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凌灏离下早朝回来的时候，皇甫瑾与年芊妩已经带了颜若歆离开。
这个时间是他选的，他怕自己做不到亲眼看她被带走。
他看着空落落的寝殿，深吸一口气，掩去眼中的伤，忽然吩咐道：“孙公公，去将苏姑姑带过来。”
很多事情，就算是他再不忍，也该做个了结了。
“是，皇上。”孙公公领命，极快退了下去。
须臾，便带了苏姑姑过来。
苏姑姑看着凌灏离冷寒的眸色，表情极为平静。
“姑姑，朕一直很好奇，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凌灏离的声音很轻，就好似极为平常的询问。
但，苏姑姑却听得出，这个被她带大的天子，这一次是真的不想再原谅她了。
“老奴只是想皇上好。”苏姑姑回话的声音好似很淡定，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微微的颤抖。
“为朕好？”凌灏离冷笑，“那朕倒是想问问姑姑，到底做了多少为朕好的事情。”
“皇上若是觉得老奴错了，老奴认罚。”苏姑姑嘴硬的什么都不肯说，想着只要自己不承认，凌灏离便还会像以前一样，念着曾经的情分，原谅她。
怎知，凌灏离却是表情森冷地道：“既然姑姑一心求罪，那朕便成全姑姑。”
“皇上！”苏姑姑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来人。”凌灏离的声音刚一落下，孙公公便走了进来领命。
“传朕旨意，苏姑姑屡次触犯宫规，不遵圣命。三日后，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入京。”凌灏离的声音冷冽，丝毫不带一点犹豫，而这已经是他能给苏姑姑的最好结果了。
“皇上，你不能这么对老奴，难道皇上忘记了老奴是如何待皇上的吗？”苏姑姑惊恐地看着他，声泪俱下，“皇上的腿摔伤，连亲娘都不管的时候，是老奴守着皇上啊。难道皇上忘记了？”
“朕怎么会忘记？”凌灏离的神色仍旧很冷，唇角的笑意却变得苦涩，“若不是帮郁医女追查当年郁太医死亡的真相，朕也不会知道，朕一直当做亲娘一样看待的姑姑，竟是为了让父皇和朕恨那个人，便买通郁太医为朕下药，让朕高烧不退，险些丧命。”
“郁采珍是郁太医的女儿？”苏姑姑原本跪得直直的身子，无力的软了下去。
“是，姑姑没想到吧。”凌灏离轻嘲，“姑姑，天理循环，只要是做过，就一定会被人知道。”
“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今日才说？”苏姑姑知道再辩解也是枉然，他的脾气她又怎么会不了解。
“一直不说，那是因为朕仍旧念着你的好，朕想将你的过错都一并抹去。”凌灏离眼中的失望越发浓烈，“若不是你连歆儿也不肯放过，朕也不会动你。”
“是，我是巴不得她死，她离开皇上。”苏姑姑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索性也不再隐瞒。
“不知悔改。”凌灏离没想到都到了这份上，苏姑姑仍是不愿给自己保留一点好的形象，竟是越发丑陋。
“我对她那么好，一心想要成全她和皇上，可是她呢？她是怎么对我的？”苏姑姑平日里波澜不兴的眸子里，这会儿尽是恨意，“她的心却向着那个女人。”
凌灏离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便问道：“什么女人？”
“皇上何必装傻？”苏姑姑冷笑，“在梅宫的时候，皇上不是已经跟那个女人母子相认？”
苏姑姑认定，梅宫的事情是凌灏离与鬼魅一起策划的，却将她蒙在鼓励，让她做了傻子。而颜若歆奕知道两人的母子关系，却有心瞒着她。一夕间，她觉得她爱护的人都背叛了她。
凌灏离的神情微滞，厉声吩咐道：“将她带下去。”
“皇上怎么能将一切过错都推到老奴的身上？老奴将颜若歆没死的消息告诉给宣王，不也是皇上默许的吗？”苏姑姑认定这件事是导致凌灏离最终不肯放过她的原因。
“朕默许的？”凌灏离失笑，“姑姑当真是了解朕。”
“皇上刻意不让老奴入欢颜宫，为的不就是让老奴怀疑颜若歆根本没死吗？”苏姑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妄图拉凌灏离一起下水。
“姑姑倒是懂得猜度人心。”凌灏离不屑与她解释，眼前之人，已经不再是他的亲人。
他对这个将自己带大的姑姑，心里始终存着感激，念着她这么些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又怎么会希望她成为那个出卖他的人？
而且，为了凌无双，他从没有想过要置太后于死地。
“皇上，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皇上要相信老奴。”
“带下去。”凌灏离拧紧眉心，一挥手，多一句话都不想再听，苏姑姑说得越多，他对她越失望，他怕他再听下去会下令杀了她。
苏姑姑跌坐在地，没想到凌灏离当真能这般绝情。
孙公公见状，又从外边叫了两个人进来，直接将傻眼的苏姑姑拖了出去。
