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才下过雨,夜色漆黑,天幕下不见一颗星子。
一群身手矫健的蒙面人悄悄潜入,聚在寻风苑。寡不敌众,竺衣顺利被劫走。
不知这些人的目的,不知他们是否是亡命之徒,竺衣趴在马背上尚在回想这变故怎生来的。亦是惧怕,瑟瑟发抖。
一路快马加鞭出千城,第四日早间直入封地——钰国。到达钰国王城峿州时,东边朝阳将要升起。
马不停蹄进了城,驶进一处宫邸。正宫门高大阔气,有金匾覆于其上,上题笔走龙蛇三个大字——享域宫。
幕启皇朝作为泱泱大国,人口繁盛。慕太祖膝下一众皇子公主,这其中,幕启四皇子慕沉昜,受封临近北地的诸侯国钰国,尊封钰王。其性情冷如寒铁,不小心就能将人的手皮血肉模糊地黏扯而下。
荆许尔,钰王妃,貌可冠压群芳,才可盛碾文人,既有堂堂王妃的端庄雍容,又有千般小女人的温柔娇憨。前者是她做给世人的样子,世人都道她是王宫当家女主人的典范;后者是她呈献给自己夫君的模样,奈何却苦寻不到他的真心。
荆许尔坎坷的情路,竺衣曾经的陨灭,两个人,分明该站在对立的立场,却不得不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对彼此产生了悲悯之心。
互相悲悯对方,显得可怜又可笑,但情这一条路,她们二人走过的一段,却是相似。
原本无甚交集,想来也不该有所交集的人,浑然不觉中被命运强抓了一把。
竺衣被人一路“护送”进大殿,殿里只有清扫丫鬟在打扫。大殿华丽的装饰,精丝剪裁的幔帘,纹刻繁复精致的雕花镂窗,隐隐檀香的古木陈设,泼墨浓荷六开的透纱屏风,茶案香几,汉白玉的地面……直叫惊魂不定的竺衣还能抽个空连声赞叹一番。
两腿发软的等了许久,才等来宫中之主。
那人逆着刺眼的晨光一路走来,早有丫鬟下人规矩行礼。竺衣原想有样学样,规规矩矩给来人行礼。奈何实在害怕,待人自她身边走过,在上方落座,她已经“啪”一声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上方一声冷笑,竺衣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够胆抬头去看来人。
座上之人,眉目清俊,深窝眼看人时深邃如斯,墨发全数被绑缚在金冠里。绛纱袍加身,异样的英挺。
那人,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左柸,面无表情。模样生得好,也是一副“生人勿扰”的气势,冰冷得很。
好歹左柸偶尔还会挑起嘴角似笑非笑一下,这位钰王却像极了冻出厉刺的冰棱,竺衣匆匆略了几眼,便不敢再与之对视。
“你会育蛊?”座上的“冰棍”凉凉开口,人气质冷硬,连声音都是冷的。竺衣随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心翼翼点点头。
“你要给遥案庄育什么蛊?”
咽一口气,斟酌答话:“回钰王殿下,补身体的。”
“哼,控制他人情愫的。”他吐出这几个字,竺衣惊吓不已。
“左柸要你育这样的蛊,你竟然肯。难道你不知这蛊乃是你们西离的密蛊,不能随意流出蛊人之手的么?”他瞪向竺衣,眼中狠厉愈盛,“你可知世人见了这蛊会引发怎样的局面?”
竺衣听他直言西离密蛊,诧异于他什么都知道的同时,更惊慌了几分,“柸先生不会这样做的,他是个好人。”
“你信?呵,”慕沉昜讥笑,“私自育密蛊一事仅凭着你‘信’,而被公诸于世,倘若被有心人知晓了去,造成密蛊贩卖,你还能信你的柸先生?还是说……”转了转腰间的佩玉,“还是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么为他做事?亦或者,你本就愚昧无脑,好被人利用?”
竺衣实在怕他,低着头闷声闷气,“柸先生只要民女育一只密蛊,不会被别人知道。”
“本王不就知道了?”
