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渠就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孩子家家,理会这些做什么?”
其实烟渠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总觉得烟渠已经十分沧桑。
张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仅仅是一些黄白之物,便背叛了你的主子,你可有想过,如果此事做成了,你家姑娘的名声便毁在了你手里。”
程蕴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流紫跪在地上像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因为是家中最大的一个,为了帮爹娘照顾弟弟妹妹,每天都要做数不尽的活,吃的还是最少的。
那个时候给她安慰的只有那个男孩子,就算长大后他变了,喜欢上了别人又如何?
她只要看着他好就够了。
程老夫人看着流紫死气沉沉的模样,厌恶道:“把她带下去,打十板子,再找个牙婆子发卖了。”
立马就有两个婆子手脚利落地将她带了下去。
程老夫人又看向程蕴,不等她说话,程蕴已上前道:“都是孙女的错,看不透人心,导致闹出了这样的事,扰了祖母的清净。”
程老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这死丫头怎么总是抢她的话?
她挥了挥手:“罢了,此事也不是你能预料的。回你的院子里吧。”
程蕴行礼退下,老夫人事后肯定会派人再去查探一番,但她也敢保证,老夫人什么也查不出来。
回了凝翠院卷卷不再掩饰她的开心:“姑娘姑娘,奴婢方才是不是演的特别好?”
程蕴笑着点头:“你做的很好。”
只可惜她没算透人心,又让背后那条大鱼溜了。
卷卷听到夸奖更开心了,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遮拦:“五姑娘那个傻子,一点点钱就想收买我,也太瞧得起她自个儿了。”
绿槐就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歹她也是主子呢,你这么编排她。”
卷卷捂住额头笑:“谁让她不怀好意想算计姑娘,这下好了,把吴家搭进去了。该!”
转而想到流紫,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任何想要算计姑娘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
程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怒气而受到影响,她依旧是那副甜甜甜的笑,她说道:“婶娘如此生气,莫不是因为我说出了事实?”
张氏手脚发冷,她说道:“事实?事实可不是由你随口说两句话便成了事实。”
程蕴移开目光,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婶娘不是问我你的动机吗?那么我就好好说道说道。这侯府的爵位,婶娘想不想要?”
张氏眼底闪过一丝杀意,神色阴沉。
“婶娘想杀我?杀了我娘还不够?”程蕴言笑晏晏,丝毫不怵。
张氏嘴角抽搐,讥笑道:“三丫头,你也太会编故事了。且不说你娘的身份何等尊贵,凭我如何杀得了她?你未免太过于高看我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大本事。”
程蕴笑起来,渐渐笑出了声。
张氏脸色越发难看。
程蕴揩掉眼角的泪水,止住笑,说道:“婶娘,我怎么敢小看你呢?毕竟你可是为了侯爷的爵位,跟祁王勾搭上了呢。”
“啪”地一声,张氏手边的茶盏落在地面,碎地四分五裂。
张氏脸色从未如此难看,手脚气得发抖。她从未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竟给她如此难堪。
勾搭?她可真敢说!她知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张氏闭上眼,胸脯急剧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三丫头,慎言!”
程蕴笑了笑,喝了口茶,说道:“说起来,我打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不知婶娘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不等张氏说话,她又道:“想必是有的,那么我就好好和婶娘把这个故事讲一讲。”
“有这么一个年轻人,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为了能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他去求他的父亲,经过好一番软磨硬泡,他的父亲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结婚那天他很高兴,多喝了几杯。没多久那姑娘便被查出怀了身孕。
年轻人很高兴,但这时他的父亲派他去了一个地方,因为这姑娘怀了孕,不能同行,便被留在了家中。可年轻人没有料到,他们这一次分别,便是永别。
那姑娘的父亲被查出贪污,被满门抄斩,姑娘听到消息,小产了,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年轻人回来,见到的便是他的妻子的尸体。”
张氏面无表情,她问:“你这是想讲什么?”
……
洪驰出了三皇子府,慢悠悠地在街上走,沿路商贩热情洋溢的吆喝声让他时不时停下脚步。
他摸摸这个瞧瞧那个,却什么也未买下。
洪驰抬脚跨进一间茶楼,店小二见了他立马脸上带笑迎上来。
“告诉殿下,事情成了。”
洪驰的声音细若蚊吟,身旁的小二却听的一清二楚,他脸上的笑浓了几分,高声道:“有呢!有呢!我们楼上还有空着的雅间,客官您请!”
小二将他送上楼,而后换了身衣裳从茶楼后门出去了。
他走过热闹街衢,渐渐越走越冷清。
小二上前敲响一座府邸的侧门,门很快被人打开,待看到他,侧身将他让进来。
小二被人领着去了厅堂,而后他对着坐在上首的尊贵男人,将洪驰的话又说了一遍。
二皇子听完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厅堂内还坐着几个人,他们都是二皇子的幕僚。
一个中年男人瞧见二皇子脸上的忧心,有些不解:“殿下,洪先生传来了好消息,您为何不开心?”
二皇子幽幽地叹气:“洪先生为了我,一直待在五弟身边。而今好不容易搞垮了五弟,他还要继续为我奔波,去忍受三弟的冷眼。也不知道洪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一个白胡须老人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刺耳:“殿下,洪驰既然是为您办事的,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您安心受着便是,没什么好内疚的。”
中年男人看不惯他,此时冷笑道:“您老说的轻巧,怎么不见你去为殿下办事?洪先生多少不易,您老要不要跟着去尝一遍?”
老人跟着冷笑,脸上沟壑挂着刻薄:“他不容易?他有什么不容易的?他上下嘴皮一翻,就让思王对他死心塌地为他鞍前马后。你又在这儿为他抱什么不平?”
