药钵碾成粉末备在身边,每次浸泡衣服时撒上指甲盖那么点就足够了。因为眼下正是鬼菇开花的时节,山里人都知道,鬼菇开油彪狂,说明牠们这个时候对鬼菇的气味最……最喜欢。”

“敏感”,齐恩提醒她。他想起故乡也有一句与此相似的俗语,“菜花黄,猫狗狂。”

“对,是敏感。而且气味淡一点,闫村长他们才闻不出来,毕竟他们也是黑酆山的人,说不定偶尔也闻过鬼菇的气味——虽然除了药农,基本上没人会主动接近鬼菇。”

“即使闻出来了,恐怕他们也不会想到是你干的吧。”

“对,他们肯定以为是不小心沾到的,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们这一带极少有油彪和鬼菇出没,不像棋斑子那样满山爬。就算衣服上沾了些气味,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三个把衣服扔到指定的脚盆里的?”

“这还不简单,我就说嫌他们脏,不让他们用我家的洗衣盆,他们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的。而且衣服我来洗,谁想耍赖也瞒不过我的眼睛,所以他们干脆老老实实照我的话去做。我在储藏室里找了个以前住户留下的脚盆给他们用,你们没发现这个脚盆比较旧吗,好多漆皮都磕掉了。”

苗苗指着躺在门边的破脚盆说道。

“所以严格来说,自打他们到达宿舍楼的第二天起,童子就已经上了闫村长三人的身?”

“没错,哪怕铁牛和结巴侥幸没死,最终还是会给油彪撕成碎片。”

“那么,信中提到引他们去仙人脚,仙人脚有很多油彪吗?”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大人们都不让小孩子去仙人脚的,我一共也没去过几次,从来没碰见过油彪。就像刚才说的,这一带很少见油彪。”

苗苗这么一说,齐恩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如果说油彪很少在此地出没,那为何信中明确提到仙人脚这个地点,为何昨晚真的出现了一大群油彪,这无法用凑巧两个字来解释,莫非……

“苗苗,你爷爷真的失踪了?”肖勇忽然问道,“你爷爷留下的那封信,该不是你伪造的吧。”

“爷爷失踪是真的,只不过,信背面的仙人脚三个字,是我后来加上去的,我想把村长骗到仙人脚去。”

“难怪,我说怎么从笔迹上看,信似乎是两个人写的,前后不太一致。”

“肖大哥,你还会看笔迹?”苗苗反倒疑心大起。

“懂点皮毛而已”,肖勇挥挥手,仿佛这事不值一提,他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你爷爷失踪后,你利用他留下的信把闫村长引到仙人脚去了,可这事为啥要扯上我们呢?”

“我也不想的。我本意是想骗他和我一块去,可没想到闫村长他胆小如鼠,一听说要去仙人脚,脸色马上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但奇怪的是他也没有一口回绝我,只是反复强调一定要把你们带上。”

“原来是这老小子拖我们下水”,楚科洋恨恨说道,“可这又不是去打架,叫上我们对他有啥好处,给他壮胆?”

“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性”,齐恩说道,“从这些天的谈话中,我隐隐有一种感觉,王大爷和闫村长他们对仙人脚那地方是若即若离,既向往又忌讳,态度着实暧昧得很。所以我猜测应该是这样的,当闫村长听到王大爷去了仙人脚,他急切地想跟去看看,但因为害怕某些东西而不得不拉上我们几个。那么他究竟害怕什么呢,我想,应该就是油彪了吧。”

“嗯,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肖勇点点头,“虽然我们人不多,但聚在一起,油彪也不太敢打我们的主意,倘若是一两个人,处境确实比较危险。”

“可是那地方明明没有油彪啊,一直以来都没有。”苗苗叫嚷起来,“我没骗你们。”

“以前没有不代表如今没有,或许……或许这群油彪是被什么人引到仙人脚的。”齐恩若有所思地说道。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难道你想说豆豆?”苗苗愣住了。

“这个问题暂且放下,谁也回答不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齐恩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苗苗,“苗苗,你爷爷到底去哪了?”

