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板溪里是不是真的发现了狗头金,其实没定论?”齐恩听完故事后,疑惑地问道。
“这事吧,我们都认为是拐子编的瞎话。”
队伍前方,闫村长说道。作为当事人之一,他应该是很有发言权的。
“这黒酆山从古至今,没听说谁挖出过金子,咱们这不产金。头两年北黑酆那边倒是开采过一阵铜矿,可也早就挖空了,产量不大。另外,拐子这人吧……哦,就是双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跟我也算沾亲带故。他平常老实本分,就是有个小毛病——贪财。我估摸那狗头金确实是他捡的,然后昧着良心自己留下了。偷倒还不至于,他没那个胆,再说要真是偷的,他哪敢拿出来给别人看,对不对。不过不是在板溪里,甚至也不是黒酆山,应该在别的什么地方。以拐子的性格,要真是在板溪里捡的,那他肯定会偷偷地再去那地方踅摸,咋个可能告诉别人呢。大伙着急忙火在板溪里找金子的时候,他却一个人躲在家里享清福,你看看,这太奇怪了吧。所以肯定不会是板溪。我估摸着,他是怕乡亲们跟他抢,所以才把人都引到板溪里去。后来他再也没有在村里出现过,十有八九,自己一个人去挖金子了。”
这么说来,倒也有几分道理,齐恩心想。
“这事发生在哪一年?”
突然,齐恩背后的肖勇问了一句。
“大概是83年年末到84年初这段时间,我记得当时腊月刚刚开始,离过年还有一会,正是一整年里最冷的时候。”
“那么黑风龙爪是哪一年?”肖勇又问。
队伍前头沉默了,过了好一阵,闫村长才说话:“你不是知道么,85年的春夏之交啊。”
齐恩很奇怪,黑风龙爪的事这里每个人都听了不下三遍,哪一年发生的,他都知道肖勇不可能不知道,那为什么他还要这么问呢?莫非他是想提醒我们,狗头金事件和黑风龙爪也有关联?!
齐恩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身后肖勇又说话了:“当大昌村的人都在板溪里淘金的时候,自行车厂里的人在干嘛,工厂还开工吗?”
“开工啊,不过很多人开小差,当时厂里还开除了几个情节严重的。”
“何厂长呢?他对狗头金的事怎么看?”
“这我哪知道。”闫村长的声音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这事你自己去问他。我说,你们还走不走了,再磨磨蹭蹭,半夜都回不来。”
在闫村长的催促下,队伍继续前行。一路上齐恩都在琢磨双拐的狗头金,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但齐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肖勇那几句话好像也别有用意,他想暗示什么呢……
黒酆山脉的走势不太规整,远非一飞冲天那么畅通,反倒像条盘起来的巨龙,山间小道皆顺势而为,便多了许多拐角。再加上眼下已近深夜,到处都黑黢黢一片,颇不好走。整支队伍在山沟沟里绕了好久,绕得头晕眼花,才终于抵达仙人脚附近。
仙人脚位于一个山谷的半山腰处,这山谷两旁的坡面上种着成片高大的树木,枝叶宽大,垂如发髻。苗苗介绍说这就是栗子树了,是双拐当初种的,现下已换了主人。在栗子林中穿行一会,齐恩发觉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两片白茫茫来。近前一看,是两块纺锤型的巨型灰白色花岗岩,并排竖着插入土里。虽然同为花岗岩,但眼前的石头与三号楼那块截然不同,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且小了不止一圈。苗苗说的没错,这两块石头确实很像翘起来的脚尖,当然,毋宁说更像两条罗马柱。
“就是这儿了?”