中年男人眉头跳了跳,这糟老头子怎么用词呢?什么叫死心塌地鞍前马后?这老不死的后面两句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他似乎感受到了其余的人异样的目光,他有些愤怒的一一瞪回去,这些人脑瓜子里面想什么呢?
男人讥讽一笑:“你这是嫉妒洪先生的才能吧?您老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怎么还看不开呢?俗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
你才死在沙滩上!
老人绿豆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幽暗的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笑声:“我嫉妒他?真是笑话!我可不认为洪驰有什么才能,不过是用他那张脸去迷惑别人罢了。”
中年男人听出了他话中浓浓的羞辱,怒斥道:“一派胡言!”
老人看到他动怒,反而很舒心:“我怎么胡说了?我又没说你你生哪门子气?难不成……”
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这让众人看向中年男人的小眼神更加怪异,仔细看过去,还能瞧见里面闪烁着几分八卦。
洪驰确实样貌俊美,虽说如今年纪上来了,脸上有了皱纹,可这并不妨碍他散发魅力。
难不成这俩人之间有点什么?他们有些激动,眼神亮亮一脸兴奋地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气的想挖了他们的眼珠子,他冷然看着老人:“要不怎么说相由心生呢,您老思想如此龌龊,全表现在脸上了。”
老人握住椅子扶手,脸上沟壑抖动,声音越发难听:“黄口小儿!说话如此刻薄,你的圣人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不知道尊老吗?”
男人嘲讽道:“你别在我跟前倚老卖老,我不吃你这套!”
二皇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坐在这里都是为了我呢,吵起来像什么样子?”
老人收起脸上的阴鸷,面向二皇子恭敬道:“殿下,洪驰此人不得不防,他糊弄起人来如此得心应手,指不定会糊弄殿下!”
中年男人气的胡子抖动:“你这是看洪先生不顺眼,嫉妒他的功劳比你大,竟说出如此诛心的言论!洪先生埋伏在思王身边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替殿下将思王拉下马。洪先生对殿下的忠心,大家伙儿可是有目共睹!”
老人一脸讥诮,正准备说话,却被二皇子制止了:“好了好了。洪先生当年来到我的身边,为我出谋划策,我们现在却疑心他的忠心,岂不是让人寒心?”
“可是殿下……”老人看到二皇子的眼神,陡然收了声。
二皇子一直以来对他们这些幕僚很是纵容,他们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他们说的话二皇子也能听进去。
但这并不代表二皇子就一定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中年男人看着他那张老脸,心中冷笑。
这老东西仗着他跟在殿下身边时间最长,对他们这些人处处打压,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但大家都是为殿下办事的,他如此不知进退,等殿下成了事,指不定第一个拿他开刀。
…
…
程峘坐在厅堂里,喝了口茶,看向站在厅内的人:“薛温派你来做什么?”
何悠眉眼不动:“二老爷,我们公子让我来,是有东西要交给程三姑娘。”
程峘放下茶盏:“我知道了,你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何悠却道:“二老爷,我们公子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程三姑娘。”
程峘有些不虞,虽说他们两个定了亲,但是薛温这厮就不能注意一下他的言行吗?
说什么“一定”“亲手”,他这是嫌之前的流言不够热闹吗?
“我是她父亲,你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何悠岿然不动:“二老爷,我们公子说,您看他不顺眼,若是交到您的手上,程三姑娘铁定收不到他的东西,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公子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程三姑娘。二老爷,您别为难我。”
程峘被气笑了,什么叫我为难你?现在的情况难道不是你在为难我吗?
真不愧是跟在无赖身边的,把他的颠倒黑白和不要脸学了个十足十。
“薛温倒是有自知之明。”程峘顿了顿,“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应该让你上门来。”
何悠抬起头看他一眼,很快又垂首:“我们公子既然和程三姑娘定了亲,那么两家上门走动走动又有何妨?”
走动走动?有你们这么走动的吗?
程峘一只手搁在身边案几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虽说是定了亲,可眼下还没成婚呢。你张口就要见我那女儿,凭什么觉得我会允许?”
何悠道:“不管早晚,程三姑娘总是要依着圣旨嫁到薛家的。大家伙儿迟早都要成为一家人,早点熟悉熟悉又有何妨?”
又是圣旨又是一家人的,听的程峘想把手边的杯子砸在他看似宽厚的脸上:“这话是薛温教你说的?”
何悠默了默,道:“这倒不是。只不过我们既然跟在公子身边,那么就得为公子分忧,公子想些什么要做什么,我们心中都得有些数。”
那就是说薛温是有这种不要脸的念头喽?
程峘讥诮一笑:“倒是难为你们了。”
何悠立马道:“二老爷费心了。公子一直待我们挺好的,我们从未觉得难为,只是眼下二老爷一直拦着我让我不能得见程三姑娘,我无法完成公子交待的任务,反而让我十分为难。”
好家伙,又把话题扯回来了。
程峘面无表情:“薛温不用在意名声,可是我们程家需要。我不会让你见她的,你要么把东西放下离开,要么拿着你的东西原路返回。”
何悠皱着眉:“二老爷为何要阻拦?我不明白,不过送一样东西给程三姑娘,有什么好担心的?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外面的流言已经那么多了,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程峘觉得他今日听到薛温的人上门的消息就应该让人打出去的,不然现在也不用受这些气了。听听这人说的叫什么话?没一句顺耳的!
“说来说去浪费了这么些时间,你是坚持要见到她了?”
何悠道:“若二老爷一开始就点头同意,我也不会说这么多话浪费二老爷的时间了。”
程峘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这都是他的错了?薛温怎么教的人?真是不会说话。
“你若是一开始便识趣地离开,那自然就不会浪费我的时间。”
“我们公子下了命令,我就必须完成。二老爷还是尽快让我见到程三姑娘的好,这马上就要到饭点,想必二老爷并不愿意留我下来吃饭。”
那你便饿着吧。程峘端起茶盏。
两个人一坐一立,皆没有说话。程蕴踏进厅堂时便见到这样一副古怪现象。
“父亲叫女儿来是有什么事?”
