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她沉声开口,脸上并没有任何动怒的征兆,“混元兽擅长利用人的弱点,你年纪尚小,七情六欲也不过一知半解,自然容易被利用,今后勤加修炼,稳定心智,莫要再犯便是。”
这么一番话,将她通情达理的师父形象塑造得一展无余。
栖遲感动得红了眼,忙不迭点头:“徒儿一定不会再犯了!”他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若他没猜错,那一夜发生这样的事,章府是回不去了。而斯家如今被妖道掌控,轻易不能靠近。万万没想到,松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竟这般危机重重、风起云涌。
“先找个客栈住下,解决了斯家……还有周家的事,就离开松阳城。”她还没忘小徒弟的目的呢。
提及周家,栖遲的神色显然平静了许多,他默默点头,跟随师父入城。
今日的松阳城依旧街市林立、锣鼓喧天,可黛乌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就像平静之中蛰伏着危险的巨蟒,随时能扑上前咬你一口。
二人在一街边小吃摊入座,无声地观察着四周,小徒弟许是饿了,抱着一碗阳春面美滋滋吃着,吃得双颊鼓鼓的,有些可爱。黛乌看着,心下有几分怜爱,然目光一转,望见不远处破开人群而来的一列队伍时,眼底的笑意无意识褪去不少。
来者排作一列整整齐齐,俱是奴仆装扮,各个神情严肃、眉眼低垂。几名奴仆的服饰黛乌尚且认得,若是她记得不错,这应是斯家的仆人。
黛乌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闻声栖遲抬头,一根面条还挂在嘴角:“嗯?师父,怎么了?”
她微一抬下巴,眼中没什么波澜:“斯家出事了。”
栖遲闻言,立时回头看去:“斯家的事……可是与那两只猫妖有关?”
“暂不清楚,看他们的神色,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她顿了顿,瞥了他一眼,“吃完了么?”
少年连忙一抹嘴角,喜滋滋地笑答:“嗯!吃饱了!”
“吃饱了就去斯家门口看看情况,记住藏好,别让斯永认出你。”
“好嘞!”少年起身,“那师父您去哪儿?”
“为师去周家瞧瞧,一个时辰后,此处再见。”
“徒儿明白了。”听闻师父对自己的事这般上心,栖遲也没理由再质疑些什么,当下窜进一条小巷,奔往斯家。
周家与斯家不同,斯家专做瓷器生意,官方民间两手抓,而周家的兵刃生意,主要面向江湖百姓,偶有名剑出世,引得江湖中人争相夺取。因少了官方后台的支撑,周家没敢独断此行,因而在松阳城四大家族中,周家势力最为单薄。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商贾世家,周家的财富,也足以引得民间望而兴叹。
有权势和财富的地方,就会有斗争,这一点,莫说是凡间,纵使是神界也不例外。
周栖遲如何被周家人赶出,黛乌尚且不知,可她不是傻子,个中缘由用爪子想想也能明白。
周家府邸相较于斯家低调朴素得多,可门外那两座镶玉八角灯笼,却意外地奢华,显得格格不入。
她倚在不远处的树旁观察良久,这才化作小徒弟的模样,不紧不慢踱去。
她尚未靠近,便被府外守卫以剑柄指着:“什么人,滚远点!”
守卫衣着朴素,气势倒不小。
黛乌挑眉一笑,仔细一看,却也仅有嘴角勾着,眼底是一片淡漠:“在下自寒鸦山而来,特来求见周家家主。”
守卫上下扫了她一眼:“报上名来。”
“在下……周栖遲。”
对方显然对这个名字闻所未闻:“等着。”说罢,便令另一名守卫看着,他独自进门禀报。约莫不过一刻钟时间,守卫归来,却是将周府大门边一扇齐顶高的小门打开:“家主有请。”
黛乌轻声嗤笑,倒也没说什么,迈步而入。
外头有多简陋,内里便有多奢华,小徒儿模样的她被领入空无一人的厅堂,而后,好似被冷落在了此处,再无人问津。
黛乌面色冷淡,径直往主座而去,翘着二郎腿斜倚在雕花红木椅上,姿势当真是轻佻又贵气。
她一手搭在二郎腿的膝盖上,另一手轻叩着扶手,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眼看与小徒弟约定的时间将至,她眸中的神色愈发冰凉,不再搭理屏扇后那道赤裸裸审视的目光,起身便要走。
下一刻,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隐约带着不满和蔑视:“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阁下可真是好脾性啊。”
果真是来给她下马威的……
黛乌的脚步顿在原地,却没回身:“阁下做那屏后偷窥者这么久,好别致的喜好……”
“难道不是阁下来求见我的?”
