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迷途(2)
车间主任领着她先熟悉了一下环境,哪个是布料车间,哪个裁剪车间,哪个是缝纫车间,哪个是熨烫车间,哪个成品车间,边转边给她介绍着。袁心仪似懂非懂,他说什么自己就听什么。
这位厂长确实的好,不但温和可亲,而且平易近人,经常下车间对员工嘘寒问暖,尤其是对袁心仪更是关怀备至——或许是她可怜的身世让他更为同情吧。袁心仪呢?更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工作十分的努力,别看她文化不高,但心灵手巧,短短时间内便掌握了裁、剪、缝等方面的技巧。
一晃一个月过去,领工资了,她打开工资袋,哇!整整五张百元大钞。她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又数了一遍,不错,确实是五百块钱。一个月竟能挣这么多钱,这可真让她喜不胜喜,如此一来医治母亲的病有指望了,弟弟妹妹们也不用再忍饥挨饿了。
她将钱全都寄了回去,厂里供吃供住,根本用不着开支,故而她没有留下一分。
这一天,下了班,她正准备回宿舍,车间主任过来说厂长找她,让她去一下。
“哦。”她答应,来到厂长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
袁心仪推开门进去。
“厂长,您找我?”
“是心仪呐,来,坐坐坐。”厂长抬起头来,满脸堆笑,看到她,忙放下手中的文件。
袁心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时间长了,她对他不再陌生,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厂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
“发工资了,怎么不给自己添件衣服,我见你一天到晚穿的都是厂服。”
“妈妈有病,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工资我全部都给寄回去了。”
“哦,是这么回事。”厂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对了,在厂里还住的习惯吗?”
“习惯。”袁心仪点头,“厂里面条件很好,比我家里强多了。”
“是吗?呵呵”厂长说着笑了两声,“如果有什么不满意或困难的话尽管对我说,我会竭力帮助你的。
“厂长,您真是太好了,目前状况我已经很满足了。厂长,谢谢您关心。”
“看,又来了,什么谢不谢的,你是我的员工,我是你的领导,关心员工,是我们这些做领导的份内之事,下次可不准把‘谢’字老挂在嘴上了,反而显得我们关系生疏。”
袁心仪不由得也呵呵笑了起来。
接下来随便又聊了几句,厂长下班回家了,袁心仪也往宿舍走去。
宿舍门口,她碰到了刚刚洗完澡回来的宿舍寝友马丽娜。这马丽娜来自安徽,与袁心仪上下铺,曾是袁心仪工作上的指导师,也是厂内袁心仪最要好的一个朋友,论年纪,马丽娜长袁心仪两岁,所以袁心仪亲切地称她为姐姐。别看这两个人不是亲姐妹,但感情上却比亲姐妹还亲,没事一起的时候是无话不谈无话不讲。
“咦,心仪,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去哪儿了?”她问。
“厂长找我,所以回来迟了。”袁心仪答。
“厂长又找你了?”马丽娜感到奇怪,“你来不过个把多月,厂长怎么老是找你?”
“我哪知道,他找我也没讲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
“随便聊了几句?不会这么简单吧?”马丽娜说,忽然拍了她一下肩膀,“我看厂长他一定对你心怀不轨。”
“我看不会。”袁心仪摇了摇头,厂长行事光明磊落,决不可能是那种人,厂里比自己漂亮的姑娘多的是,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看中自己呀。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走进屋,马丽娜拉她一道坐到床上,“你来时间不长,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厂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别看他表面一副仁慈,其实是一肚子坏水。”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来时间不也不长吗?”
“我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再说了,我们一帮姐妹十多个,他想欺负也没这个胆量。”
袁心仪又摇了摇头,还是不相信。
马丽娜也不辩解,只是说。
“信不信由你,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劝你还是谨慎些好。”
第二天下班时分,袁心仪又被厂长叫到了办公室。
“来,心仪啦,看看这几套衣服合不合你的身。”厂长由柜子里拿出了几套衣服,“如果合身就拿去穿吧。”
袁心仪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故而没有伸手去接。
“拿着。”厂长硬将衣服塞入她的手中,“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衣服,平常都是我爱人穿的,由于时间长了,款式过时了,所以一直就这样放着。我想在家里放着也是浪费,这不,于是我就带来给你了,你与我爱人身段高矮都差不多,相信一定会合你的身的。”
袁心仪摸了摸衣服,质感细腻,做工精致,是上等的高档货。
“别再犹豫了,拿去吧。”
“不,厂长,这么贵重的物品我不能收。”袁心仪说,将衣服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厂长忽然脸一沉,说。
“如果你收的话,那我可要生气了。”
袁心仪一吓,忙将衣服抱了回去。
“对,这样才叫听话嘛。”厂长一下又笑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就算我给你多增加了一份福利好了。”
袁心仪也不好说什么,她一弯腰。
“谢谢厂长。”
“又来了,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对我不准说‘谢’这个字吗?”
