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让身着明黄绣龙的太子常服大步流星进了殿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剑眉入鬓,双眸如星,端的是风光霁月。
陆问鱼抬眼打量,这位太子殿下虽举止清逸,通身气质却有些许阴郁,应中毒多年还未根除,只是他掩饰得极好,让人看不大出来,但终究是难掩周身郁气。
“孙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万福金安。”薛让恭敬向太后行礼,尔后抬眼,正对上陆问鱼慵懒的双眸。
竟然是她,那位传闻中的月宫仙子,礼部尚书家那位年纪不大辈分却高得出奇的亲戚。
只见她慵懒的倚靠在太后身旁,双眸微眯,懒懒散散,月白夹袄领子上镶的那圈白狐毛更是衬得她面若春日雨后的枝上新花,眼角一粒朱砂痣,艳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等到太后免礼,薛让说了现下京城最时兴话本里的这么一句。
金先生新作《香楼旧梦》,已出到了第三卷,郎君们也常常将表哥初见表妹时说的这句话挂在嘴边,向心仪的女郎搭话。
他虽是搭话,却也说的事实,他确实在花灯节那日见过,还见她救了人以后逃走。
“尽说浑话,这位不是什么妹妹,这是你表姑姑,快过来见礼。”太后故作严厉的瞪了他一眼,厉色却不达眼底,可见平日里十分宠爱这个孙儿。
表姑姑?
不是礼部尚书的太姑祖母吗?如何又成了他的表姑姑了?
薛让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动作,这礼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罢了,今日第一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陆问鱼看出他的窘迫,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月白绣金鱼的荷包递了过去,“就同敏哥儿和琼姐儿一样罢。”
如葱根般细长白嫩的手指懒懒地捏着荷包递到面前,薛让忍了又忍才将目光从她手上挪开,看向太后。
“既是长辈给的,你就好生收着。”太后见他木讷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平日里泼得像只猴儿,怎么这会子倒成了木头?”太后瞧着他把荷包双手接过放入袖袋,到底还是打趣道。
“祖母您就给您的孙儿留点脸面罢。”他坐到了太后另一旁,不敢再站在陆问鱼的目光所及之处。
看着薛让,太后的思绪不禁飘远,陆氏嫡系一脉只剩下了陆问鱼一个,自己的孙儿皆是一等一的好郎君,如果不是因为她辈分太高,倒是完全可以在皇子中挑上一挑,可惜这辈分…
唉…
想到这事,太后忍不住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
好容易思绪回笼,薛让已经与芙嘉公主以及她的一双孩儿见完礼了。
武英帝派人过来递了话,今日要宴请群臣,实在脱不得身,只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名贵礼物送给这位只听过未见过的表妹。
陆问鱼的身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整个皇城除了太后,武英帝,以及芙嘉公主一家,朝中就只余下几名德高望重的老臣才知道了。
她本不愿认下这些亲人,无奈太后坚信当年是她亏欠陆家,导致陆氏一族在最辉煌时举族迁去晋州,所以无论陆问鱼如何推拒,她依旧我行我素的补偿她。
还特地使了法子将最宠爱的小女儿一家送去晋州,一送便这么多年,只为了照拂她长大成人。
这份情谊她不得不领,不得不记。
等太后去更衣,陆问鱼得了个空,待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借着饮茶的动作为掩护,对身旁的人道:“太子身上可是有余毒未清?”
薛让坐得笔直的身子猛地一震,扭头看向她,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羞意。
他双眸如鹰,似怀疑,又似探究,甚至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你如何得知?祖母告知你的?”他察觉到自己失态,亦端起茶杯掩饰,恢复了最开始的神色。
陆问鱼轻轻摇头,“我看出来的,是不是药石无医,只能虚耗着?”这人的浪荡轻浮果然是装出来的,现在才应是他的本来面目。
这下薛让索性不再掩饰,剑眉微拧,“哦。”
这便是丧失了求生意志了?
太后宠爱这嫡亲的孙儿,如今还特意把他从前头陛下设的家宴上叫过来与她见礼,可见极其看中他,为了太后那份恩情,陆问鱼心下作了打算。
膳食上桌,陆问鱼哑然,每一道都是她平时里喜爱的菜。
由着太后的贴身宫婢绣书为她布菜,她不由地把目光放到了芙嘉公主面上。
奸门命门生筋,鱼尾发暗。
方才都不似这般,这才刚刚开席。
不好!
陆问鱼不再多想,猛地从座上起身,提着裙摆快步跑了出去,连披风都来不及穿。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太后最先反应过来,招手叫绣书拿上她的披风出去追。
薛让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接过绣书手里的披风对太后行礼道:“还是孙儿去吧,男子脚程快些。”
说罢也不等太后同意快步追了出去。
陆问鱼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快速掐算着,穿过重重回廊跑出了宝福宫。
她身姿窈窕,看起来极为羸弱,快步而行时如风摆柳,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薛让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把她掐算的动作瞧了个仔细。
没想到这位看似羸弱不堪表姑姑还是位能掐会算的高人。
薛让嘲讽地勾起唇角,星目微眯,不觉间竟加快了步子,他倒要看看她这突然冒出来的亲戚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至于送披风,他出了宫门嫌累赘,顺手给丢到了一旁。
快步到了仁康宫,大殿中正在举行宴会,有一名身着暗红官服的官员被一名小宫人搀扶出来,步履有些踉跄,应当是喝了不少酒。
陆问鱼来不及多想,停了脚步理了理身上衣裙缓步跟了上去。
宫中巡逻的侍卫看她的衣着,以为是哪个官员的家眷,故并未多加留心。
那名宫人将官员扶进了偏殿一间屋子,陆问鱼四下看了看,快步从一旁绕到了紧闭的雕花窗户后。
纤细的手指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陆问鱼从洞中看去,那名其貌不扬的宫人点燃了案几上的熏香,熏香旁放着一盆满园春。
宫人点燃熏香后,从袖子里掏出巾子掩了口鼻,又从屏风后拖出一名身姿窈窕的紫衣娘子,因是背对着窗户,陆问鱼没有看到娘子的脸。
将娘子安置到床榻上,宫人拍了拍手推门而出。
陆问鱼不敢耽搁,看了四下无人,快步推门进了房间。
果不其然,那名躺在外侧的官员正是九门提督汪秉,再看躺在内侧的那名艳丽如牡丹的娘子,约摸三十出头,身着暗紫色以银线绣铃兰的宫装,朝云髻上点缀着几朵艳丽的珠花,插了支青玉镶珐琅攒东珠宝钗,还戴了副福纹东珠耳坠,样貌身段皆是不俗。
走过去灭了熏香,拿过红木圆桌上的茶壶便将茶水倒在了汪秉脸上。
这房间位置甚偏,洒扫宫人没及时更换茶水,这茶水早已冷却,倒在脸上冷得人直打寒颤。
汪秉被冷茶水一泼,猛地清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陆问鱼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陆娘子…”他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汪大人不妨瞧瞧你的枕边人。”陆问鱼不屑的冷哼,回身把圆肚茶壶重重的放回桌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汪秉扭头一看那娘子,顿时吓得从床上滚下跌坐在地。
抖着手指着那名娘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静、静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