齐恩和楚科洋将砍山刀插在皮带上,打着手电筒绕石柱子转了几圈,并未瞧见可疑情况。坚硬的石柱子一人多高,通体灰白,表面偶有凹陷的痕迹,但那都是天然风化形成的,非人力所为。石柱子深深扎入土壤之中,根部隐约可见一些苔藓地衣的踪迹。在手电筒照射的范围内,除了茂密的栗子林和脚下柔软的腐殖质之外,便只剩中央这两条高大的罗马柱,视觉上给人稍许突兀之感。当然啦,这里是纵横交错的山峦岳麓,拙现一两处鬼斧神工的风光也并不稀奇,反倒给黑酆山更添了几分姿采。
不过话又说回来,从现场看,仙人脚这地方无非是处颇有特点的自然景观罢了,若当地政府善加利用,说不定能搞成旅游景点,拉动一下地方经济,也好给百姓碗里添点肉沫。除此之外,齐恩看不出它有何神秘之处,那么,为啥王大爷闫村长这帮人对此地一直讳莫如深呢?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山风如涛,吹得林子沙沙作响,搅乱了齐恩的思绪。
趁着其他人等左顾右盼的当口,闫村长却自个拿着电筒,一个劲地往石柱子后头的山上照,可惜那里黑得像被幕布遮住了似的,啥也瞧不着。他这番举动,谁都没留意。
“苗苗,这里什么都没有哦,没看见你爷爷。”肖勇四下转了转,也没什么发现,他不敢走太远,怕走丢了。
苗苗靠着石柱子发愣,大概是走累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再找找看,仔细搜下。”
“这地方就巴掌来大,藏不下什么人,也没有人走动的迹象。你是不是弄错啦?”
“不会的,我没看错,你们不也瞧过了吗?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仙人脚三个字。”苗苗的手电照在肖勇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那你确定,仙人脚就是这地方?”
“废话,黒酆山我比你了解。”苗苗气势汹汹想吃人。
这时,齐恩和楚科洋也从远处转回来了——刚才他俩去察看附近的栗子树——与肖勇一样,他们并没有发现王大爷的踪迹。甭说王大爷,连个活物都没瞧见。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你们?”肖勇抢先问道。
楚科洋两手一摊:“毫无收获。这附近的栗子树我们都找过了,没有王大爷。上面树冠太茂密,看得不甚清楚,但也不像有人的迹象。苗苗,你们呢?”楚科洋问道。
“跟你们一样。”肖勇说道。
“我看王大爷要么不在这,要么就是孙悟空转世,变成树了。”齐恩开了个玩笑,也许这玩笑过于拙劣,谁都没有笑。
“苗苗,怎么办,还要继续找下去么?”
“我看继续找下去也没意义,王大爷肯定不在这……哎,闫村长人呢?”肖勇环顾四周,发现闫村长不见了,石柱子下只有四个孤倬倬的身影。
“大概走远了。没事,他是本地人,对这里熟门熟路,不用管他。”苗苗朝山上望了望,并未多说什么,然后转过身指着对面黑幕的深处:“要不我们去对面找找看,在对面山腰处,跟这里差不多高的地方,有一间小土屋。兴许我爷爷在那里歇息。”
“啥?这荒郊野岭的,还有房子?”
“没错,为了讨生活嘛。诺大的黒酆山各个角落都有人住,虽然一个山头可能也就住一两户人家。而且在我们这,大部分猎户药农每天都要进山,有些图省事的,就在山上找一块平坦点的地盖个茅草屋,能遮风挡雨就成,临时住一住,山下还有自己的家。有些茅草屋是几家轮流共用,门用石头顶着不上锁,赶路的人比如我们也能去住,只要离开时收拾好屋子就行。”
“喔,这么说来,你们这提前实现共产主义了。”肖勇笑言道。
“你取笑我们”,苗苗颇有些不乐意,“那些茅草屋都是穷人的窝,里面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全有,我估计你去住上一两天就受不了了。”
“苗苗,啥叫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全有?”楚科洋问道。
“该有的,就是生活用品。比方说油盐酱醋火柴棉被,这些都得自备,离开的时候还得带走。不该有的,就是山里的毒蛇猛兽,像油彪,棋斑子,豹子之类的,经常窜进茅草屋。茅草屋虽然有门,但挡不住这些东西。所以要是一个人住,必须带把家伙防身。曾经有人睡在茅草屋里,半夜被从梁上掉下来的棋斑子咬死了。”
“看来生活不易啊。苗苗,对面那间也是这样吗?如果我们只带一把刀,是不是有点危险?”齐恩将砍山刀抽出,拎在手里掂了掂,颇有些沉。
“足够了。这里和对面的山头,曾经是双拐叔承包下来种板栗的,现在已经成了无人问津的荒山,两片山头都收归生产大队所有。对面的屋子原本是给守林人住,以防野兽来偷吃树苗和栗子,所以粮草炭火刀斧这些都准备很充足。屋子也皮实得很,不是寻常轻飘飘的茅草屋,而是用黄泥糊的,没钥匙的话轻易进不去。那把钥匙生产大队交给了我爷爷,因为只有我们住得最近,有什么事过来瞧瞧也方便。出门之前我找过,钥匙不在家里,那应该带在爷爷身上。如果他真在那,会给我们开门的,如果不在,也没必要进屋找了。”
嗯,这话说得很有逻辑性,齐恩不禁点了点头,看来苗苗年纪虽小,办事倒很有条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此言不虚。