苏姑姑被带走时，没有再说一句话，眼中却满是怨毒地看着凌灏离。
凌灏离看着空荡荡的欢颜宫，忽然想起了四个字“孤家寡人”。
难道，他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像父皇一样应验那个诅咒，只能孤单到死吗？
……
亘城。
颜若歆是到亘城的第二日醒来的，年芊妩怕她赶路辛苦，再加之情绪激动，会保不住她腹中的孩子，一路上便用药物使她熟睡，直到亘城才救醒她。
她醒来时，看着陌生的帐顶，竟是有种一梦千年的感觉。
“醒了。”坐在床边的年芊妩，温和地出声。
颜若歆愣了下，缓缓转过头，红了眼圈，“娘……”
“惜儿，别难过，有娘陪着你，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砍。”她将她扶起，才继续道：“别怪娘，娘把你带出来是为了你好。”
颜若歆摇摇头，哑声道：“惜儿该谢谢娘，若不是娘亲将惜儿带了出来，惜儿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予泽那孩子的事情，娘也听说了些。”年芊妩微微叹息一声，拉过她的手，“惜儿，你可曾想过，予泽那么做，不是因为他傻，他笨，才被凌灏离利用了。而是他爱你，他希望你幸福。”
年芊妩说的道理，颜若歆不是不懂，但有些事情面对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不可以将自己的幸福，筑在他的生命上。”她咬紧唇，不想让自己的哽咽外泄，不想让家人为她担忧。
“傻孩子。”年芊妩搂过她，“难过就哭吧。”
总是要发泄了，才能学着忘记、放下。
“娘……”颜若歆扑进年芊妩的怀中，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若是我能早一点去，他就不会出事了。”
她很恨自己，为何那会儿不能坚决点，一定要看了太医才离开。
“惜儿，若是你早早去了，看到一切，只会让他觉得更不堪。”年芊妩轻轻地顺着她的背，语气沉重地道。
不是她护着自己的孩子，她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颜予泽选择了死，就说明连他自己都面对不了不堪的往事。若是再被自己用生命去爱的女子看到，只会加剧他的痛苦而已。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干净了。”颜若歆摇头，在她心里，哥哥和从前一样的翩翩如玉。
“是啊。”年芊妩打心里感激颜予泽这么多年来，对惜儿的照顾。
若是没有他，她的惜儿定会多吃很多苦。
如今的这样的结果，她也感觉沉重和伤心。可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不能永远沉浸在失去的悲哀中，日子依旧还要继续过。
她不希望她的女儿因为内疚，彻底放弃幸福的权利。
她与皇甫瑾之间已经蹉跎了二十年，她不希望女儿再步她的后尘。
……
显国。
大概是因为凌无双与皇甫暖儿的性子差不多，是以，两人很快便成了好朋友。
而凌无双当真履行了对皇甫睿翀的承诺，快乐起来，做回了自己。
她不想再戴着面具做人，更不想再与风翎萱去争宠，女人之间的争斗，不过是男人们眼中的哗众取宠，根本改变不了那个男人的真正心意。
皇甫睿渊以为，凌无双恢复到了曾经那个最美好的她，便代表一切都回到了过往。
于是，他来了，他以为她可以继续做她的黄大哥。
可是，她进他进门，浅浅一笑后，却是欠了欠身。
“见过皇上。”
是皇上，不再是黄大哥。
她带着一颗不真的心来这里，为的是驱逐风翎萱，让显国与南峣国不和。
以前她一直都觉得，她为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子民，并没有错。
如今想想，她利用的是皇甫睿渊的感情。她觉汗颜，已经无法再言那个“爱”字。
爱不该是自私的，她有子民，他也有。
既然，她是为了自己的子民而来，就不该怪他为了自己的子民而将风翎萱留下。
从彼此的身份来说，他们都没有错。可是，他们却不该再在一起。
她不想他们之间纯净的感情，一次一次因为两国之间的战争，成为他们相互伤害的利器。
皇甫睿渊看着她脸上熟悉的灿烂笑容，心里莫名一慌。
“无双，真的决定了吗？”他明明在问，心里却已经下了结论。
“嗯。”凌无双轻轻地点头，清脆的应声。
他怎么都没想到，她变回了从前，他们却回不到曾经。
“皇上，那一日御花园，是我故意陷害了翎萱公主。”她做过的事情，她想亲口承认。
她不想去责怪别人有没有错，她只想放下那些错的，继续做真正的凌无双。
“无双，为何你一定要这么绝对？显国与翾国也许可以和平共处的。”皇甫睿渊试着挽回，他不想就这样失去，可是他的声音却是万般无力。
“我若是悔婚，便等于给了拓跋飏理由进犯翾国，趁火打劫，你能在这个时候解救翾国的危机吗？”
有些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们不能不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