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意外曾是我湮灭的渴望。
“木已沉舟,你要是不想将来后悔,现在就离许栩远一点。”暮清欢看了他一眼,“早点休息吧。”
她说完就离开了。
后悔?暮烬欢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勾唇轻笑,长姐都说了木已沉舟,哪还有后悔呢?这条路本就是一黑到底,意外总是有的,只是这场意外是我曾经湮灭的渴望。
“家主与夫人即刻启程入京,老家主镇守江南。”
许栩看过言书传来的信后,便放在点着的蜡烛上燃尽。
“爹爹娘亲就要入京了,也不知哥哥那里准备的怎么样了。”许栩手一撑,托着脸趴在窗口。
许临渊夜羡妤提前入京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人知道,一旦消息泄露,必定会有人半路拦截,为保他们的安全,许寒年事先打点好盛京事务,准备妥当之后,又带着人去接他们。
至于江南许家的本家就由许风华坐镇留守。
关越山是皇陵,除了守山人之外,还由许家镇守,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退出朝堂之后要将本家选址江南的原因。当年一事,虽然只是有人越货,但并不保证皇陵的事情有没有被人发现,亦或者是有人利用越货一事来证明关越山是否就是流煌皇陵。不管怎么样,许家都不得不重归朝堂。
“哎。”许栩叹了口气,本来只用守着那块小破地就行,现在还要来盛京面对一群妖魔鬼怪。
且不说整个流煌,光这盛京城里的势力就错综复杂,扎根盘旋。
过些日子还要去趟唐王府,见见唐时顺便打听打听煜哥哥的下落,也不知道唐念这个人好不好说话。唔,还要见一见世澜姐姐,哥哥在信中常常提及她,怕是喜欢得紧,不过我也不能就直接上门拜访。再来,凤澜山庄在盛京的势力也要去接手一番,都不知小尘会不会来。
最重要的还是阿烬身上的毒,明明当年解药中最重要的一昧药就在许家,我离开后,爷爷定是有将药材给他。只是为何那韩神医变了卦,不替他医了。
细细盘点接下来要做,又是一件件头疼的事,还不如每日捧着算盘算算账来的有趣。
许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就是想不明白了,为何韩以非后来不愿意再替暮烬欢解毒,但又给了他抑制毒发的药。听闻暮伯伯和韩以非年轻时有过矛盾,起初她还认为暮烬欢是隐瞒了身份被发现,韩以非才不愿意继续。但是暮清欢被人暗算失明却也是他治好的。
“神医如何?既为医者,不当是悬壶济世,医天下吗?”
那时候的许栩还只有十五岁,从出生便带着的光环荣耀,让她骨子里明尊卑,甚至带着些许自负。除去前五年的病灾,她一直都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哪怕是在那无人的雪山之巅,依旧无法磨灭与生俱来的傲骨张扬。
她知晓人间疾苦,并不是所有的盛世都能安康长久,但她仅限于知晓,从未正真经历世间,踏足悲欢。
她还不懂,有一种莫大的悲哀,叫做因果轮回,医不自医。
很多时候,你以为的一场意外,却早就是注定了的。
东宫。
“许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黑色劲装的男子,抱着一把长剑倚靠在窗口,眉眼凌厉,是说不清的孤傲。
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盘棋局,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捻一颗黑棋,闻声,落下。
一旁服侍的宫女光是听见许家两个字便打了个寒颤,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小心翼翼抬头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
他又把玩着另一颗白棋,微微侧眸,眉梢氲了丝冷。
白子没有落下而是放回棋盒,他缓缓站起身来,一身金丝滚边绣着八爪金龙的黑色锻袍将他高大修长的身型完美衬托出来,袖口是金丝云纹符。
墨发以金冠束起,剑眉入鬓,那双凤眸深邃,只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面如刀刻,棱角分明,神色冷淡,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举手投足间却是与生俱来的的威压与尊贵。
他轻轻扯了扯左手上的一根红绳编织的手链,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一旁宫女只是偷偷瞧着,却不自觉地屏息凝视,怔在原地。
很少人会注意到其实太子的容颜无双,俊美无俦,只是平日里不苟言笑,光那一身的威压与冷漠便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是一瞬,面色回归冰霜,冷然淡漠的扫去,“下去吧。”
宫女被那一眼弄得心头一滞,面色惨白,慌忙退下。
靠在窗口那男子,没有在意这个插曲,身上仍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孤高气息,只是望向夏侯墨左手的时候,微微皱眉。
“你何时带了这么一个东西?”
夏侯墨没有理会,只是将手放下,红绳便也藏于袖口之下。
“让你查他,你管许家做什么?”
楼无萧也没继续关注这条红绳,就当做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一个小小的癖好吧。
“许寒年这几天不在盛京,至于那位从未露面的许小姐到是出现了。”
夏侯墨好像不是很在意。
“他呢?”
楼无萧继续道:“二皇子可能真的没死,你可知暮晚怜的真正身份?”
“什么叫可能,他当年是失踪,又不是和暮晚怜一起烧死了。”夏侯墨轻轻瞥了他一眼,凤眸无波。
楼无萧也习惯了他这样。
“暮晚怜不是什么江湖女子,她是医谷端木族的人,据说是犯了错被逐出医谷,改了姓。”
“你是说,我那个弟弟现在可能在医谷?”