程峘手里的茶盏抖了抖,茶水溅出一两滴落在他的衣袍上,他猛地看向站在一旁装老实的何悠。
好你个薛温!
何悠松了口气,还好他机智,事先收买了一个小丫鬟,让她去通报程三姑娘,不然今天的事怕是很难完成了。
程峘放下茶盏,皱着眉:“这儿没你什么事,赶紧回去。”
程蕴看了眼何悠,又看向程峘:“可是方才有人告诉女儿说父亲找女儿有事啊。”
何悠不等程峘说话,连忙上前道:“不瞒程三姑娘,是我让人去通报待程三姑娘。”
程峘冷笑,真实诚!
程蕴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哦?”
何悠拿出一个匣子:“这是我们公子让我交给您的。”
那匣子镶着金边,花纹繁复貌美。程蕴眼睛亮了亮。
身旁的绿槐忙上前接过匣子,检查了一遍,这才交到程蕴手上。
程蕴伸手打开,待看到里面的东西,眼底划过诧异。
她拿起来看了看,又重新放回去。程蕴合上匣子,冲何悠笑了笑:“你们公子送我的匣子我很喜欢。”
何悠愣住了,忙道:“等等三姑娘……”
程蕴不等他把话说完:“既然你们公子送了我东西,我总不好让你空着手回去。”她对绿槐道,“你去厨房装一些荷花酥让他带回去。”
她的这一系列反应快速又迅猛,让厅中几人呆了呆,等他们回过神来,程蕴已经离开了。
…
…
清圆翻看着手里用草编成的螳螂,眼底毫不掩饰新奇:“姑娘,没想到薛大公子竟然还会编这个!”
程蕴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何悠送来的匣子,眼睛晶晶亮。想不到啊,薛温竟然这么有钱,用这么好看的匣子装一只草编的螳螂。
她摇了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转而又唇角翘起来,薛温这么有钱,那么她是不是捡到宝了?
清圆把螳螂举到眼前,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姑娘,您说薛大公子送一只螳螂做什么?”
绿槐皱了皱眉:“难不成薛大公子想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清圆问。
“薛大公子是黄雀?”
“那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姑娘是螳螂?那蝉呢?薛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丫鬟迷茫了。
程蕴放下匣子,听到她们的话笑了笑:“什么蝉啊黄雀的,螳螂不是用草编的吗?他的意思是那些草。”
草?
薛大公子送草做什么?
程蕴撇撇嘴:“他这是嫌弃笑话我沾花惹草呢。”
沾花惹草?
清圆犹豫道:“难不成是因为之前的崔大公子?”
程蕴点点头:“应该是吧。”
绿槐反应过来了,恍然道:“姑娘让奴婢去装荷花酥,重点是花?”
程蕴继续点头,笑着道:“是啊,他送我草我自然回他花啊。”
他讽刺她沾花惹草,其实他也是半斤八两。他俩谁也别笑话谁。
两个丫鬟默然。
清圆放下手里的螳螂,枉她在这儿猜测老半天,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薛大公子真是太无趣了。
程蕴笑着摇头:“不不不!薛温可有意思了!你瞧瞧他用来装螳螂的匣子,他这摆明是要炫耀呢。”
清圆默了默,道:“薛大公子炫耀他的财富吗?”
程蕴笑着点头:“是呀,我要是没猜错,这个匣子不是给我的,只有那个螳螂才是。”
清圆闻言十分不齿:“薛大公子也太悭吝了!”
是啊,太悭吝了!不光悭吝,这性子也太恶劣了。
程蕴笑,但是这匣子都到了她的手上,怎么又会让他拿回去?
薛温怎么傻乎乎的呀?
她们这边正说笑着,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姑娘,二姑娘身边的春十来了。”
程蕴闻言站起身,一个鹅蛋脸丫鬟走了进来。
春十脸上堆起笑:“见过三姑娘。”
程蕴点点头,笑着问:“怎么这会儿你来了?可是二姐姐有什么事?”
春十笑道:“我们姑娘养的一盆仙客来开花了,这不,姑娘心里高兴,就让奴婢来请三姑娘明儿个去院子里坐坐,姐妹几个赏赏花品品茶。”
程蕴笑了笑:“是只请了我一个,还是……”
春十忙道:“奴婢待会儿还要去五姑娘和六姑娘的院子。”
程蕴点点头:“我知道了,二姐姐好不容易请我过去坐坐,我肯定要去的。”
“三姑娘愿意去,我们姑娘听了心里肯定高兴。”
程蕴不置可否,看着春十掀开帘子出去。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目光投向被清圆随手扔在桌上的螳螂,像是明白了什么。
薛温拿了个荷花酥放在眼前看了看,糕点经过油炸,层层叠叠的花瓣绽放,露出里面的馅料。
倒真像一朵花。
何悠硬着头皮将事情原委说完。
薛温放下荷花酥,笑了一下:“你们看,我和程三姑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他给她送去草,她立马给他回了花。
薛温拿帕子擦了擦手,问:“匣子被她抢走了?”
何悠低下头:“是。程三姑娘不给属下说话的机会,等属下回过神来,她已经走了。”
薛温撇撇嘴:“这女人真是又贪又精。明明什么都知道,还硬是要装傻充愣。”
那匣子不过是给她看看的,她想必也清楚,所以直接把何悠堵死了。
何悠迟疑道:“公子,要不咱们毁婚吧?”
薛温看向他:“为什么?”
何悠神色古怪:“公子您想想,咱们自从遇上程三姑娘,便一直在漏财。这个人要是娶回府,那岂不是更糟糕?程三姑娘胃口太大了。”
甚至他怀疑程三姑娘是故意和他们公子对着干,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家公子爱财,偏偏这位程三姑娘隔三差五地跑来老虎屁股上拔毛,这不怕死的精神有时让他敬佩。
不过他家公子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听到别人动了他的银子竟然一点不生气?