可是,一想到这荒郊野岭上竟然有间废弃已久的屋子,自己还要凑过去瞧一瞧,齐恩心里仍不免七上八下。聊斋里就经常上演书生借宿荒山孤宅的戏码,其结果不是被狐狸精吃了,就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坟骨堆里过了一宿,通常都没啥好下场。这黒酆山古灵精怪的东西多的是,待会真要遇上,少不得得尿一裤子。
齐恩这人好面子,心里是这么想,嘴巴却闭得严严实实。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走的时候,特意挑了个中间的位置。因为山道狭窄,且起伏不定,四人必须鱼贯而行。作为向导和寻路者,苗苗当仁不让走在头里,接下去是楚科洋,齐恩就紧跟在楚科洋后边,殿后的依然是肖勇。齐恩打小就怕走在队伍最后,身后空荡荡的总是给人以很多遐想,想多了便容易自乱阵脚。
黒酆山山高林密,沟壑纵横。一开始大伙还没有切身体验,觉得苗苗说的对面就跟马路对面是一个意思,了不起走上十来分钟就能到达。可是眼瞅半个多钟头过去了,除了跨越板溪那一段路外,队伍始终在山林里蜿蜒迂回。大伙走到现在连半点屋子的影子也瞧不着,反倒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于是队伍中,不知是谁开始小声嘀咕起来,“错了……错了……”
齐恩起初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别是苗苗领错路了。不过转念一想,苗苗年纪虽小,却不用上学,成天介在这山野里疯跑,对这黒酆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应该不会带错。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声音虽然细小,在寂静空旷的溪谷中听来还是比较清晰的,苗苗毫无疑问也能听见,但她居然没有任何表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这可不大像她的个性。
莫非真走错了?
齐恩有心想提醒一下,又怕惹得她不高兴,因为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他自己并不认识路,万一弄错了反而尴尬,于是只好作罢。反正也走这么久了,不在乎再多走一会,倒是这嘀咕声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像和尚念经一样,嗡嗡嗡很有节奏。齐恩有点不堪其扰,便想让这声音的主人闭嘴,可当他静下心来仔细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声音根本不是前方的楚科洋发出来的,也不是身后的肖勇,声音飘飘摇摇,似乎来自远处!
“你们……你们听见这声音了吗?”齐恩颤抖地问道。
“什么?”楚科洋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险些与齐恩撞个满怀。
齐恩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异香,转瞬即逝……
“你们都没听见么?有人在轻声喊错了错了。”齐恩拿着手电在空中乱扫,仿佛这样就能让那古怪的声音原形毕露。可光线所到之处,并无任何异常。
“这个声音,我也听到了,好像从仙人脚那里开始的。”不知什么时候,肖勇站到齐恩身旁,他也小心翼翼地用手电搜索周围每个角落:“可现在声音没了。”
齐恩悚然。没错,这声音消失了!
“你们一路上没乱碰乱摸吧?”苗苗从前头转来,弯下身子用手电照亮脚下的山路,来回地扫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没有。”
三人异口同声。
“这样啊,可能是山林里的野鸟叫吧,我们走路的声音惊扰了它们,留点神,不用担心的。”苗苗站起身来,冲他们摆摆手,“走吧。”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借着微弱的手电光,齐恩发觉她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是错觉,还是她在隐瞒什么?
向前走了没多远,那怪声又悄悄爬出来了,不过队伍里谁都不吭声。鸟叫?齐恩觉得这说法很荒谬,世上有什么鸟叫起来像在耳边说悄悄话?再说鸟也应该是停在一处叫,怎么可能跟着人边走边叫呢。这动静,感觉是有东西跟在身后!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趟山路恐怕不好走哇。仙人脚……仙人脚……将要露出它真面目了吗?还有,苗苗这丫头,表面上看天真无邪,其实也古灵精怪得紧。黒酆山的人,怎么总有一股子阴森森的感觉……
可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