袁心仪站着不吭声,有道是礼多人不怪,没想到还有人忌讳别人谢的。
“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明天告诉我。”
“哦。”袁心仪只得答应,抱着这一叠衣服回到宿舍。
“哇,这衣服这么漂亮,哪儿买来的?”马丽娜一见她立马蹿了上来。
“哪里是我买的,厂长他送的。”
“厂长送的?”马丽娜目光一下又变得警觉起来,“心仪,不是我劝你,你真的要小心哟。平白无故送你这么名贵的衣服,这其中一定有陷阱。”
袁心仪有些不以为然,她怎么老是说这种话,一定是厂长对自己好,她嫉妒了,不就厂长没送她吗,也不至于总这样去说别人的坏话吧。
她打开衣服量了量身,不大不小,不长不短,正合身。再看看样式,与自己十分般配,仿佛就像为自己定做的。“啊——真好。”她不由得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竟然碰到了贵人。
为此,她还特地跑到商场查看了一下此类款式服装的价格。有道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哇噻!最低的也要三百多,几套加在一起已超过了她两个月的工资。
他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么名贵的衣服,难道正如马丽娜所说那样对自己怀有什么目的不成?可时光一天天过去,未见他有什么动静,心中的戒备慢慢的也就放开了,对马丽娜的忠告也就置之不理了。
又一个多月过去,厂长除了给她一些小恩小惠之外,而且还将她提升为领班,工资也由原来的五百涨到了八百。八百,对她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家可以抵得上全家人一年的生活费了,一个月八百,一年就是九千六,除去开销,至少也能存个九千。九千!村里面最富有的人家年收入也不过如此,照此下去,要不了两年,自己许下承诺就可以兑现了……
她是喜在颜面,乐在心里。想着想着,她眼前不由得出现了一幅华丽的图画,画面中自己那破旧不堪的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豪华、高大的二层别墅,里面不但装饰考究,而且配备现代化的家用电器,母亲的身体也康复了,弟妹们也不再忍饥挨饿了,一家人围坐一起是其乐融融、幸福无比……
“喂,瞧你一副开心的样子,在想什么呢?嘴都快给你笑歪了。”正当她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冷不防马丽娜从后面拍了她一下。
袁心仪吓了一大跳。
“没,没什么。”回过头来,有些慌张,“丽娜姐,找我有事吗?”
“哟,升领班了,没事就不能找你玩啦。”
“瞧你把话都说哪儿去了。”袁心仪挤眉一笑,“咱们姐妹谁跟谁呀。”一拉她,“走,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升领班了,就是不一样。”马丽娜呵呵笑着,“既然你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最近马路对面开了家牛肉拉面馆,听说味道不错,我们就去那儿吧。”
“行,听你的。”
两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又大半个月过去。
袁心仪走进厂长的办公室。
自担任领班一职以来,她是每天都与厂长会面,名义上是汇报工作,实质上大多数谈的都是工作以外的事。这厂长对袁心仪的关怀简直到家了,在他的眼中仿佛袁心仪不是他的员工,而是他的闺女,细微到可以说是一根头发他都在过问。
被人疼爱与恩宠确实是一种幸福,但袁心仪并未因此而放纵自己,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根本。工作方面,她一丝不苟,尽心尽责;处世方面,她一团和气,和睦共处;对于厂长,她更是感恩戴德,人家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从工作中来弥补,还能从哪方面来进行回报呢……
“厂长,这是今天的报表,请您查收。”袁心仪说着话,将一叠文件放在他面前。
厂长没有看,而是顺手将它放在一边。他笑咪咪地望着她,招呼着。
“来,坐。”
袁心仪在他对面坐下,彼此已经习惯了,所以也就不那么拘束了。
“心仪啦,”厂长说,“来这么长时间了,说实在的,见到你我就有一种亲切感,就仿佛我们前世有缘似的。我也曾多次在我爱人前面提过你,说你怎么怎么着,我爱人听了也有一种亲切感,说既然好,何不带家里面来看看。此意正合我意,只是近来工作较忙,因此也就没有顾的上。这不,我爱人一再唠叨,说无论如何这个礼拜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去。”
“可是,厂长,这……恐怕有些不妥吧。”厂长的盛情她不是不想接受,而是人言可畏,同事们异样的目光及其背后的闲言碎语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不妥?有什么不妥的?”厂长表情倏地一下变得严肃,“这么长时间来我把你当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看待,现在我爱人想见见你,没想到你竟然推辞……”
“厂长,你误会我了。”袁心仪见他生气,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倒要听听。”
“厂长,我知道你对我好,把我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怕我去了别人会有很多闲话,说我趋炎附势。”
听着她的话,厂长不由得又笑了。
“呵呵,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呀,别人想巴结我还巴结不上呢,你倒好,请你去你反而怕别人说三道四。放心,一切有我,什么也不用担心。”
