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从未看过李昊如此冷漠的神色,仿佛此间一切,都已和他无关。
她甚至想起了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李昊的时候,那时她才十三岁,那时的李昊和颜悦色的,目光中充满了阳光和温暖。她还记得他经常面带笑容鼓励她勇敢地去练招,他说他会保护她的。
即使是后来李昊偶有训斥其他小孩,对她却从来都只有鼓励。
李昊对她,其实就像每一位碰到天资出众的学生的老师一样,但那时的云裳,却是心存着满满的感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老师。
想着今日,自己一来,就对老师痛下毒手的报答,云裳内心不禁颇有悔意。
可是很快,她又想到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要请李昊回去做更大的事情,有了这个信念做为支撑或者说是完美的借口,又看到李昊如此态度,云裳决定要放狠招了。
“你走你的吧,可是他们呢?”她也看出,李昊似乎和冯瑛关系不错,否则方才冯瑛也不会帮他说话了,她指了指冯瑛道,“我也确实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但让他们消失几天,吃点小苦头,总还是做得到的吧。”
李昊冷冷道:“你这样胡闹,我在这里还待得下去吗?你爱把他们怎么样,那是你的事。”
云裳听到李昊说“胡闹”二字,心里马上明白师父还是一直把自己当徒弟,因为这是长者呵斥小辈的语气。
她心里没来由一甜,随即咯咯笑道:“师父,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么啊?”
她故意看了看李昊的同事,坏坏地笑道:“不过,你真的会一走了之吗?”
“我在这里三年了,我不懂你为何......”李昊不再说话,双眼怒视着她,经云裳这一闹,他势必无法继续留在天一公司了,是以此刻也是动了真怒。
云裳见李昊动怒,垂下了头,竟委屈得好像要哭了。
李昊见状更是心烦,却又无可奈何,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挫败的感觉,这竟然是拜他最出色的徒弟所赐。
他已经看出守在门口的两位少年修为也是不简单,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轻易离开。
云裳眼见李昊眼珠子骨碌碌转,竟好像有破窗而出的意思,她也知道,这里虽然是九楼,可是五楼却有个露台,即便没有露台,也根本难不住李昊。
如果他真的不管别人,要从窗户逃走,她也没把握留下他,一旦李昊逃了出去,那就如泥牛入海,更是蛟龙升天,要再找他,那就难如登天了。
想到这些,云裳不由得有点着急,她索性豁出去了,娓娓说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师父您就开始教我武功,一直到我十六岁。那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只是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因为不懂得珍惜而倍觉短暂。”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昊,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某种渴望,可惜李昊却是一幅“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的欠揍表情。
她叹了口气,又说道:“我原以为我能一直这样开心的学武,直到那一天,师父消失了。一开始,我只是感到不适应,后来慢慢茶不思,饭不想。这时我才开始懂得,原来人世间,还有一种滋味叫相思。”
云裳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竟泛起了泪花,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又说道:“那时我还小,也不敢跟人说我的心事。不久以后,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这种事,我又如何跟父亲说呢?我惟有每天苦练,希望筋疲力尽的自己,能淡忘想要淡忘的。可是时间走得虽慢,年纪终是越来越大,那个人,却一直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伸出葱花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李昊冷漠的表情,也似乎有了变化。
她把头仰了仰,眼睛又眨了眨,努力地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她又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时间对人来说,大体算得上是良药吧。可对有些人,却永远是毒药!”
云裳不再说话,停了下来,肩膀忍不住细微起伏着。
这番话并不长,故事虽然很悲伤,也只是个普通的悲惨故事而已。
但云裳口才绝佳,神情又楚楚可怜,却把这渲染成了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办公室里一时鸦雀无声,
有的人在替小姑娘感慨造化弄人,
有的人想起了自己当年好逑不得的种种相思之苦,
有些激进点的,已经开始大骂那位不辞而别的师父了。
云裳的脸上,此时已是挂满了泪珠,她接着又道:“有一天,我终于想通了,我为什么要一直这样?那些注定永远不会被时间淡忘的,我早就应该花时间去一点一点找回来。”
这句话,她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吐了出来,内心无比地坚定。
“其实,我也知道师父您现在是不可能接受我的。但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李昊默默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说话,此时此景,他还能说什么?
云裳似乎也知道他不会说话,顿了顿,她又道:“这么多年,因为这个原因,我近乎疯狂自虐地苦练着。很快我又发现了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能陪我练习切磋的人越来越少了,这又是另外一种孤独。已经很多年了,我都找不到真正的对手了。我记得很多年前,你曾经说过,只要我能打赢你,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这话,李昊当年鼓励云裳学武时确实说过。事实上,他对每个徒弟都说过这样的话。这是师徒之间互勉的一种默契,不过也是有点半开玩笑的性质。李昊倒是也有“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品性。可是他也不傻,对这种并不是很正式的承诺,他也得知道,如果他输了,云裳是要他做什么。
他正在犹豫,云裳却是看破他的心思,她颇有点不屑地笑道:“你放心,难道你输了,我还会让你娶我不成?我的感情,还没卑微到这种程度。”
李昊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苦笑道:“我已经三年没有练剑了,现在莫说是你,只怕门口那两位少年英雄,我也是奈何不得。”
“昔日的第一高手,也会惧战吗?”
“俗人瞎起哄,乱评排行榜,如此而已,哪有什么第一高手?”
“你赢,我走,日后也绝不再来此间!”
“我输呢?”
“你输,就跟我回三水门!”
