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逝水难追
江孟教授无意识地摸了摸扎手的胡茬,触感如此陌生。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没剃胡子就出门了,十年?十五年?眼看着的车流已经有几分钟没有动弹,他拉起手刹,打开车窗,点了一支半个月前许炎昆从香港捎回来的小雪茄,然后将烟盒扔向了后座。“来一根,压压惊。”
两缕青烟散入漫天的雨幕。
副驾驶座上的刘奇峰教授也摁下车窗的按钮,雨滴溅到他的肩上,他无奈地笑了笑,叹道:“唉,早上接电话的时候可吓死老头子了……这公安呐,也太不像话,没搞清楚状况就瞎折腾。”
江孟点了点头,在后视镜中寻到柳夏的眼,安慰道:“没事吧小子,怎么噤若寒蝉的?”
“为什么活呢?”柳夏沉默片刻,轻声地说。
“啥?”江孟被问得一头雾水。
“我说,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你小子可别给我乱来啊!”江孟警觉地从后视镜里望了柳夏一眼,“好好活着当然是为了不让爱你的人伤心,也只有好好活着,你才能照顾好你爱的人。你最近也是时运不济,赶紧给我振作起来。”
“那如果……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不在了呢,他是不是就可以死了?”
“胡搅蛮缠!假如爱他的人在天上看着,他寻死他们一样会难过!”
柳夏顿了片刻。“假如人死了还有魂,那爱他的和他所爱的都以另外一个形态好好地存在着,那他也变成鬼魂去陪他们一起,还能相聚,还能相叙,不好么?”
“可要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
“如果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那他为什么还要怕死人伤心,为什么还要自己活在痛苦里呢?直接划上句号不该是最好的选择么?”
“你怎么……”
“俺说啊!”沉默在一旁的刘老打断了江孟,“咱仨不信基督不信佛,人死了会是怎样还真没法讲,不能证明,也无法证伪,就像是两个小学生在讨论下一期体彩中奖号一样,没有意义的嘛。不过‘好消息’呢,呵呵咱仨迟早都要死的,老头子可能比你俩早一步,但也不用急嘛,你们迟早会知道的。所以呢,把握当下俺们能把握的,趁活着,在‘死’这个不可逆的变化到来之前,用尽全部的力量去达到俺们的理想、实现俺们的追求,身后事留给身后思,这才是最优解,是不!”
“……是么?”什么都不用想,就用生命去实现所谓的理想?柳夏合上眼不再说话。
刘江二人知道柳夏昨晚在警察局熬了一整宿,虽满心担忧却终不忍再去打扰,只是静静地把他送到了北苑一舍的楼下。
136里空无一人,窗户依旧敞着,雨已湿遍窗台,柳夏立在窗台边呆呆地望着。女孩的遗体已经不在,那水坑中的血色也早消隐。庭院、草木、石台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认识它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世界变得好陌生。他的林漪、他的尊严、他的梦想、他的136,他曾经赖以呼吸的东西全都一件件地被谁夺走,现在,他甚至悲伤的能力也没有了。
柳夏突然觉得迷茫,不知道世界上还剩下什么要去珍惜。
“……算了,无所谓了。”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那人苦笑着。转身,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