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十六岁,他从未出过这附近的山脉,甚至连村中也只是偶尔去,买卖东西大多都是父亲去村中。只是这几日母亲病重,父亲只好在家中照顾她,才让他去了。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村民们也该淡忘了,谁知依旧拿他当洪水猛兽。
沈若薇穿着在绣花鞋,实在不适合走山路,一浅一深地踩在土里,一不小心就能崴一脚。
文二站在前面,故意放慢了脚步,随性的队伍中还有两个年老的妇人,稍微走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还有多远呀?”沈若薇提着裙子,气息不稳,她自小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时登过山呢?
文二眺望了一下,若放在平时,他差不多该走到了,现在却还是一般路程都没有走完:“再过一座山就到了。”
此话一出,顿时哀嚎遍野。
沈若薇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她擦了擦汗:“公子,你看大家也都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再行吧。”
再晚一会儿太阳落了,山路就更难走了。
耳边是她细细喘气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刮过,文二耳朵一红,忙转过头去,匆忙点点头。
得了允许,众人叹了几句,各自找一棵树干席地而坐,喝水的喝水,擦汗的擦汗。
惜枝千挑万选找了块略微干净的草地,将一块帕子放在地上:“小姐,过来休息一会儿吧。”
沈若薇也实在腿酸,在外顾不上仪态,矜持的坐下了。惜枝又从包袱里拿出水囊递给她,方才在溪中灌满了水。
沈若薇喝了几口,缓解了喉咙的干燥,抿了抿唇。
抬眼看去,那人站在最前面,像是一点都不疲惫的样子。
他可真高啊……
站着时她都要仰头才能瞧见他的脸,如今坐下了,望过去更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只是孤零零一个人站着,倒生了几分落寞之感。
文二正在眺望山路,自己平时走的路太过崎岖了,虽然近,但他们怕是走不了,还是要找一条平坦些的才好。
正想着,就见身边站了一个人,他忙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将脸遮住,低头不语。
沈若薇看见他的动作,抿嘴笑了笑,递给他一个水囊:“这是新的,公子用些水吧。”
“不用!”她递过来的手擦过他的衣角,惊了他,文二往一旁退了一步,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人高马大的男人竟会怕她一个小女子,她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文二见她不语,心往下坠了坠,萌生出灰心的感觉。
‘算了,’他只是想着这两个字:‘算了,算了……’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一句温柔的声音:“我叫沈若薇,薇是蔷薇的薇。我祖父原来是这附近一个小山村里出来的,到外求学,中了探花,做了官,去了江苏,上月祖父去世,临终前说想在故乡建一个衣冠冢……”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把自己的来历都说了。
文二脑子里却只盘旋着她的名字,那双绣着粉色蔷薇的绣花鞋面又浮现在眼前。
他不识字,不知道蔷薇的薇是怎么样的,但就是认为那一定是极好看的一个字吧!
“你呢?”沈若薇说了一长段话,只见他依旧还只是站着,只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文二……”
“文二,”她跟着念了一声,卷着舌头吐出最后一个‘二’字,忽然笑了:“你看起来年岁比我大些,我便叫你文二哥哥吧!”
“大家闺秀和落魄少年!”天真嘴角咧得大大的,就差吹个口哨了:”这可是说书先生最老套的剧情了。“
只是这种事情生活中却不多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最讲究门当户对,越是大家族的婚姻,越是与利益挂钩。
李恩手里摩挲着手里的瓷杯,杯身细腻,杯口莹润光滑,上面的画着虽然是最简单的云纹,可这杯子的做工可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看来沈家故去的那位祖父在苏州颇有权势。
莫公子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水,一根碧色的茶叶浮在面上,漂浮不定,随时都能被搅动,从来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他扯了扯嘴角:“原本,这落魄少年也没有心存什么妄想,只是世上的人,他们……”
他手缓缓用力,杯中的茶水开始浮现一层一层的水纹,轻微的咔嚓一声细响,一道裂痕出现在杯身上。
文二放开茶杯,眼中的恨却愈发的浓,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他们欺人太甚!”
沈若薇自小就被教导成善良,文静,才华横溢的女子,可也是这过分的保护,让她过分天真起来。
当年从无忧村出去的少年如今虽白骨入土,可依旧生他养他的山水,所以建完衣冠冢后,沈若薇还拿出银钱来分散给那些穷苦的人家。
原本荒废的官道也让人去打扫,开出一道与外界相连接的小路来,这才慢慢让这个村子又活了起来,她也成了无忧村的女菩萨。
这些事情一开始文二并不知晓,他一直躲在山里,终日和花草为伴,只是沈氏的病越来越重,一日日的咳,如今竟然咳血了,老莫前几日摔伤了腿,也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一日,他背着刚猎到的一只鹿,照例走到集市角落里,将鹿肉一样一样认真得摊在面前,盘腿坐着。
集市上人来人往,比往常都还要热闹许多,甚至还有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文二好奇的看了两眼,立即有狰狞的脸撞进眼眶里,他马上又低下头去。
那日将她送到山脚下后,他不顾夜里水凉,跳进去恨恨的洗了洗,像是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脏东西都洗掉一样,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不污了她的眼睛……
文二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每日都要洗好几次,如今指缝里再也没有乌黑的泥土了。
“你瞧,那不是文二吗,怎么又来了!”
“是啊,真是晦气,快快快,我们走远些!”
“嘘——小声些,被他听到发怒了可不好!”
“他还敢出现在村子里,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
不要脸?
文二靠在墙角上,这些话他听了十六年,还是能像刀子一般插进他的心脏里。
“文二,这鹿腿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