“胃口大啊……”薛温笑了笑,“不要紧,她这么能吃就让她吃。”
反正最后他会让她加倍吐出来,她还能违抗圣旨不成?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荷花酥,这女人真是不知道害臊呢,丝毫不拿他的讽刺当回事,竟然还有工夫嘲笑他?
薛温嗤笑一声:“你们把这些糕点拿去分了吧。”
瞧着碍眼。
…
…
程蕴看了眼程苾院中百来竿幽绿的竹子,笑着道:“二姐姐这儿倒是清幽。”
程苾笑了笑:“我是个不爱热闹的,这么布置最合我的心意。”
程菀拈了个梅子放到嘴中,叹口气:“二姐姐性子高洁优雅,不像某些人,总爱凑一些热闹,沾一身的麻烦。”
程蕴咬了口绿豆糕,像没听见她的话。
“听说昨儿个薛大公子给三姐姐送了东西来,不知道是什么?”程菡见气氛有些冷,忙笑着转移话题。
程苾的手指动了动,她移开目光去看那一根根长得精神的竹子,像是并不在意她们的谈话。
程蕴放下绿豆糕,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只用草编的螳螂罢了。”
程蕙闻言眼里闪烁着新奇:“咦?薛大公子还会编螳螂?好厉害!”
会编螳螂就厉害了?程菀一声嗤笑。
“六妹妹若是喜欢,何不让三姐姐送了你。左右不过一只草编的螳螂,能值几个钱?”
场面又一次冷了下来,程菡却端起茶盏不再吭声。
程蕙忙道:“五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三姐姐的螳螂。”
程菀扯出一个笑,古怪又僵硬:“六妹妹放心,三姐姐大方着呢。一只螳螂而已,想必三姐姐不会舍不得。”她看向程蕴,“是吧?三姐姐?”
程蕴看着她眼底的恨意,倒是笑了:“螳螂虽不值钱,好歹也是薛大公子送的,我怎好随意送人?”
程菀冷冷一笑:“三姐姐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向着夫家了?我们这些家中姐妹竟然都比不过薛大公子在三姐姐心中的地位。”
程蕴微微眯了眯眼,转而对绿槐道:“你去把螳螂拿来。”
听到她的话,程菀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快意,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微微抖动,这个贱人也有让步的一天。
她喝了口茶,笑着对程蕙道:“六妹妹你看,我就说三姐姐大方着呢。”
程蕙笑了笑,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她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啃着绿豆糕。
不多时绿槐拿了螳螂过来,程菀抬眼望过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这螳螂和别处有什么不同呢。说起来蔚哥儿身边的夏清,他也会编这些个玩意儿,编出来倒也像模像样。”程菀看向程蕴,眼底疯狂涌动着轻视和恶毒,“薛大公子也太不拿三姐姐当回事了,三姐姐怎么还把这种玩意儿当个宝?”
程蕙忙对程蕴道:“三姐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薛大公子对姐姐的心意,三姐姐若是随手送了人,怕是薛大公子心里头会不舒服。”
程菀又笑了:“指不定这螳螂是薛大公子让人编的呢?心里头又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程蕙忍不住皱了皱眉。
程蕴却是笑了,程菀这话倒是说对了。这螳螂说不定就是薛温让下面的人编的。毕竟昨儿个何悠可从始至终没有说这是薛温亲手编的,更何况她也不信薛温会有这个闲工夫。
那么这个螳螂随手送人其实不管对她还是对薛温来说,都无所谓。她只要那个匣子就够了,但是外人都以为这是薛温亲手编的,就算她愿意送,程蕙收下心里头也会不舒服。
程蕴改变了主意:“五妹妹,既然六妹妹都不想要。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程菀讥笑:“是啊,这种东西想必六妹妹瞧不上眼。”
程蕙忙道:“五姐姐,我从未这么想。”她急忙看向程蕴,“三姐姐我……”
“我明白。”程蕴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六妹妹是担心薛大公子知道我随手将他送的东西送了人,会对我不喜。”
程蕙松了口气,三姐姐没误会就好。
程蕴冲她笑了笑:“时辰不早了,想必大伯母会担心,我送六妹妹回去吧?”
程蕙点点头:“劳烦三姐姐了。”
程菀见状冷冷一笑,真是姐妹情深呢。
程苾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站起身,笑着道:“这绿豆糕是我让小厨房做的,我看两位妹妹爱吃,不如带一些回去?”
程蕴看着她有些不自在的笑容,点点头:“那就谢谢二姐姐了。”
“姐妹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几位妹妹肯来陪我说说话,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程蕴状似无意瞥了眼程苾手里皱皱巴巴的帕子,笑了笑。高兴?那可真是没看出来。
她将程蕙送回满晴院,紧跟着便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
清圆有些疑惑:“姑娘这刚回来怎么还要出门呢?”
程蕴道:“咱们去父亲那儿。”
绿槐想到方才程菀说的那一番话,少见的动了怒:“五姑娘也太过分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没有人教她吗?”
程蕴眸光闪了闪:“她从小在黔州长大,黔州的生活环境没有侯府复杂。”
那个时候后宅里只有吴氏一个人,没有这些妻妾,环境简单,程菀从小不用谨小慎微,不用卑微讨好,她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就算学到了吴氏的一些小聪明,也很少有用到的地方。
而现如今,她从她这里吃了这些亏,那是她从小没有经历过的,会愤怒会失去理智倒也算正常。
程蕴想起薛温那天和她说的话,他说凡事总有一个原因。那么这就是程菀总是犯蠢的原因吗?
有因有果。
那么她呢?她又是经历了什么导致她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是环境改变了她还是周边的人改变了她?
