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英装完饭盒，拿起碗筷扒了几口饭，她吃得特别快，放下碗筷，就把剩下的菜端进了靠墙的红色木厨柜里，她家的那只大黄狗在她脚下摇着尾巴，昂着头转悠，“呜呜”的叫，时不时用爪子去挠她，她嗔怪地轻轻喝斥大黄狗：“小黄听话！”然后盛了一大碗米饭倒在地上。喂完狗，她又拿瓷钵去另一个房间舀了一钵稻谷子向屋外，站在屋门口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咯，咯，咯......”那些鸡鸭就像听到了集合的号子，成群结队的飞奔过来，她熟练地把谷子分批次、地点，均匀地撒放在地上，任那些鸡鸭自由抢食。她站在旁边看，有几只母鸡母鸭和肥鹅被她给轰走了，她说她家的鸡鸭都认识，而鹅没有养，不能让它们白食。我十分钦佩她的眼光，鹅不用认，可母鸡、母鸭长得都差不多，她竟然能认出来。
忙完这些，她把装好的饭盒放进一个破旧小布包里，背起书包，然后对我说一声：走吧！吴遥站在路口，戴顶粉色的毛线织帽子，背着一个旧书包，两手轮换着插进那件红色棉衣口袋里，看到我们过来，她又搓着手，哈着热气，跺着脚抱怨说：“怎么这样慢？”
我没有棉衣棉裤，只穿了一件旧毛衣，外加一件小姑托哥哥带回来的表哥穿过的粗布灰色外套和绿色裤子，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土气。吴遥远远的看见我就笑，我说：“笑什么？我是去上学的。”说话的时候，我把胸前的红领巾整理得端端正正。
“上学？”原来，她不是笑我的着装，而是瞧不起我背书包的样子。惊讶之后，她继续说：“白添，你是去学校捣乱的吧？告诉你，李老师回来了，你可要老实点！”
我“嘿嘿”笑着，对她下了挑战书：“吴遥，这个学期我要是成绩不如你，下个学期我一定会超越你！”
她“哼”了一声道：“想超越我，别作梦了，捣蛋作乱你一流，我比不了，学习可别跟我比！”
高凤英在前面默默的引路，任凭我和吴遥斗嘴。冬末的早晨，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皮，路旁的花草都已枯零，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霜，田里囤积着水的地方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当我踏进二年级教室的时候，收到了许多惊讶的目光，他们没想到我这个傻里傻气的“捣蛋王”又回来了，郑滨、李曲，黄爱国看见我就像多年未见一般热情，我和他们拥抱着，对他们喊着：“兄弟们，我又回来了！”
蔡涛也讨好似的走近来，不说话，但他友好的眼神告诉我：你回来真好！我心里却在回答着他：我不会再和你联手捣乱了。
李老师夹着课本微笑着走上讲台，温声道：“同学们，首先，欢迎白添同学重返课堂，希望他加油学习。”
“噼哩啪啦”一阵掌声，我站起来，满脸通红，没有说话。李老师示意我坐下，接着说道：“同学们，元旦已过，又是新的一年。离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也不远了，考试之后就是新的一个学期，我想给大家调下座位。”
教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大家小声议论着，李老师继续说：“与其说让我来调，不如让大家各自选择，选择想和自己成为同桌的同学。”
话音刚落，蔡涛就站起来说：“李老师，我要和白添坐一桌！”
李老师笑笑，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我和白添是铁哥们，我俩在一起玩得最开心，当然，也一起干了不少坏事......但是，李老师您回来了，我俩保证遵守纪律，规规矩矩的！”
李老师不吱声，示意蔡涛坐下，接着，又有同学站起来说出了自己想要的同桌。轮到我时，我支吾着说：“我想......我想和高凤英坐一桌。”
“哈哈......”立时，引得哄堂大笑。因为，在整个二年级教室，没有一个男同学说要和女同学坐一张桌子，在受着传统观念影响下的我们，依然奉行“男女有别”，我的主动提出自然会招惹来嘲笑。
李老师肯定的点了点头，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不等她询问，我就说道：“和高凤英坐一桌，我就能向她学习！”
李老师又把目光投向高凤英，凤英站起来说：“我愿意和白添成为同桌，因为，他很久没来上课，功课已经落下不少，我和他家住得近，我会给她补习。”
“啪啪啪！”李老师拍手鼓着掌对高凤英投来钦佩的目光，示意她坐下后，又说：“同学们，这个学期我就是准备让男同学和女同学混搭坐一桌，大家都是同学，别不好意思，互相学习，互相帮助，有什么关系嘛。”
李老师的话虽然没有遭到全班同学的反对，但是，教室里鸦雀无声的沉默似乎给了她无形抗拒的压力。她继续说道：“同学们，既然来上学了，就要好好学习知识。可是你们......男生坐一起玩闹，女生坐一起聊天，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我们现在所学的知识都是在为将来打基础，基础打得牢不牢固，直接影响你们以后的学习生活，甚至，以后的人生道路......”