“唉,这个我也很想知道,可我真的回答不了。”苗苗低下头把玩自己的衣角,一边略带伤心地说道:“虽然仙人脚三个字是我写的,但我真的是抱着寻找爷爷的目的去的,闫村长只是顺便把他带过去而已。仙人脚那地方,爷爷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但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往肚里咽。有次我不小心撞见爷爷拿着一张地图在看,一边看一边用尺子比划,好像在上面找什么东西。我一闯进屋子,爷爷就慌慌张张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不让我看,也不承认地图的事。其实我和齐大哥一样,也是感觉爷爷的失踪跟仙人脚有关。”

“仙人脚啊仙人脚……你藏着多少秘密!”齐恩感叹道。

“苗苗,我想找豆豆了解些情况,你帮我想想办法吧”,肖勇恳切地看着苗苗,“唔……我只是问些问题,不会抓他的。”

苗苗闻言略有迟疑,低着头好像在喃喃自语,齐恩见状也赶紧劝道:“对啊,苗苗,我们想认识下他,你看你爷爷现在下落不明,说不定他知道些内情呢,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齐恩这番话戳中了苗苗的软肋,半晌过后,她终于抬起头来……

“三号楼,现在去三号楼,也许能碰碰运气。”

……

从宿舍楼到三号楼这短短的几百米路,齐恩竟感觉走了许久,虽然烈日当头,他却像走在一条幽深冰冷的墓道中一样,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路的尽头仿佛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那里,不知盘踞着什么样的怪物。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一想到马上就要触摸到这次事件的核心,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抬头望去,炽热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眩晕,有些不真实,脚下也飘飘摇摇起来——

……

近了,近了,更近了……

齐恩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那块深赭色的巨型花岗岩。

妖异的颜色——

古怪的形状——

咋那么像一只趴着的乌龟,齐恩心想。他头一次发现这块巨型花岗岩与乱石碓中其他石头格格不入,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点呢。

他仔细打量着那块石头,似乎想在脑中深深刻下它的印记,不料却猛然发觉乌龟背上好像驼着什么东西,可惜距离太远瞧不清楚。

“哎,石头上是什么?”楚科洋叫道。

没人理他,倒是苗苗脚快,她嗖地一下从齐恩身后蹿出,一溜小跑着奔花岗岩而去。

齐恩大惊,还以为苗苗要逃跑,刚打算起身追她,就感到胳膊被人拉住了。

“让她去”,肖勇说道。

齐恩一想也是,如果花岗岩上真是豆豆,让苗苗跟他先沟通下也好,省得他们一帮人上去把豆豆吓着;如果不是,苗苗已经老实交代了她做的事,再抓着她不放也没啥用。

苗苗动作快得像只猴子,三两步就攀上了花岗岩,然后蹲下身子伸出手,像是在触摸那东西。那东西起初毫无生气,不一会儿却略微动了动,这下子齐恩瞧得真真的,上面确实躺着个人。

莫非真的是豆豆,齐恩心中一阵激动,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可几乎就在转眼间,风云突变——

原本弓着身子的苗苗不知为什么,猛地像根弹簧一样一蹦三丈高,她僵直的小身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两个眼珠都快瞪出血来了,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三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听苗苗一声大叫,然后直直地仰面倒了下去……

“不好,出事了”,三人面面相觑,赶紧往花岗岩那跑。

齐恩第一个跑到,他二话没说就往花岗岩上攀去。花岗岩坑坑洼洼,风化得很严重,稍不留神就抓了个空。但眼下齐恩也管不了这许多,他手脚并用攀上顶上的平台,身后纷纷扰扰落下一大片剥蚀的岩粒,犹如天女散花般在空中飞洒。

“苗苗,苗苗”,齐恩焦急地大喊。他两只胳膊伸得老直,像条狗一样趴在平台边缘,两只脚还兀自挂在空中。

没有回应。

平台上,齐恩只能看见有两个人一动不动躺在不远处,但分不清楚哪个是苗苗。

糟了,苗苗该不会又晕过去了吧。

齐恩心中焦急万分,他双脚乱踢,终于踩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然后使出吃奶的劲猛地一蹿,以一个标准的驴打滚姿势滚上了平台。

一上到平台,齐恩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他正前方和右前方各躺着一个人,这俩人背对他侧卧着,但是看衣著打扮,似乎都不是苗苗——苗苗穿的是黄色连衣裙,可眼前这俩人一个光着上身穿条绿色短裤,另一个全身都是黑色的,跟苗苗完全不同,而且体态身形也不一样。齐恩觉得奇怪,正打算上前细看,却发现一件令他毛骨悚然的事:这俩人身上以及周围地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齐恩吓了一大跳,两个死人!

