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太冷,左柸带她去了点着熏香的静谧厅室说话。竺衣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始终不见男人失去耐心,便直白地问他的目的。
为了不让她有压力,男人温柔地看着她,不敢过于认真凝视,他道:“是我愚钝,迟来心动,等你好些了,搬回庄中可好?”
他说这话的时机太凑巧,竺衣当然摇头,“你不用收拾烂摊子。我的事,自己扛。”
听她如此说,男人忍不住抓了她的手,两只温度差异稍大的手方一触碰,吓得她急忙甩开了。
“这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罢,即将失去了,才想要用力留住你,呵,自作自受。”左柸低声自嘲。
竺衣颔首思忖了须臾,没有看对面的人,道:“如果初临哥哥没有死,你不会愧疚。如果我没有被人……”眼中酸涩的泛红,视线有些模糊,“你也根本不会这样说。你不过是可怜我而已,可怜我失去了亲人,又失了身。况且,你做不到亲手惩罚自己偏爱之人和她犯了错的妹妹,所以你心里内疚。”
她抬起头,蹙眉看着他。
他想为她擦去面颊挂着的泪珠,被她躲开了。男人轻声说道:“对初公子身故一事,我确实惋惜、自责,可对你的感觉绝非如此。竺衣,”他鲜少直接叫她姓名,当下念这二字时唇齿轻柔,“要为西原取蛊,是因为我彻底放下了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我原不打算过快向你表明心意,恐太过突兀,让你不适。但悲剧发生后,你一心要走,若我对你无意,无论如何我必不会开口徒增你的困扰。”
他说这么多又有何用,竺衣分明听不进去,“柸先生,你是个好人。”她认真地道,“但我不需要被好人照拂、关爱。说到底,你无非是给自己的良心上了枷锁。可我不想活在你毫无意义的忏悔中。因为真正该自责,该赎罪的人,是那对姐妹!”
话题扯到这里,气氛明显的紧张了起来,竺衣咬牙,“我不会给她取蛊了,你们去找白萫姑娘罢。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那两个人!”
“我当真不想错失你……”
“那我也当真……不愿接受柸先生的怜悯。”
外人听不到二人在房中的谈话,但文希见左柸面色不霁的从房中出来,也知道了谈话必然有出入。
几次商讨未果,竺衣便同他耗着。
由于太缺银子,没办法硬气的说走就走,仇水只有去集市卖蛊药,无奈收入微薄。这番捉襟见肘,竺衣才想起为宋西原植蛊那次,就应该收下左柸那一百两金子。
也不至于他如今这般“小气”。
无法,她只有打起精神亲自去集市卖了两天蛊。好在她熟客多,倒也多进了点银。
路麦和欢七贪耍,去城里喝酒的当儿,碰到了多日未见的竺衣。
他们知晓她的遭遇,但左柸一直明令禁止这两人去瑾园,防止他们口不择言伤害竺衣。
欢七别扭地向竺衣打了招呼,她回礼的点了点头。
想起先前在庄里闹得不可开交的宋冬晨,路麦来了句,“疯了一个,污了一个,还指望庄主能看上么?”
欢七忙得去捂他的嘴,已于事无补。竺衣手中的钱袋突然掉在地上,铜钱、碎银嘣落,她睁着黑亮的杏眼去看路麦,唇瓣微颤,半天没有声音。
路麦被她瞧得发毛,同时也后悔了方才出口的话,欢七又急忙碰了碰他,他想改口,结果只叫了句“西离女”,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竺衣浑身发冷,又点点头,蹲下身子捡散落的钱币。还没捡完,手越发抖得不行,她干脆不要了。
见她转身如逃命般离开,欢七赶紧把余下的捡干净追上去。竺衣不敢看他,胡乱抓过就走。
身后的人是继续鄙夷或是真心懊悔,她没有胆量猜测。
万幸当天的竺衣没有崩溃,她靠一遍遍压抑着自己,竟也生生忍过了最难熬的时段。
其后,文希渐渐地能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了。她偶尔还会主动同文希说说话。文希抓紧时机开导鼓励她。
她会笑着听,试图搜寻那些话中有哪一句可以愈合心里溃烂的角落。
十二月已经过了些时日,夏丛的呼吸微乎其微,在她床边放再多的暖炉都没用了。竺衣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托仇水买了两只坛子,商量如何离开的事。
二人私下收拾了些厚衣物和不多的银两,以及初临的骨灰坛。当仇水将马车联络好,竺衣挑着日子做打算。
这日夜间,她趴在夏丛床边说话,东拉西扯地说了良久,她突然停下了。算了算日子,她又开口,说自己竟然满了一十八岁。她轻笑着说她这辈子都嫁不得人了,床上的人忽然留下两行泪来,絮絮叨叨的人惊喜的以为她要转醒,等了许久,却发觉她渐渐没了呼吸。
许久以来的期盼落空,竺衣静静地看着夏丛,没有任何声张。
半晌,她抓过夏丛的手握了又握,这就放弃了。
她灭了房中的一切热源,将夏丛的尸身暂时保留。
次日,文希照常来照顾病人,竺衣佯装噩梦初醒,大哭着要她亲自请左柸过来。文希见她终于主动找庄主,欣喜地回了遥案庄。
文希方出瑾园,她又吵闹着要仇水去买东西。仇水以拿不动为由叫走了几位暗影。如此一来,除了大门处懒散的几个下人,便再没有人盯着她了。
众人走后,她去了夏丛房间。夏丛已经僵硬,竺衣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打趣地道:“借你一用,然后带你回家。”用尽力气将夏丛扛去了自己房中,取下身上的蛊瓶挂在尸身的腰间,又在房内各角落泼洒了浓酒。
一切准备就绪,她吸了口气,最后看了看这里,轻声道:“终了……”
话落,带油的火把毅然扔下去,大火当即燃起。她趁人察觉前去仇水房中拿了自己的包袱躲到不起眼的杂库房里。
直到火势大了,才有人惊呼着救火。几个人人手本就不够,熊熊烈火烧得屋梁劈啪作响,更让他们各自乱了阵脚。那几人手忙脚乱地去打水,大声叫着“竺姑娘”,竺衣趁机出了瑾园,而后直奔约好的车夫家。
遥案庄中,文希向左柸细细汇报了竺衣的情况,脸上挂着笑说竺衣请他过去一趟,尚未说完,突然看下人急急跑来,大喊皎月斋失了火。
左柸立即赶去,看见皎月斋房前的竹林浓烟滚滚,房中幔帘很快被火舌肆卷,一时起风,火势愈旺。
如此巧合,连日愁闷的宋西原只是醉了酒,却也能一个不小心,在寝居酿成大火。
左柸发力击退了死死拉住自己的胥桉郢,径自往火里冲。昏昏沉沉的宋西原听见左柸连声唤自己,她的喉咙因被熏得疼痛,已无法发声,只能焦急地拍打身旁的桌案。当男人在浓烟中看到跪坐在地上的女人,也不顾梁下怒吼的烈火,扑将过去一把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