“就在这里吗?”
“就在这里!”
云裳的轻身功夫是她所有武功里面最出色的。昔年,李昊就一直夸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她想在办公室动手,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如意算盘。这里空间狭窄,谁轻身功夫好,那自是胜算很大。
事已至此,李昊知道今日出手都未必能顺利脱身,更不用妄想和平解决了。他不是没意淫过,自己再出手是什么个情形,但绝对料想不到,会是和云裳动手。
多年前,他教过很多徒弟,云裳是他最满意的徒弟,没有之一。
他对徒弟有鼓励、有呵斥,只是对她,却怎么也严厉不起来。
那是因为,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他自己也未能达到她的境界。
就在李昊苦思对策时,云裳把左手戴着的一串菩提摘了下来,她身上却只有这件饰物。
自是担心动手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她顺手把它放在李昊的办公桌上,然后摆了个起手势。
这串菩提是多年前李昊送她的,李昊自是认得,此刻他却只能装做没看见,也摆了个一样的起手势。
一看两人要开打,这场面颇是刺激,李昊的很多同事包括冯瑛都纷纷拿起了手机想要录制视频。
很快,他们都发现,不光是手机,就连办公桌的电脑,也忽然都不能使用了。
所有人都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但他们的目光都被即将交手的两人吸引住了。
此刻,其他事情,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云裳知道李昊不会先出手,他三年没有练剑,他一定会等,所以,她拱拱手礼貌了下,就先行出招了。
她如果只是动手,那李昊还勉强招架得住,可要命的是,这“女魔头”却“动手动脚”的。
数招过后,李昊已经头晕眼花,他感觉浑身上下好像随时都会被她那双性感的长腿踢中。
他适才故意硬挨了云裳一脚,虽然估计只有六成功力,胃里早已经是翻江倒海。
他尽量躲闪着,可是办公室虽然不小,要用来给他们这样的高手打斗,那还是太小了。
李昊身体尽量贴着格子间的屏风移动,云裳不想打坏这里的东西,想攻击到他,难度就增加不少。
两人就这样男退女进过了十几招,此时云裳已经看出,李昊的功力的确大不如前了。
想到当年的第一高手,现在如果自己全力施为,他恐怕都挡不住三十招,她内心不喜反伤,惆怅不已。
多年前,我未达到你的境界,不能和你并辔齐驱。
多年后,我努力成为了你想要的人。
可是,你却早已经不是你了!
两人又斗了十数合,李昊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开始往外冒,气喘声也越来越重,更要命的是,他的脚步已经开始凌乱、进退失据。
有好几招,如果不是云裳故意想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变化,他早已被打倒。
门口的两位少年,看着也是很替李昊着急,他们经常被云裳叫去切磋武艺,无奈技不如人,自然也是挨打居多。
此时,他俩不禁有点同仇敌忾,倒是希望李昊能击败云裳,至少也得让云裳赢得艰难点。
又斗了数招,只见云裳身体往后转了一圈,腾空而起,又使出了方才踢中李昊的那招。
这一招其实是李昊教她的,因为招数杀伤力强,又极为霸道,起名为“天魔妙舞”。
这一招由云裳使出来,确实是精彩绝伦,她完美诠释出这招的“妙舞”两个字。
李昊方才一直在退,一直在装,等的就是云裳再出这一招。
只见他忽然不再退了,身形如大鹏展翅,闪电般欺身而上。
云裳一看李昊不退反进,肩膀往自己发力的右腿而来,拿捏得恰到好处,竟似要硬接这一脚。
她不知他是什么目的,可这一脚,方才已经伤过他一次了。
此时心里一慌,当下也来不及多想,把左腿也点了出去,只盼能踢到什么借力之物,身形好往回撤。
只听“砰”地一声,李昊左肩膀硬挨了云裳这一腿,他右手顺势把她踢过来的左腿夹在腰间。
他左肩虽伤,左手却继续往前伸,准备抓住云裳,以一招“盘古开天”来制住她。
他的肩膀被云裳这一脚伤得不轻,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左手砥砺前行。
可惜到最后,他突然发现,有两座山峰,是他的手难以逾越的,李昊不觉愣住,他压根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两人此时的姿势相当不雅,云裳眼神慌张、脸色潮红,羞涩完全代替了惊恐。
机会稍纵即逝,李昊迟来的左手,终归还是没有伸出。
云裳迅速挥出右手,直奔李昊脸颊,本想打他耳光,最终她的手掌化扇为推,两人身形也迅速分开。
这几下电光火石、兔起鹘落,不要说李昊的同事了,就连门口的两位少年都没有看清。
云裳落地后,俏脸绯红,胸口起伏不已。
她虽然性格直爽,做事直接,毕竟未经人事。
方才更是经历了一生从未经历过的情欲的滋味,一时间竟呆立在原地。
“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赢了。”李昊淡淡说道。
“不,不,是你赢了。”云裳脸红耳赤地回道。
“是你赢了。”李昊落寞地说道。
云裳不再争辩,深情地注视着李昊,眼神充满了哀怨和痛楚。
这一刻,也许她这个小女孩才从生理成熟走向真正的心理成熟。
“我走了。”
云裳神情也和李昊一样落寞,强自忍住了泪珠。
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方才的比试,她自是认为自己输了,她拿起桌上的菩提,一步一步缓缓地迈了出去,就象她来时那样。
李昊无言以对,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内心竟然失落起来。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接触得算多的人了。
此刻,他们竟然也形如陌路。
也许这一战,并没有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