她打量着自己院中的一草一木,她刚回来的时候其实觉得这一切很陌生。
当命运挥动那双强大无情的手,将时间拨回到多年以前,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当年的她在这个年纪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又在做一些什么样的事,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又或许是自己不愿意去想起吧。
那时候的她因为一直以来的缺失将自己封闭了,纵使身边有周嬷嬷她们的陪伴,然而那些东西不是她们能够给予的。
她那时活的麻木而笨拙,不知道怎么去了解这个世界。周遭的那些人对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后来的人生总共发生了两次转折点,一次是嫁给崔良域,另一次是在兵乱中被烟渠所救。
那么她是被这两个人改变了吗?
她皱着眉想了想。
“你啊,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信任,这样可不行啊,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跨出去,这样就是把一些美好的事物给关在门外了啊……”
这道声音夹杂着些许心疼,在她脑中响起。
程蕴脸色渐渐苍白,她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是谁在和她说话,但她几乎敢肯定,她是被这个人改变了。
那么她在上一世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人吗?可为什么现在会遗忘?
绿槐见程蕴脸色不好看,忙扶住她:“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程蕴回过神来,外面的阳光始终明亮热烈,像是不论经过怎样的斗转星移朝代更迭都不会被改变。
她摇了摇头,慢慢道:“无事,我们去父亲那儿吧。”
她总有一天会弄清这里面的原因的。
…
…
程峘听说程蕴要见他,有一些讶异,他回京这么长时间,程蕴主动跑来他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又一次在书房见了他这个女儿。
程蕴示意绿槐将绿豆糕放在桌上,笑着道:“这绿豆糕是二姐姐给的,女儿尝着味道虽甜却不腻,特地拿来父亲尝尝。”
绿槐将绿豆糕放好,飞快地看了一眼程蕴。
她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多少对姑娘还是有点了解的。想必是因为姑娘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不管怎么看,姑娘现在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对,姑娘应付老夫人怎么那么得心应手反而到了自己的父亲这儿却变得如此笨拙?
绿槐低下头蹙着眉,是因为二老爷对姑娘来说还是太陌生了吗?
可是也不对啊,觉素那个和尚对姑娘来说不也是很陌生的吗?
绿槐陷入了自己的疑问。
程峘心中越发觉得怪异,他颔首:“你有心了。”
程蕴微微垂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父亲回来这么些时间,女儿却很少来陪父亲说话,都是女儿不懂事。”
绿槐暗自点头,这一套是姑娘拿来应付老夫人的。
“其实女儿本想亲手做些糕点给父亲的,可女儿不知道父亲的喜好,于是只好厚着脸皮用了二姐姐的绿豆糕。”她将放着绿豆糕的碟子推到程峘面前,眼里饱含期待,“父亲尝尝好不好吃?”
绿槐的一颗小心脏颤了颤,垂下的脸庞流露惊悚。
这一套不是她家姑娘拿来应付觉素和尚的吗?
她有心想提醒程蕴,虽然二老爷也是个男人,但是他是长辈啊。姑娘您这套用错对象了啊。
绿槐心中焦急,直到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让她整个人僵住了。
说起来,她家姑娘应付老夫人那套和应付觉素那套,是不是过于相似了?
应该是……错觉吧?
程峘也觉得程蕴此时的态度十分诡异,虽然她嘴上说着亲近的话,可却一口一个生硬的“父亲”。
他干咳一声:“你找我就是为了送绿豆糕?”
程蕴闻言沉默了会儿,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件事……”
她将方才发生在程苾院子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程蕴说完不动声色看了眼程峘有些捉摸不透的脸色,忽然眼中落下泪来:“我心想五妹妹应该是因为母亲不在家中,所以心情不太好,说话便有些冲。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该让着些妹妹……”
她说着又顿住,飞快觑了眼程峘的脸色。
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眼中并没有厌烦。
程蕴却暗自皱眉,当初程菀因为米珠跑来程峘这里哭诉,她站在门口却恰好瞧见了程峘眼中闪过的厌烦,那时候她以为程峘是不耐烦听女人的这些琐碎。可是眼下她说了这么多,程峘并没有不耐的迹象,这又是因为什么?
为何这些事越往里深究反而越发诡异?
绿槐心中喟叹,她家姑娘越来越厉害了。这说哭就哭的本事练就的炉火纯青。
“可没料到妹妹越说越不像话,我不过是担心薛大公子知道我随手处置了他送来的东西,会不高兴,妹妹竟然直接说我向着薛家,不拿家中姐妹当回事……”程蕴脸上泪水涟涟,“女儿何其冤枉,竟被妹妹如此揣度。”
“非是女儿向着薛大公子要为薛大公子说话,只是妹妹那番话着实不成体统。”程蕴微顿,拿帕子擦了擦泪,“夏清不过是一个小厮,他编的螳螂怎可与薛大公子相提并论?这种话要是传到薛大公子耳朵里,指不定还以为是程家对他不满,借此嘲笑他。”
“女儿自幼长在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想来薛大公子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送些野趣儿的东西来逗女儿开心。”
“只是却没有想到,他的好心却在五妹妹眼里变了样。”
“孙女给祖父请安。”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面无表情点点头。
程蕴直起身:“祖父叫孙女来,可是因为昨日的事?”
程老太爷捋胡须的手顿住,表情微滞,他还没说啥呢,怎么这丫头就猜出来了?
他板了脸:“不错,你昨日的言行很不得体!”
程蕴笑了笑:“祖父可是觉得,孙女那番话让宋老太爷不高兴了?”
程老太爷闻言立即瞪着她:“这不是我觉得不觉得,你又不是没有长眼睛,宋老太爷当时什么脸色你没瞧见?”
程蕴点头:“宋老太爷当时脸色很不好看,孙女自然是瞧见了。”
程老太爷继续瞪她:“你既然瞧见了还问我?”