我们静静的听着，谁也没有说话。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的爱人没有生病，我们离婚了，因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好好读书，没有好好学习，而他努力高飞了......如果当年我有你们这么好的读书条件，我一定会通过读书这条途径走出大山去的，不会......”
她说着就停住哽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汪汪的，像随时都有可能溢出水杯的水。有些女生忍不住低声的抽泣，我不明白她们哭什么，只是感觉：李老师没有以前漂亮了，像一朵过了花期不再鲜艳的花。
我们都默许同意了李老师调换座位的想法，我也如愿以偿的和高凤英成为了同桌，我总是笑着虚心接受她一切的指责、批评。这样，我就被蔡涛、郑滨疏远了，他们依旧笑话我是“傻子”，说我和女生混一起，早晚变成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我想和他们打架，凤英就会说：如果你和他们计较，你就真的是一个傻子。我说：我要把他们打成傻子。
蔡涛见我不理他，他也不再理会我，可班长吴遥就倒霉了，她和蔡涛坐一桌，虽然她从不理会他，但身边坐着一个像得了多动症、永远也闲不下来的人，烦恼真不少。比如，蔡涛下课了总喜欢到处搜刮一些蟋蟀、毛毛虫、“铁牛”之类的昆虫带回教室，然后悄悄的放进吴遥的书包、文具盒里，可以想像当吴遥打开书包、文具盒时那种柔弱小女生突然见了毛茸茸的毛毛虫、长相丑陋的“铁牛”时的那种表情，惊吓之余，吴遥离得座位远远的，蔡涛就在那里笑得人仰马翻，吴遥一甩手出了教室，不一会儿，她请来了文老师，文老师一进教室就揪着蔡涛的耳朵把他给拎走了，像从前的我。下课后，我们发现蔡涛在办公室练“骑马功”，隔着窗户玻璃，我悄悄对他说：“你快假装哭呀，这样文老师就会放过你了！”
他理也不理我，把白眼翻得憎恨的好像是我让他受了这种惩罚。我突然才发现：做一个遵守纪律的好学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没过几天，蔡涛顽性再发，把嚼好的泡泡糖抹在了前排女同学漆华的头发上，可怜漆华同学一头乌黑秀发，硬生生地剪掉一大撮才把那可恶的泡泡糖给扯下来，这次处理他的不是文老师，是李老师。她仔细查看了漆同学头顶失去头发的那片空白，然后给了蔡涛一个非常严厉的眼神，把他带离了教室。
我们都说下课了准能看到蔡涛在办公室“练骑马功”，两手前伸，一副无所畏惧的眼神，还有，他调侃的话语：“我的武功又有进展了。”
出乎意料，这次没有，李老师把他关进了一间小房间，那是她在学校住的临时房间，她让蔡涛坐在里面反省，面壁思过。
蔡涛出来了，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不是在面壁思过，而是在“闭关修炼”，他完全取代我成为了二年级的“捣蛋王”。
蔡涛又惹事了，把吴遥的课本在教室里到处乱扔，只因为吴遥说他不好好背课文。结局依然惨烈，他被李老师指派去打扫男厕所，并且以后都属于他承包了，直到他改邪归正，好好学习为止。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高凤英击败吴遥，夺得第一宝座，吴遥屈居第二，我也从原来的第十五名一跃到了第五名，令所有同学刮目相看。这不得不感谢高凤英，她的刻苦努力感染了我，还有，她教我的学习方法以及给我的补习......李老师在班会上表扬我，奖励了一支铅笔，吴遥不服气，她说：“都怪蔡涛，要不然，我不会得第二的。”李老师明白她的意思，不久，蔡涛就成了“孤家寡人”，坐到了最后一排。另一个男孩吴军成了吴遥的新同桌。
......
时光荏苒，姐姐身体恢复又重新站起来了，她去了邻县一家竹筷厂做工，而高凤云却始终没有出现，就连春节也没有回家。
奶奶说：锦啊，别去外地做工，就在家呢。
姐姐回答说：熟悉的地方总会想起一个人，陌生的地方才容易忘记一个人。
我对奶奶说：姐姐在调换座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