“也不一定,毕竟暮晚怜已经不是医谷的人了。”
“继续查。”夏侯墨凤眸微眯。
“哦。”楼无萧应声,从窗外翻了出去。
夏侯墨正在收拾棋盘,刚把棋子分类放入棋盒中,却见楼无萧头从窗户探进来。
“你干嘛?”夏侯墨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楼无萧为什么每回都要从窗户进出。
他们之间很见不得人吗?
“暮家小姐进宫了。”
“她来做什么?”夏侯墨问道。
“二公主赏园,请了些许世家权贵的女眷。”
夏侯墨又是不解了,“那你干嘛和我特地强调暮清欢,她此行可有不对?”
“没有,但不是你让我关注暮家的一举一动吗?”楼无萧面不改色。
“你…知道了,滚吧你。”夏侯墨随手扔出一颗棋子,楼无萧侧了侧身躲开了。
东阁园。
二公主深受当今圣上宠爱,她喜欢花木,东阁园便是圣上命人特地为她修建的。除去御花园便是东阁园里,花类繁多。
刚过元宵,天气渐渐回暖起来。东阁园里已经有好些花开了,但好看的却不仅仅是花,远远望去十来岁的姑娘,才真的是比花还娇艳。
最小的不过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今儿才十二。
暮清欢,今年十八,是这些未出阁的贵女里,年纪最大的那个,也是最夺目的那个。
她今日穿的蓝色符纹长裙,领口包住那纤细修长的脖颈,衬得肤色雪白。双眸似水却能不经意间摄人心魂,淡淡的胭脂,站在那便是一幅画。
暮清欢不说话的时候,如她的名字一般,清绝脱俗,可偶然间的一颦一笑却又是另一种魅惑,二者相融并不突兀。
“赏个园而已,暮小姐到是艳压了四周所有的花。”开口的是一位穿着明黄纱裙的女子。
暮清欢嘴角是纤纤笑意,眸色在阳光下越显温柔,根本没把说话的人放在心上。
黄纱女子顿时有些尴尬,瞪了她一眼。
“清欢姐姐自是艳丽,毕竟在座姐妹们年纪尚小,打扮这方面还要一步一步来。”与黄纱女子交好的人替她解了围。
年纪尚小?说什么屁话,盛京里哪个贵女自小没人教她如何穿着打扮。
暮清欢心中冷笑,眸光看向那位女子,笑意不减,声色好听,“你是在说我年纪大?”
她见了那女子似乎有些疑惑,而后恍然,带着一丝嘲意,“我还以为林小姐的侍女这么胆大,原来是欧阳大人的千金,年纪也不小,该学会打扮了。”
林小姐便是那位黄纱女子。
姓欧阳的女子顿时红了脸,她是在说我打扮的像个下人吗?
“都齐了吗?”二公主从园门走来,身旁只跟着一个宫女。
“见过二公主。”
“今日邀你们一同赏园,不用多礼。”二公主扶起朝她行礼的暮清欢,“好些日子不见,倒是想你,眼睛可有好一些?”
“眼睛已无大碍,能被公主惦念,是清欢的福气。”
“你又和我扯这些礼节,行了,无事就好。”对于暮清欢的疏离客气,二公主都当做没看见,甚是熟稔的挽上她的手。
旁的人,嫉妒的嫉妒,羡艳的羡艳,各色都有。
暮清欢却是不动神色的收回了手,礼数周全。
“公主不是要赏园吗,这会儿人也齐了。”
二公主笑了笑,“那走吧,正巧进了一些新的花种。”
逛了一会儿,众人便在亭中休息,然后一个宫女带着暮清欢走了出去。
暮清欢跟在宫女身后,再看看衣裙上的水渍,面上依旧不失礼仪,心里却暗暗骂了欧阳家那位小姐几句。
新做的衣裳,就这么给糟蹋了。
就在暮清欢走神时,宫女突然停下脚步,她直直撞了上去,宫女一个踉跄往前跌,撞到了一个人。
暮清欢正想问她为何突然停下,就见宫女当即跪下。
“太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太子?”
暮清欢抬头,那人一身金丝滚边黑缎袍,好看的眉目轻皱,似乎是在嫌弃。
“民女暮清欢见过太子殿下。”
她低眉,向他行礼。
他看向她,那双无波的凤眸,深邃且无底。
夏侯墨没让起身,直到暮清欢的腿有些麻了,他才开口道:“起来吧。”
声音有些沉,不像是十七岁少年该有的嗓音,和她曾听闻的那个太子一样,年少老成,尊贵无双。
“谢殿下。”她起身,见宫女还跪着,想来是她的错,便解释道:“刚才是民女撞了她,她才会惊撞了殿下,殿下若要怪罪就怪民女一人便可。”
夏侯墨没有回她,低眸问道:“你带暮小姐去哪儿?”
宫女颤着声音回道:“回殿下,欧阳小姐不小心将茶水洒在暮小姐身上,二公主让奴婢带暮小姐去换件衣裳。”
闻言,他抬眸,在她衣裙上看见一块深色。
“这么大一块,怕不是泼上去。”
“啊?”暮清欢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愣了愣。
“你带暮小姐去换衣服吧。”
“谢殿下,奴婢这就带暮小姐去。”宫女似乎没想到夏侯墨竟然没有怪罪。
暮清欢看着他,微微点头行礼,便跟着宫女走了。
夏侯墨转身看着那抹蓝色的背影,墨色的凤眸好像隐隐有了波动,但仅仅只是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
这是暮清欢和夏侯墨第一次相遇。
暮清欢从未想过,后来她这一生,因为夏侯墨,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而对夏侯墨来说,他们之间只是一场意外,一场曾湮灭的渴望。
一曲清欢作罢,便是无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