程蕴笑道:“但是祖父,在孙女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外祖父很高兴啊。”
程老太爷不瞪她了,他开始回忆,当时孟老太爷听完程蕴说的话确实是笑了,这丫头没说错。
程蕴轻声道:“祖父您想,孟老太爷是孙女的外祖父,外祖父被宋老太爷伤了颜面,孙女自然要帮着外祖父啊。”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点头,这没毛病。
程蕴继续道:“我们程家和孟家是姻亲,但和宋家不是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程老太爷皱眉:“但这两个都是丞相呢,谁也不好得罪啊。”
程蕴点头:“不错,两位老太爷都是丞相,我们程家确实惹不起。但是两位丞相向来不和,程家夹在中间只会受罪,不如趁早做个选择,对大伙儿都好。”
程老太爷继续捋胡须:“宋老太爷似乎有意同我们交好。”
程蕴继续轻声诱哄:“祖父,宋老太爷确实有意示好,但是也有可能拿我们做棋子利用。外祖父不同,外祖父当年同意将我娘嫁到程家,那心中肯定是认可程家的,就算现如今程孟两家不冷不热,好歹这姻亲关系还是可以续起来的啊。”
怎么续?他嫁个儿子过去?他没生女儿啊。
程蕴轻轻一笑:“不是还有孙女吗,只要有孙女在,程家和孟家的关系便不会断。”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眼睛一亮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有理有理。
“所以呀,祖父,咱们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与其左右摇摆让人瞧不起,不如站定一个。”
“宋家如今过于招摇,指不定圣上心中早就十分不满,咱们若是和宋家牵扯上,恐怕圣上会很不高兴啊。”
“孟家就不一样了,两家姻亲走的近些也是情理之中。”
程老太爷皱皱眉,又点点头:“依你这么说,咱们应该和宋家划清界限才是。”
程蕴立马道:“祖父英明。”
程老太爷很高兴,他咧嘴笑了笑,挥挥手:“行了,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孙女告退。”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看她离开,知礼懂礼还会分析利弊,这个孙女教导的不错。
他笑得十分满意,等视线内再不见程蕴的身影,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让他手一抖扯下几根胡须。
嘶——
程老太爷疼的倒抽一口冷气,不对啊,就算要站队,要站哪边不是应该由他来决定吗?他才是程家的当家人啊。
…
…
两天后程葶回门,程蕴倒是见了一眼她的大姐夫。
定安侯如今虽已四十多岁,但模样儒雅,时间带给他的反而是一种醇厚的气质。
她看了看程葶,面色红润,眉眼含笑,想来过得并不差。
第二天程蕴便再一次登上了去大安寺的马车。
周嬷嬷拉着她的手:“姑娘如今大了,好些事情有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能为姑娘做的便是守好这院子,奴婢不能时时陪在姑娘身边,姑娘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程蕴含笑颔首:“嬷嬷放心,我有分寸。”
周嬷嬷又叮嘱了几句,然后看着她出了院子。
程蕴登上马车,潘元驾着马车慢悠悠地驶出了京城。
京城内的喧嚣热闹逐渐远去,四周渐渐静下来,程蕴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要端起,马车却陡然停下。
程蕴收回手,马车外有道男声传进来:“程三姑娘可在?”
潘元攥紧缰绳,目光警惕地看向前方,几个人正围着一辆马车站着,他问:“你们是什么人?”
丁邑没回答。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薛温从马车下来。
“三姑娘,我有事要问你。”
程蕴听到薛温的声音,微怔,她坐着没动,清灵灵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去:“薛大公子有何事?”
薛温挑挑眉:“三姑娘打算这样跟我谈话吗?”
程蕴道:“我是女儿家,自然要注意名声。”
薛温嗤笑:“三姑娘眼里既然还有名声,那为何还要去偷我的银子?难道这就与名声无关了吗?”
他话音一落,车厢内一片寂静。
紧跟着他的视线内便闯入一只如白玉般的手,那手从左划到右边,将车帘掀起,程蕴那张笑盈盈的脸便展现在他面前。
程蕴看向他:“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薛公子已经将此事给忘了。”
薛温瞳孔微缩,眼底有莫名情绪涌动。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偷了银子,这倒罢了,罪魁祸首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仅如此,查清楚此事还花费了他好几个月。
可真是丢人!
薛温笑了笑:“三姑娘放心,这种事我时刻不敢忘。”
“薛公子拦下我的马车,只是为了质问我吗?”
“三姑娘觉得,我有这么闲?”
程蕴叹口气,扶着绿槐的手下了马车。
“薛公子是来问我讨回那五两银子的?”
“三姑娘明白就好。”
程蕴又叹一口气:“俗话说,破财免灾。薛公子,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去拿了你的五两银子,当时你便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去遂州,到时薛公子染上瘟疫,就是有五万两银子也没地花呀!”
薛温似是笑了:“这么说来,我应该感谢三姑娘偷了我的银子?”
程蕴道:“薛公子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正因为我出了手,才能让薛公子有理由在京城多待了几天,一直到遂州瘟疫爆发,避开了这场祸事。”
薛温冷冷一笑:“三姑娘也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
程蕴微怔:“薛公子不信我的话?”
信你有鬼!
薛温道:“三姑娘,我虽然不知你是从哪里事先得知了遂州的瘟疫,但我和你并不熟悉,若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救我,难免过于可笑。”
程蕴叹口气:“薛公子谢庭兰玉风华正茂旷达不羁,我怎能忍心看着薛公子去送死?”
满嘴鬼话!
薛温眼神越发冷:“我想若不是你舅舅也会一同去遂州,三姑娘定然会看着我去送死。”
程蕴默然看向他。
薛温眉目间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唇角扯出的笑冷如寒冰:“三姑娘能将对我的算计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倒令我佩服。”
程蕴脸上的笑渐渐变淡,最终隐进风中。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的,如一滩死水的表情:“所以薛公子想要怎么跟我算这笔账?杀我泄愤吗?”