楚科洋和肖勇也上来了。

“这两人是谁?”楚科洋哆哆嗦嗦问道。

“苗苗哪去了?”肖勇抓着齐恩也问道。

齐恩自己都一头雾水,只好摇了摇头:“我一上来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苗苗去哪了。”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阵大笑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哈哈哈哈

……哈哈

三人循着声音望去,但见一个黄色身影正沿着乱石碓旁那条坡道往山林里跑去,坡道就在三人斜对面十来米远的地方,所以三人看得非常清楚——那人正是苗苗!

苗苗跑步姿势非常奇怪,手舞足蹈像是喝醉了酒,但速度并不慢,而且她一直在笑,笑声嘹亮如鸢,在空旷的厂区内回荡。

……哈哈哈

“怎么回事,她怎么跑了?”楚科洋很纳闷,他和齐恩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肖勇,那意思是你快拿个主意。

肖勇并不答话,他先瞧了瞧地上的两个死人,跟着又瞅了眼苗苗——一回首的功夫,她都快跑到坡道顶端了——终于,他拿手一指苗苗:“追!”

一个追字尤在风中飘荡,耳旁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哎哟”。

三人低头一瞧,原本躺在地上的一个“死人”,竟缓缓转过身来……

“肖梁!”

肖勇大惊失色。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肖勇万没料到,肖梁,这个他千辛万苦寻找的、黑风龙爪事件的关键人物,居然以这样一种戏剧化的方式出场了。

肖勇立刻一个健步上前,半托半扶地将肖梁放平躺好,然后抬起他的脑袋仔细打量:肖梁蓬头垢面,落魄得像个讨饭子。浓密的毛发覆盖了他整颗脑袋,头发和胡子都黏到了一块,打结成一缕缕的小辫,小辫丛里沾满泥土和枯叶,像是一颗发霉的橘子。黑黢黢的脸上,到处是斑斑点点,看不清是脏还是本来就那样,满脸蚯蚓似的皱纹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他躺在地上似乎陷入深度昏迷之中,双眼眯成一条缝,嘴唇也干裂脱皮泛起青白色,表情看上去非常痛苦。

齐恩和楚科洋见状也围了上来,打算好好瞧瞧这位一直久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人物,但还没等靠近,就被肖梁身上那股浓郁的恶臭味给熏得叫苦不迭——他这是刚从粪坑里出来吗。

“肖梁……肖梁,你醒醒……醒醒……”

肖勇急切地呼唤,全然不顾周身已被恶臭味所笼罩。

齐恩捂着鼻子问肖勇:“这人就是肖梁吗?怎么跟个野人似的。”

肖勇点点头,一边继续呼唤,一边重重拍打他的脸颊,看样子不把他叫醒肖勇是不会罢休的。

很快,肖梁幽幽醒转过来,他像是沉睡了上千年似的,反应非常非常迟缓。

他艰难地眨了眨眼,一口气喘了老半天,这才缓慢说道:“怎么是你们?”

“你认识我?”肖勇很纳闷。

肖梁摇了摇头。

“我问你,你是不是肖梁?”

肖梁点了点头。

“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齐恩继续捂着鼻子问道。

“你们……离远点,我被……被棋斑子咬了。”肖梁费劲说完这句话之后,连着咳嗽了好一阵,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血腥的味道。

啥?棋斑子!

三人吓了一跳,难道这里还藏着条毒蛇,他们立刻四下巡视,却没有任何发现。

“别怕,早……被我扔了。”

肖梁又艰难地咧开嘴,似笑非笑,喉管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风扇声,****的胸膛也在不停地上下起伏。

“眼镜,黄毛,帮我个忙把他抬下去,去宿舍楼找解毒药,我想王大爷那里应该有。”

“不用了”,肖梁奋力扭了个身,将右手垂到胸前,冲三人说道:“蛇……蛇毒已发作,我活不久了,就让我……让我安安静静……躺在这里吧。”

一开始齐恩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当他将目光转到肖梁右手上时,才惊觉他说的是实话:肖梁的右手,包括整条胳膊,呈现出一片恐怖的赤黑色。