袁心仪低着头不语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星期天我来接你。”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上了,袁心仪更加不好说什么了。
星期天,厂长开着他那辆豪华的轿车早早就来接她了,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与议论声中她坐进了厂长的车子。一路上,她始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讲,脸红红的,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厂长家到了,这是一个超豪华的小区,四周全是高楼大厦。下了车,她随厂长走进一幢大楼,接着又进了电梯。厂长家住十八层,迈入厂长的家,她仿佛迈入了五星级宾馆,富丽堂皇,应有尽有。客厅里,一个中年女人正陪着一个大男孩。
不用说,这个女人就是厂长夫人了。袁心仪打量着她,只见她端庄秀丽,颇有风韵,不过她身旁那个男孩子就不敢恭维了,一身衣裳虽然华丽,但面容就不那么优雅了,憨头憨脑也就罢了,可一双眼睛竟一大一小且净翻着白眼,鼻孔里的鼻涕不停地往下滴拉着,厂长夫人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姐姐,姐姐——”那傻男孩看到袁心仪,大嘴一咧,傻笑着朝她直奔过来。
袁心仪没有防备,冷不防被他一下抱住,魂几乎吓掉了,用力一推,一闪身躲在厂长背后。
“哇——”那傻男孩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竟如同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手舞足蹈地大哭起来。
“乖,不哭——”厂长夫人忙上前将他扶起,不停地哄着,“我家默儿最乖了,来,妈妈给你糖吃……”完全像哄小孩似的哄着他。
她自称妈妈,不用说,这个傻男孩一定就是厂长的宝贝儿子了。
对了,交待一下,这云仙服装厂的厂长姓姜名玉明,今年五十二岁,夫人姓张名翠萍,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名叫姜默,今年二十六岁。虽说家财万贯,但令夫妇俩遗憾的是唯独的掌上明珠竟是一个低能儿,二十六岁的年纪智商还不如一个两三岁的娃娃,吃喝拉撒完全不能自理。然而,这些对夫妇俩来说并不为重,他们所担忧的是儿子一天天长大,这终身大事该如何来料理,试想一个女儿家谁愿意嫁给一个白痴呢?久而久之便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娶不着媳妇,也就意味着断了香火,自己这百十万的家产由谁来继承?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姜玉明转过向来,歉意地向袁心仪陪着不是。
“没、没关系。”袁心仪说,惊魂未定。
“哦,你就是心仪呀。”张翠萍哄好儿子,满面笑容走过来,“唔,不错,长得可真水灵。”
“您好,厂长夫人。”袁心仪很有礼貌地问候着。
“厂长夫人?”张翠萍一愣,随即又一笑,“哎哟,到家了,还这么称呼,什么厂长夫人,让人听了怪冷落的,还是叫我一声伯母吧。”
袁心仪两眼望着厂长,似乎不敢冒犯。
“说的不错。”姜玉明跟着也一笑,“这里又不是单位,用不着循规蹈矩,到了这儿就等于到了家,一切随意,对了,心仪,在这儿可不准叫我厂长。”
“那我——”
“不要我我我了,我爱人让你叫她伯母,那当然要叫我伯父了呀。”
“伯父——伯母——”袁心仪讷讷地吐出这两个词语,似乎感到很拗口。
“哎——”姜玉明与张翠萍答应的特别的爽快,也特别的开心。
刚开始时袁心仪还有些拘谨,不过很快就放松开了。厂长随和,厂长夫人更随和,吃饭时你一块她一块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一个劲地让她吃,说这些菜她有生以来都未曾吃过,现在一定要好好的吃它一个饱。
确实如此,桌上的菜袁心仪长这么大不要说没吃过了,恐怕见都未曾见过。穷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还管它什么好吃不好吃的,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的了。
“来,吃一块这个,看看味道怎么样?”张翠萍说着话夹了一块红红的肉片放入她碗中。
袁心仪咬了一口,滑滑的,嫩嫩的,甜中略带点酸,甚是好吃。
“嗯,好吃。”她点头。
“以前没吃过吧?”
“没有。”
“如果喜欢吃的话,以后常来,伯母给你做。”说着话又给她夹了一片。
“那多不好意思。”袁心仪冲她灿烂一笑,“对了,伯母,这道菜叫什么?”
“这道菜呀,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咕噜肉。”
咕噜肉?袁心仪感到新奇,会有这么奇怪的菜。
“知道它为什么叫做咕噜肉吗?”
“不知道。”袁心仪摇摇头,难道这道菜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这道菜呀是用西红柿酱与白糖调制而成的,在做这道菜时,它总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所以后来人们就称这道菜为咕噜肉。”
竟然是这么个解释,袁心仪不由得笑了。
一旁姜默别看是个傻子,但对袁心仪却是情有独钟,“姐姐,姐姐”一个劲地缠着她。袁心仪本来蛮讨厌他的,但一想到他是个傻子也蛮可怜的,所以也就不那么疏远了,拉起他教他玩起了游戏。望着他们活泼开心的样子,姜玉明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仿佛遗憾中得到了一些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