薛温怔了一瞬,很快道:“那倒不必,三姑娘将从我这儿偷走的银子还回来便行了。”
“不行!”他话音刚落,程蕴立马脱口而出。
薛温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三姑娘,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银子?”
喜欢就是喜欢,这种事情还需要原因吗?
薛温道:“我觉得,凡事总有一个原因。”
“如果三姑娘问我为何喜欢银子,我可以直说,我十一岁时父母相继离世,他们留下来的铺子田产全落在了我的身上,当意识到周边的人对我手上钱财的觊觎的时候,我才明白钱的重要性。”
他的眉头依旧紧锁:“但三姑娘,你从小养在深闺,这么在意黄白之物,不会太诡异了吗?”
“程家好歹也是侯府,家风也还算清正,就算三姑娘在家中不受重视,但程老夫人也不会去苛待你,该有的东西不会少,既然如此,那么三姑娘从小也不会为吃穿发愁。”
“三姑娘,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到底为何会迷上银子?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程蕴听完他这样一番话,怔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程家未曾短她吃穿,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呢?
她扭着眉,努力地想,使劲地想,拼命地想。
脑中却有团记忆始终模糊不清。
“……这座宅子是不是很不错?但是它太贵了……我倒是想把它买下来……”
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她吗?是她说要买宅子吗?她要买宅子做什么?
她到底将哪些重要的事给遗忘了?
可不管她怎么想,脑中翻来覆去仍旧是那几句话。
绿槐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惊呼一声:“姑娘!”
薛温皱着眉,他把话说的很重吗?怎么搞得他像是在欺负小姑娘?
清圆恨的不行,不就是五两吗,至于死追着不放?
她从自己的荷包中拿出五两,走到薛温面前:“薛公子,五两银子还给你,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家姑娘了!”
薛温笑了笑,伸手接过:“早拿出来不就好了吗?”省得他说了那一通废话,最后浪费大家时间。
清圆脸色变了变,冷笑道:“薛公子,您这性子若是将来娶了妻必定家宅不宁!”
薛温没有生气,他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样子:“是吗,但我觉得热闹点也挺好的。”
程蕴看着他坐上马车离开,一张小脸苍白透明,唯有一双眼睛越发漆黑幽暗。
…
…
胡屠夫年轻时曾让许多人嫉妒过。
原因还是因为他本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粗汉子,每日还要宰杀好几头猪,身上总是有洗不干净的腥气。按说他这样很少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的,可最后嫁给他的那个姑娘不光是心甘情愿,还长得貌美如花。
这就让那些人酸的牙都要掉了,不应该呀,胡屠夫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这姑娘长了一副好样貌,怎么眼力不太行啊。
他们心里各种不平衡,一直到这姑娘为胡屠夫生下一个女儿后去世,嫉妒的羡慕的统统变成了同情。
原本他们还操心胡屠夫会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可没料到他不仅是娶到了,还让他们嫉妒的眼红。
原本他们以为会对他一直嫉妒下去,可没料到他陡然就成了鳏夫。
人生无常啊人生无常。
胡阿橘从小是顶着众人同情的目光长大的。
卖鱼的阿四叔总是会摸着她的头一脸哀伤,这让她一直忧心自己是不是再也长不高了,还是自己脑子太笨了,不然为何阿四叔看着她的眼里总是含有泪花。
她不明白,于是跑去问爹爹。
胡屠夫告诉她,阿四叔只是因为当初喜欢她娘亲,但是太怂,不敢告诉她娘亲,然后现在十分后悔。
胡阿橘似懂非懂,阿四叔喜欢她娘亲,和她有什么关系?
胡屠夫却没再多说,他拿起刀又去杀猪了。
胡阿橘听着猪嗷嗷惨叫的声音,两手托着腮开始想象她娘亲模样。
他们都说她娘是个美人,可是眼睛太瞎,嫁给了她爹爹。
她才要说他们眼睛瞎!
她爹爹其实只要把胡子刮干净,不知道比他们英俊多少倍!
其实在她娘亲去世几年后,有人说要给他爹爹介绍姑娘,但都被他爹爹严词拒绝了。
她娘亲一定长得很美很美,所以爹爹才对娘亲死心塌地。
她长大后也要找一个待她十分温柔的男人!
胡阿橘长大后遇到了裴免。
这个男人总是三五不时的跑来他们家买猪肉,于是这一来二去,胡阿橘倒是和他渐渐熟悉起来。
裴免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但是心思却很细。
胡阿橘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了他,不然为何总是想要去见他,总是想要去对他好?
胡屠夫却很讨厌裴免,他当爹当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大,偏偏来了一头猪,要和他抢女儿,真是过分!
他是十分想要将这头猪赶跑的,但这家伙看着笨,脑子却好使,不管他的态度有多不好,对他始终是小意殷勤,十分讨好。裴免这个态度,他总不能当着女儿的面给他甩脸色吧,不然女儿回头又要闹脾气了。
胡屠夫心中十分不好受,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儿大不由娘啊。
他叹一口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说要和阿橘一起出城看桃花。
他呸!
果然这些男人统统都没安好心。
胡屠夫双眼圆瞪,立马道:“不行,我不同意!”
要是这臭小子趁着看桃花的劲,欺负阿橘怎么办?他不能跟在阿橘身边,要是阿橘被这臭小子拐走了又怎么办?
他说什么也不同意!
胡屠夫生气的样子还是很凶的。
裴免却丝毫不怕,笑着道:“爹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橘的。”
胡屠夫眼睛瞪得更大了,吼道:“谁是你爹?我都说了多少遍,让你这臭小子别乱叫!”