他反问的理直气壮,竺衣匍匐着身子又压低了些。
“既然你能给他育蛊,那本王也需要一只,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竺衣摇头,抿了下稍显苍白的唇,“民女不知。”
难得他没生气,冷笑道:“来人,将她带下去,好生安顿。”
竺衣实在不想跟一个高高在上的诸侯王打交道,松了松紧绷的肩,顺从地跟着下人退出去。
当日下午,享域宫女主人过来看她。竺衣被安排在一间普通的偏厅里。忧心发呆的时候,听见门外有威严的女声轻喝守门的侍者。
随后门被打开。
她第一眼见到钰王慕沉昜是在早间,逆着刺眼的晨光。她第一眼见到钰王妃荆许尔是在黄昏入定时,漫天橘红色的晚霞将最后一束夕阳缱绻铺散,她眯了眼,看向逆着霞光进来的女子。
端庄、清丽、美如一枝馥郁芬芳的夏花。
荆许尔禀退了下人。竺衣委身颔首粗略行了礼,再抬头,发现这位王妃正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瞧,瞧得恁是认真。
半晌,荆许尔兀自笑了笑,“听说你在为柸先生育蛊?”
竺衣点头。
“那么,希望你能尽快助他达成所愿,这样,本宫这里也就消停了。”
竺衣听不懂,但是看得懂,荆许尔笑意未达眼底,仅是微扯嘴角,微笑的样子很是牵强。
“你的蛊,可能牵住一人终身?”
竺衣小声道:“不能。”一只血心蛊牵制人心、控制情愫的药效期限一般超不过两年。
荆许尔闻言,倾城的容颜浮起萧瑟,“本宫还以为,以后都不用怕了。”最后半句话,她轻声言语,似卸去生气般的落寞。
“本宫想办法,送你出去。育蛊之事,烦请尽力。”荆许尔认真看了看竺衣,“你瞧着还真小,多大年纪了?”
竺衣狐疑地瞟了钰王妃一眼,道:“一十四。”
“那也不小了。”荆许尔走近了几步,“明晚,本宫安排人将你送回千城。”
竺衣伸直了脖颈,喜道:“多谢王妃!可是把民女放走了,钰王殿下不会找您麻烦?”
荆许尔眼神闪烁,“那倒是……也能说上话了。”
想来此二人夫妻情义并不深厚吧,王妃竟要和自己的夫君唱反调。然而这不关她的事,竺衣连连低声道谢。
她还没来得及舒口气,门外响起森凉薄语,“将我请来的人赶走,爱妃怎么也要先知会本王不是?”
荆许尔握于袖中的素手在听到来人的声音时不自觉攥紧,转过身,她笑言,“殿下,您来了。”
“本王不来,爱妃怎么与我说上话?”慕沉昜笑得温柔。
荆许尔低头,声音轻和婉转,含着莫名的悲凉,“妾身,不过是想求个安稳的日子。”
竺衣看到慕沉昜犀利的目光直直投过来,眸子半分没有去瞧近身前的人儿,却学着荆许尔低声自嘲的语气温和开口,“荆许尔,本王给你的,从来都是一个安稳的人生。”
竺衣左右躲闪那锋芒的视线,汗颜:这夫妻二人,是要在这囚禁她的屋里谈人生么?
荆许尔低头,咬了咬唇,“安稳,从来安稳。”眼眶泛红,她看向门外的霞光,美目眯了眯,眼底的潮湿就消失匿迹了,“妾身,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余生,便如这黄昏。”
平静地说完,她唤了下人离开。
慕沉昜在她离去的时候,微侧了脸,好像要目送她的离开,又好像是不刻意的动作罢了。
逃离无望,竺衣撇嘴,眼里尽是惧意。慕沉昜转回视线看向她,似笑非笑,“她希望的,恰恰是本王最不希望的,不知道对于育蛊一事,你有什么打算?”
“……”
竺衣自认智商算不得低,但是对于这夫妻二人各自的一番话,她已当真听不懂。
钰王妃要她尽早育出来,钰王既与她相悖,那便是不让育?可晨间时,他分明要求自己给他育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