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去彭镇的车不多，离开医院只剩下晚上九点的一班车能赶上，许语嘉原想着跟婶婶在市里住一天，婶婶担心孩子，连夜赶回彭镇，许语嘉再留下来一晚。
把婶婶送上了车，许语嘉才终于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今天晚上她谁都不是，就是她自己。
许语嘉直奔公交车站，到了熟悉的小区门口。
吃完晚饭的人陆陆续续出来散步，许语嘉站在公交站牌下面，忽然不敢往前走一步。
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饭都有好好吃么，天冷了韩桐是不是还不愿意加衣裳，自己见了他们之后说什么，他们会欢迎她么？
许语嘉抹了把眼睛，坐在绿化带边的石凳上。
韩桐她肯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要笑嘻嘻地跟别人说话，要是有人问起她，韩桐会说自己又偷跑出去了，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许方生就只会把自己关在家里，他不会喝酒，不会抽烟，好像不会任何排遣情绪的方法，只知道傻兮兮地坐在那里，还要被韩桐欺负。
许语嘉咬着袖子，眼睛通红。
为什么重生的事情就这么难以相信，自己怎么不直接凉透好了。
不用想说不能说，想见不能见的。
“是……梁佳么？”
许语嘉蹭一下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
许方生两鬓都白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横杂在脸上，像是瘪了气的气球。
“许……许老师。”
“你是来找……”
“不是不是。”许语嘉怕提起自己会让许方生伤心，连忙否认，心虚地撇开视线，“我，有个朋友在附近，就在这边逛了逛，许老师，您住在这边么？”
许方生点了点头：“诶，是，不然，你进去坐坐？”
“那……”许语嘉攥紧了拳头，“那就打扰您了。”
“没事。”许方生在前面沉默地带路，许语嘉跟在他身后，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到了家门口，许方生才想到两个人韩暄的话：“你现在还在市里么？”
“不在了，现在在镇上当老师。”
“老师啊，你其实……唉……”许方生扶了扶眼镜，语气不无遗憾，“老师也好。”
他给许语嘉拿了双鞋：“随便坐坐吧，你有什么想喝的？”
“白水就好，麻烦老师了。”许语嘉看了一圈，客厅的装潢还是跟之前一样，但好像凭空多出来了不少空间，看着空荡荡的，“阿姨呢？”
“她啊。”许方生揉了揉太阳穴，“她现在……”
门猛地被人推开，韩桐白着张脸质问许方生：“你今天下午去哪了？”
“我在上课。”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下午去医院，我一个人在哪里等了你一下午。”
许方生给她也倒了杯水：“这是我之前的学生，梁佳，你还记得么？”
韩桐很勉强地对她点了点头：“许方生。”
“韩桐你先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韩桐打开他的手，“你难道不想要我们的嘉嘉了么？”
许方生忙看了梁佳一眼，对她抱歉地点了点头：“学生还在这里，这件事情我们一会再说。”
韩桐挣开许方生：“那你赶快给我个解释，你今天为什么没去。”
“韩桐。”许方生心也累了，“我说了，那不是我们的嘉嘉。”
“那就是我们的嘉嘉，我们的女儿嘉嘉。”韩桐祈求地抓着他的袖子，“方生，你之前不是一直遗憾自己缺席了女儿的童年，现在都可以弥补了，我们的嘉嘉，我们的女儿会有新的开始，她重新在我身体里孕育，出生，一点点长高，长大。”
“我们三个人，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会缺席嘉嘉的每一天，就这样一直生活在一起，不好么？”
韩桐一脸向往：“方生我求求你，让我们女儿回来，求你让她回这个家好不好？”
许语嘉手一松，杯子碎在了脚边，两个人都看向她。
“对不起。”许语嘉蹲下的瞬间泪水也决堤了一样，她慌忙地捡着地上的碎片，手抖得不成样子，刚捡起一片又掉了下去，“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梁佳。”许方生皱着眉头，“你不用捡了，一会我收拾就行了。”
许语嘉迟钝地收了手，依旧默默地蹲在那，韩桐蹲在许语嘉身边。
“梁佳，你知道了？”
“对不起。”
韩桐拍了拍她的脑袋：“不用对不起的，我的嘉嘉只是出去了，她不久就会回来的，你帮我劝劝许老师，别把她拒之门外，让嘉嘉回家好不好？你也不想看着嘉嘉流落在外面，是不是？”
许语嘉抓着她的手：“……阿姨，人死……”
韩桐登时冷了脸，推开许语嘉：“你们都这样想。”她看着许方生，“连你也这样想，连你都不要嘉嘉。”
“韩桐。”
韩桐红着眼睛：“你们都说我的女儿死了，我是她妈妈，我能感觉到，我的嘉嘉没有死，她会回来的。”言毕抓着包上了楼。
许方生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个纸盒，来装地上的玻璃碎片。
“你别介意。”许方生蹲下身子，“嘉嘉走了之后，她就这样了，吓到你了？”
许语嘉摇头。
“本来还想好好招待一下你，现在弄成这个样子。”
“没事。”许语嘉捏着手，“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许方生把大片的碎片都捡完了，等人到了门口说：“路上小心。”
许语嘉飞快地关上门，无力地抵在墙壁上。
在彭镇的时候她一直不敢想，没有了许语嘉的韩桐是什么样的，许方生是什么样的。
他们的生活向来平平静静，现在未来都会像大部分的家庭一样，三个人乐和又偶尔互不相容地生活在一起，等着时光渐渐地带走一个人，另一个人……活着的人坦然地继续生活。
谁都不会意料到这样的意外。
许语嘉攥着衣领，有些喘不过起来，她看着从门缝中漏出来的光线。
那么近，可又永远都抓不住。
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许语嘉顺着往上看，隐忍的情绪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些逞强在他面前全部溃散，许语嘉猛地抱住了他。
“明景辰，我好难受啊。”
明景辰悬着手，眼中划过了几丝不忍，最后还是没有推开她。
他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情绪，一样为一个人流泪。
他倚着柱子，偏头看向天空亏成一线的月亮，夜空中一颗星辰也没有。
许语嘉你听见了么？
明景辰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人为你难过，你怎么就舍得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