裴免立马一脸讨好:“爹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你立马从我跟前消失,我这气就顺了!”
裴免看到娉娉婷婷站在门口的胡阿橘,耳根又开始发红:“阿橘出来了,我这就带着阿橘从您老眼前消失!”
胡屠夫又是一声吼:“臭小子我让你消失!”
胡阿橘走过来:“爹,你吼啥呢?”
胡屠夫收起脸上的怒气,笑着道:“阿橘怎么出来了,是不是爹吵到你了?”
“是啊。”
胡屠夫一脸受伤,看着阿橘走到那臭小子面前:“三哥怎么来了?”
裴免听到她叫三哥,耳根越发红。
阿橘先前听到冯义他们叫他三哥,于是也跟着一起叫。
阿橘说这样听起来像一家人。
一家人……
裴免面皮有些烫,他清了清嗓子:“我听说城外的桃花开的正好,阿橘和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胡阿橘笑着点头。
裴免眼睛亮亮咧嘴傻笑。
胡屠夫不高兴了:“阿橘!”
胡阿橘可怜兮兮地看向胡屠夫:“爹,我想去城外看看桃花。之前因为看的人很多我一直没敢和爹提。现在有三哥护着我,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屠夫也很委屈:“阿橘想看桃花,我也可以带你去看啊。”
胡阿橘跺脚,急道:“爹,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他怎么会不懂?女儿想和心上人一起去看桃花,重点是在心上人上面。
胡屠夫觉得更伤心了,孩子的娘就给他留下了这一个孩子,然而现在这孩子也要离开他了,他又要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裴免看着胡屠夫黯然神伤地进了屋子,有些忧心:“爹没事吧?”
胡阿橘却毫不在意:“没事没事。”
这些年她爹看着她越长越大,每个月总是要伤感几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先不说这个。三哥今日来找我,是那个黄姑娘出城了吗?”
裴免闻言端正了神色:“不错。”顿了顿,“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胡阿橘看着他眼里的心疼歉疚,倒是笑了:“麻烦啥?三哥不拿我当外人,能帮上三哥我也很开心。”
裴免的眼睛被她这一句话点亮了,嘴角又开始不由自主往外咧。
…
…
城外有片桃花林,那一大片的粉红傍着一条河,花瓣从树上跌落,最终不是落在土里,便是飞到了河面上。这桃林便成为了京中男女外出游玩去的最多的地方。
清晨的露水将桃花颜色染得浓艳,黄诺儿看着娇艳的桃花,却想起了她的觉素哥哥。
大伙儿都说城外这片桃林美,那是他们没见过觉素哥哥,他若是站在这里,这些花儿都要失了颜色。
黄诺儿叹口气,只可惜她能见到觉素哥哥的次数十分少,且都是在晚上。
她曾经提过让觉素哥哥还俗,这样他们就能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了。
但觉素哥哥却说他命中带煞,必须待在寺庙,否则会牵连到她。
他说自己一人受罪便好,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姑娘,绝不可有半点闪失。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满眼深情和疼惜,让她感动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方。
黄诺儿收回思绪,就算是在大清晨,来赏花的人依然不少,人与人之间交谈说笑的声音让她皱了皱眉。
她带着丫鬟绕过那些三五成群的人往前走,有男人低声的呵斥声和女子低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黄诺儿站在一棵桃花树后没有动。
那一对男女争执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大。
男人很是不耐烦:“我让你别哭了!你要看桃花我不是带你出来了吗?你还要怎样?”
女子抽抽噎噎道:“三郎,我和你说话你明显心不在此,你心里还是想着那个女人,你为什么眼里就是看不到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男人涨红面皮:“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女子见此眼泪落的更凶。
黄诺儿看那女子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住心口,哭的惨绝人寰如丧考妣,再也看不下去。
她走上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轻声道:“你别哭了。”
那女子抬起一双哭红的眼,嘶哑着嗓音道谢:“谢过姑娘。”
黄诺儿叹口气,有些为她难过:“方才我都看见了。”
女子擦泪的手顿了顿,有些讪讪:“让姑娘见笑了。”
黄诺儿摇摇头:“我和你同为女子,何苦要笑话你?我只是为你感到不值,这样的男人,他不爱你,你离开他不就好了吗?”
女子陷入沉默,半晌,她道:“不知姑娘心中有没有喜欢的人?”
黄诺儿闻言,脑子里就冒出觉素那张脸。
女子看她微微泛红的面颊,笑了笑:“看姑娘这反应,姑娘是有心上人的,且这心上人也待姑娘十分好。”
黄诺儿有些惊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女子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羡慕:“姑娘方才听到我的问题,眉眼含笑,脸颊带红。不用深想也知道,姑娘过得很幸福。”
黄诺儿也觉得自己很幸福,她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不愁吃不愁穿,长大后她心仪的男子同样也喜欢她。
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已别无所求。
因为想到了觉素,让黄诺儿变得有些温柔:“你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的。”
女子的眼泪却又落了下来:“姑娘一开始问我为何不离开他,只是因为我到现在还喜欢他啊。”
黄诺儿越发心疼她的痴傻:“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收住泪,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叫我阿橘便行。”
黄诺儿道:“我叫黄诺儿,家住在帽儿胡同,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只管去那儿找我,我陪你说说话,你也能好受些。”
阿橘一脸感动,眼泪险些又要落下来:“姑娘是个大善人。”
黄诺儿抿嘴笑了笑,她的心上人是个出家人,她做些善事,心上人知道了也会夸赞她。
……
程蕴笑了笑:“婶娘这么一个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她喝了口茶,道:“这年轻人和那姑娘,想必婶娘也猜出来了,就是祁王和祁王妃。而我2还知道,祁王妃生父贪污的案子,当年是交由我外祖父查办的。这样一来,祁王的动机便有了,我说婶娘和祁王勾搭上了也就说得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