“我确实有事求见周家家主,可周家礼遇怠慢,我想了想,何故要热脸贴冷屁股……”
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人冷笑一声:“方才阁下的举动,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进门便坐主位,这是求见人的态度?”
黛乌闻言,总算回过身去,这下将对面之人看了个清楚,来人衣着华丽,容貌绮丽,身段略微有些臃肿,可一张脸却是保养得当,眉眼上挑,平添几分凌厉和傲慢,再往上,便是天灵盖上缭绕的黑气。
方才分明已经将她看了个清楚,如今却又要做一番审视状,神情轻蔑至极:“你说你是周栖遲?”
黛乌不说话,只一双眼紧盯着她。
妇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脸上满是恼意:“何故来此处?”
“我何故来此处,夫人应当清楚得很……”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话未说完,妇人蓦地瞪大眼,“你……你是来……”
“夫人既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就一定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我还没死,夫人是不是觉得很意外?”黛乌习惯了直来直去,倒也不屑于用那些背地里的手段对付他们。
“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周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夫人觉得我是来撒野的?”黛乌颇感意外,这位夫人,当真不知自己如今的境地?“我既然能毫无顾忌地送上门来,又怎会没有万全的准备。”
“你……你什么意思……”周夫人柳眉倒竖,眼底蓦然升起戒备。
她似笑非笑:“周夫人身上,好重的妖气啊。”
妇人猛然一惊,无意识退后半步:“你胡言乱语什么!”
“夫人肉体凡胎,还是不要与妖魔邪祟走得太近,伤了自己的身体就不好了。”她走近一步,对方便后退一步,如此反复,直至对方腰抵茶几、无路可走,“周府上下的妖气之重,不输斯府,周夫人在想什么,我又怎会不知。”
“你一个老爷的弃子,也胆敢上门挑衅,来人啊,将人打出去!”妇人的音量蓦地拔高,可语落,却是无人至此。
“你,你做了什么?!”周夫人瞪大了眼。
“夫人玩笑了,在下不过周家一弃子,又能做什么。”
“我警告你,这里可是周家的地盘,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她置若未闻,抬手,忽的从对方头上拔下一支珠钗:“这支钗子,就当是夫人送我的见面礼了。”
周夫人许是没见过这么直接且不要脸的人,气得眼角抽搐,手指轻颤,她当然明白周栖遲的意思,钗子不过是个由头,他想要的,远不仅仅是一枚珠钗这么简单。
黛乌转身便走,背对着她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我先走一步,周夫人,再会。”
妇人气得咬牙切齿、紧握双拳,眼底泛起一抹狠意。
离开周府的黛乌回到那座小吃摊,少年早已候着,见她来,眉眼一亮:“师父怎么样了?!”
她将珠钗往桌上一扔,嫌恶地变出一张帕子来净手。
周栖遲接过珠钗,立时发出一声疑惑:“咦,这珠钗,怎的这么眼熟?”
“周夫人头上的,你仔细看看。”
“师父你见过周夫人了?”
“嗯。”
少年这才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几眼:“恕徒儿眼拙,对珠宝首饰没什么研究。”
“你方才不是说它眼熟?”
栖遲挠了挠头:“眼熟是因为,这钗子,与章大哥家里的一枚很相似,章大哥家皆是字画,当初桌上有女子的配饰,徒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也可能这些首饰原本就长得相似,是徒儿记错了。”
“章皖……”黛乌眯了眯眼,静默良久才继续道,“方才在斯家有何发现。”
少年连忙压低声音道:“徒儿远远望见,斯府门外挂起了白绸。”
这有些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白绸?”
“就是,斯府有人去了。”
“何人。”
“听旁人说,是斯家家主吃了道士炼的长生丹,七窍流血去了。道士连夜逃离了斯家,如今正被全城搜捕。”
说着,少年皱了皱眉:“师父,徒儿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一出出的,道士究竟图什么……如今道士离开了斯家,那两只猫妖的请求,咱们是不是就不用费心了?”
黛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如今的情况来看,线索实在是繁杂琐碎。正思量着,不远处一白袍女子面色慌张地向二人奔来,蓦地拜倒在跟前:“大人,大人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