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敏昨晚看见惠能发痴之后,生怕惠能后半生就此痴呆,抑或是醒来之后想起唐钦之死,就此一蹶不振,是以一直苦守在惠能的房门前,不肯离去。
就在过了不知多久,自己都快睡去的时候,惠能的房门突然大打开来,周敏敏听见开门声,精神一振,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却见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和尚,那和尚身上穿着崭新的僧袍,倒像是一个刚出家不久之人,但周敏敏清楚记得,昨晚自己抱着惠能进入这禅房之后,一来一去也就只有一人进入房门,那人便是印宗法师,但此刻,这房门中何以又出现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和尚。
但周敏敏不及细想,连忙上前问道:“请问大师父,我相公身体怎么样了?”
那僧人本来是想径直往门外的院子里走去,但此刻听了周敏敏这句话,定住脚步,便问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问你相公是谁?”
周敏敏听着这和尚的说话声无比熟悉,但仔细打量之下,却又没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这样一个和尚,于是说道:“我相公便是昨晚进这房间里的惠能了。”
那和尚背对着周敏敏,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只怕是搞错了,贫僧便是惠能,却不是施主的相公。”
这话一落入周敏敏耳中,周敏敏顿感身子如遭雷击,她定了定神,跑到这自称惠能的和尚身前,双目死死的盯着他的脸,仔细看去,这人不是惠能又能是谁?只是此刻的他已经剃了头发,头上烫了六个戒疤而已。
原来,方才在禅房当中,惠能大彻大悟之后,为了彻底斩断尘缘,便请印宗法师给自己剃了度,烫上了戒疤。
惠能不再说话,绕开周敏敏便往门外走去。
“你往哪去?”周敏敏看惠能自顾自往前走,着急的叫到。
惠能往前又走了两步,才停了下来,他不转身,双手合什,说道:“我往正法而去。”
周敏敏声音颤抖的说:“你,你准备丢下我了吗?”
惠能略一停顿,随后才说:“我已遁入空门,世间再无卢氏,只有惠能,女施主,请你走吧。”
周敏敏身子颤抖,眼里一黑,差些就要昏倒,只因她武功不凡,这才顿了顿身子,稳了下来,她眼角慢慢淌出眼泪,嘴角却微微上扬,道:“好啊,你,你竟叫我施主,我真后悔,后悔在大雪山上时我俩没有死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天,天上一片灰蒙蒙,乌云密布没有一点阳光,而此时的周敏敏,也跟天气一样,满心阴霾。她喃喃道:“佛祖啊佛祖,我在懵懂无知时,遇上一个男人,努力尝试爱上他,等我风华正茂,爱上他时,他却转身离去,这世间,待我真不公平。”
惠能身子一颤,即便心如止水,但他也终究是人,终究有七情六欲。只是背对着周敏敏,周敏敏看不到罢了。
惠能察觉到自己心中有些动摇,脑海中登时闪过方才印宗法师的话:?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解脱的方法我是教不了你的,唯一的方法,只有自省。”
惠能强忍着心痛,说道:“前尘往事均已烟消云散,惠能所亏欠施主的,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来报了。”说完,再也不停留,走出了庭院,只留下周敏敏一人,在这庭院当中兀自哭泣。
出了庭院之后,惠能来到法性寺广场上,见昨日的尸山已被僧稠大师的弟子们清洗干净,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后来,惠能在一位法性寺的出家人口中,得知僧稠大师,无尽藏还有慧明还活着的时候,心中也是无比高兴。只是无尽藏和慧明却因为受伤太重,所以一直卧床不起,不过还好法性寺的僧人虽然不擅武学,但对医术却颇有研究,所以在法性寺僧人的照料下,两人的身体也日渐好了起来。
在这期间,惠能也有经常去看望他二人,并且对他二人传授一些自己悟到的佛法。
有一次,惠能跟无尽藏讲起一篇高深的佛法,无尽藏一时间无法顿悟,惠能便告诉她:“那么你应该去云游四方,通过修行来消除内心的疑惑。”也就是这句话,让无尽藏下定决心,在身体痊愈之后,云游四方,足迹踏遍南方五岭,参访诸山的得道高僧,在漫长的岁月里充实了自己的佛法素养,终于在几年之后回到了曹溪,成为了一名得道高僧,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而关于唐钦的尸身,在惠能醒来之后,就请人将之烧成了骨恢,装进了一个盒子当中,惠能打算带着唐钦的骨恢,游历千山万水,来履行唐钦生前自己没有达成的承诺。
后来,慧明身体痊愈之后,惠能便打算回到少林寺当中,正式宣布自己是弘忍大师衣钵传人的这件事实,而害怕少林寺的僧人不相信自己,惠能又专门请了法性寺印宗法师还有南少林僧稠大师一同前去。
再次回到少林寺,惠能对这间寺院又感陌生,又感熟悉,而有了僧稠大师与印宗法师的佐证,这少林寺山上留守的僧人本就是那些对惠能的身份半信半疑之人,此时听了印宗法师和僧稠大师的话,更是半点不疑,都是拜在了惠能的座下。
那神秀呢?其实,神秀在那日法性寺当中,身中惠能一掌之后并没有死去,而是被僧稠大师带回南少林关押了起来,每日对他开化,想要消去他心中的那份戾气,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有一日,神秀大彻大悟,抛下一些世俗的杂念,重新拜在了佛门之下,而他因为忏悔生前所做错事太多,想要救赎自己,于是成了一位苦行僧,云游四方。
历尽千辛万苦,惠能终于是完成了弘忍禅师的嘱托,重新光复了少林寺,他在少林寺上,对诸弟子开悟佛法,被弟子们敬仰爱戴。但就在他传授佛法的这些日子里,少林寺少室山下,不知何时,竟然立了一座新的寺院,而那寺院的名字也很奇怪,叫做兰若寺……
时值秋黄时节,秋高气爽,稻田里一片金黄,这里是洞庭湖以北,山南道的位置,此时,天才亮不久,在峡州城内,一名庄稼汉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往县令府上跑去,来到县令府门口,这庄稼汉也不休息,连忙从一旁桌子上拿起一个鼓槌,咚咚咚的就敲响了县令府门口的大鼓。
这县令府门外的大鼓,本就是用来报案用的,一听有人敲这大鼓,县令府旁的街坊便闻讯赶了过来,在这县令府门口围观起来,想要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一会,这县令府的大门便大打开了去,迎面走出的,是四个腰间配有大刀的衙役,这四名衙役在县令府门前左右两边站定,随后,就有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华丽锦衣的中年男人从中走了出来。
这峡州城内的百姓都认得这人,这人正是这县令府上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了。街坊邻里见县令大人出面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
那敲鼓的庄稼汉见了县令大人,连忙跪倒在地。县令见状,忙问道:“你有什么事是要找本官的么?”