“怎么这么严重”,楚科洋叫道。

起初肖梁****上身侧卧时,右臂压在身下,再者他肤色较黑,所以三人并未注意到他身体有什么异常。现在仔细一看,他的右臂肿成小腿那么粗,又黑又亮,还有多处地方出血,这分明是毒素扩散肢体坏死的结果,看来肖梁真的是离死不远了。

“真没想到虎跳岩这么……这么舒服,像棕棚床一样,真想一直……睡下去……”肖梁脸上含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睡下去……睡……下……”

见此情景三人吓了一大跳,这肖梁该不会快断气了吧,还有好多问题等着他回答呢。

肖勇赶紧又摇醒肖梁,估摸着他也撑不了多久了,肖勇便开门见山问道:“肖梁,肖梁你坚持一下,我问你,黑风龙爪之后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我哪也没去,就在这黑……黑酆山里晃悠”,肖梁喘得很厉害。

“为啥不回老家?”

“不想回去……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没脸回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齐恩心里咯噔一下。

“你害死谁了?”

“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工友,我的朋友……自行车厂的各位老少爷们”,肖梁边说边流下了热泪,“我肖梁对……对不起你们哪!”

“难道你说的是黑风龙爪那晚的事?”肖勇逼问道,“你和闫村长他们是一伙的?”

一听这话,肖梁顿时两眼放光来了精神:“你们已经知道了?没错,我……我和那老家伙是一伙的。”

肖梁嘴里说着话,左手却颤颤巍巍地抬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某个东西——是另一个死人!

嗯?

齐恩马上反应过来,他一个纵身跳到死人面前,定睛一瞧——乖乖,居然真的是在仙人脚失踪的闫村长。

闫村长同样弓身侧卧着,那副鬼模样比肖梁还要恐怖上三分:几近****的身体遍布血糊状伤口,衣裤早已不见踪影,原本齐恩以为是衣服的黑色部分,其实是血迹。伤口有的大如碗口,小的也似柳叶,早已凝结成深褐色的痂子,密密麻麻犹如被搅拌机搅过一样。更为恐怖的是,他全身皮肤都被撕成了条状,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的,大片大片的肌肉血管裸露在外,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至于手臂大腿及胸口处,甚至连肌肉都已消失了一大半,一截截森森白骨被鲜血染红。此时的闫村长,已变成一副活生生的人体解剖图,看着着实教人胆寒。

想必这就是被那真君咬的,齐恩几欲作呕,赶忙扭头转回肖梁身旁,不敢再看。

“是他吗?”肖勇微微抬起头,问齐恩。

齐恩点点头:“是他,错不了。”

肖勇也点点头,但他并没有理会闫村长的尸体,也没有露出任何厌恶的表情,只是继续追问肖梁:“金矿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矿?咳……咳咳……”

肖梁像被呛住似的剧烈咳嗽起来,胸口起伏得很厉害,似乎有点喘不上气,肖勇赶紧抚了抚他的胸膛,“别急,你慢慢说。”

“不急?赫赫……你瞧我这模样,没多少时间了”,肖梁憋着的那口气终于通畅了,涨得通红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于是他勉强挤出一点点笑容,算是答谢肖勇帮的这个小忙。

他缓缓说道:“我和闫村长……干的那些事,人神皆愤……实在是羞于启齿啊。这几年我一直活在忏悔之中,金矿的秘密……这秘密本来……本来我是发誓带着它进棺材的,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真到了这份上,我反而……我反而非常渴望把这些事说出来。赫赫……你们别误会,我可不想遗臭万年,也没无耻……无耻到把这些当成光荣事迹,跟……跟你们吹吹牛……以后你们也许会理解,当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最害怕的不是死,而是孤独……孤独得像条狗,连个说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这……这实在太可悲了。我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将在绝望中死去,差一点……所以,你们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们……不想……不想知道的,我也会告诉你们,等我死后,你们愿意说给别人听,或者……或者守口如瓶一辈子,我都不在意,我想做的,就是现在……现在……把我的故事说出来。”

肖梁磕磕绊绊地开始了他的叙述,一开始,这故事与齐恩所知道的没什么两样——双拐发现狗头金,引起板溪里一阵淘金热——但接下去事情的走向,却并不像苗苗和闫村长说的那样偃旗息鼓了,而是变得疯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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