那庄稼汉跪在地上,说道:“草民刘喜之,拜见县令大人,请县令大人为草民伸张正义啊!”
县令满不在乎,点头说道:“你有什么冤情是要让本官为你伸冤的?”
庄稼汉刘喜之说道:“大人,草民妻子儿女,在昨晚,惨遭jian人杀害,如今正暴尸荒野,求县令大人查明真相,还草民一个公道。”
县令听了这刘喜之的妻子儿女被人杀害,精神为之一振,他虽然是峡州城县令,平日里前来报官之人十天之内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别看这报案之人众多,其实一般都是说自家的羊被人偷了,什么自己老婆被人够引了云云,将这堂堂峡州城县令硬生生变成了一个老村长,而像今日这种发生了命案的大案子,倒是半年之内也没有见过一次了,所以县令才打起了精神来。
县令忙问道:“好了,刘喜之,你告诉我,你家住何处?”
刘喜之说道:“草民家住刘家沟,家里世代都是庄稼汉,家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妻子,昨天我妻子带着儿子女儿准备进城采买些家用物事的时候,却一去不归,今日我打算进城寻找,却在来的路上,在一旁草地里,看到我妻子赫身果露被人杀害在了草地里。”说到这,刘喜之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县令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说道:“本官知道了,你先到我府里来休息,等会我便派人跟你去调查你妻子儿女的案发现场。”说完这话,县令便急匆匆的进了县令府里,而那刘喜之也在四名衙役的带领下,进到了县令府。
而刘喜之妻女被杀害一案,当天便在这峡州城里传了个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都知道,这时峡州城内近半年来发生的最大的案子。
当天下午,峡州城县令便派着衙役去跟随那刘喜之来到案发现场调查了起来,这一调查,直到后半夜那些衙役才回到了县令府上。
整个峡州城内都在密切关注这件事,毕竟这件案子这么大,正是考研当地县令办案能力的时候,毕竟这些峡州城里的居民的公平可全都是依仗在这县令大人身上的,若是县令大人有能力将这件事搞定,那就说明,他们这峡州城的青天老爷是可以依仗的,若是搞不定的话,那就说明,他们这青天老爷是个昏庸无能之人,日后若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事情,这县令大人定然也是靠不住的。
但是,在第二天一早,整个峡州城内就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这刘喜之现在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这件命案,也好似从没发生一样,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这是让峡州城里的老百姓们都非常失望的一件事。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本来以为这件事情会被峡州城的居民就此遗忘,却没想到,这件命案却在峡州城里越来越广为人知了起来。
峡州城东门大门前的一家名叫迎客东来的酒店当中,此时正座无虚席,本来现在就是秋黄时节,天气越来越冷了起来,而峡州城的居民为了让身体暖和一些,每当早上干完活,下午回家之前,必然先到这迎客东来酒店当中烧一壶酒,小酌一杯,暖暖身子然后才回家,所以这酒店从每年的秋天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都是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这酒店当中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在聊着自己的家常,一时间倒是热闹的很。
这时,一个衣衫破烂,手拿破碗,满脸乌黑的乞丐走进了酒店,他每一桌每一桌的讨着饭,这些客人也都见惯了这种乞儿,倒也不理睬他。
店里的伙计见了这乞儿进来,眉头紧皱,上前叫骂道:“哪里来的讨口子,快滚出去。”
那乞儿一看便是个老油子,听这伙计骂自己,倒也不怒,仍旧是拿这个破碗到处乞讨。
那伙计眼看这乞儿充耳不闻,便从一边拿起拿起扫把,往那乞儿身上打去。
这乞儿吃了这一扫把,哎哟一声,便也不敢再无奈下去,摇晃着个身子慢慢悠悠走出酒馆,他边走,边幽幽的唱道:“官有决曹,掌兹法狱。匪惟议罪,亦以防欲。所贵仁恕,非矜窘束……”
酒馆中原本嘈杂无比,但此刻听到这曲子,所有人都是停下了声音,静静听着这乞儿唱曲,待得唱到“匹妇含怨,三年亢阳,匹夫结愤,六月飞霜。可以安危,可以兴亡。敢告司宪,无轻国章。”时,有些脾气火爆之人,更是一巴掌便拍到了桌子上。
这首散文是当朝宰相张说所写的《狱箴》,乃是在述说一个女子含冤而死的故事,却在民间被人改成了曲子,广为流传,这酒馆当中的客人听到这曲子,不由就想到了不久前那刘喜之一家三口被人杀害的故事,自然心中愤慨痛骂县令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