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寒来,眨眼之间已过去八年了。
如今的张二牛已经14岁了。他倒是承了父亲的基因,浓眉大眼的跟父亲像极了。
“二牛啊,上次老王家那个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四妹夏花,给四妹喂着奶。
大黄也长大了,当年做的偏大的澡盆子,现在大黄也只能蹲在里面。此时大黄被拴在院子里,趴在张二牛用木棍稻草搭得狗窝里。
张二牛放下肩上的扁担,笑道:“挺好的。只是人油菜漂亮又贤惠,不一定看得上我啊。”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去人姑娘家见面,人姑娘也对你有点儿意思,好言好语。你倒好,闷葫芦一个,冷落了人姑娘。你可长点心吧!”
“我这不是害羞吗。对了娘,爹去哪儿了?”
张二牛打了个马虎眼,蒙混过去。
“去城里了。”
“又去给大哥说媒去了?”
“嗯。”母亲见四妹睡着了,整理了下衣服:“你也别急。我看人油菜姑娘也挺好的。等你大哥把婚结了,娘就托人给你说媒去。”
张二牛苦着张脸:“还早呢。”
“不早了。看你三婶家,张宝去年结的婚,今年人就抱上孙子了。”母亲恨铁不成钢的啄了啄张二牛的脑袋,末了又问道:“你该不会还想着人小九吧?你可醒醒吧,我的傻儿子,人家早把你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打东华县回来不久,张二牛考虑了很久,终归还是从床底下取出了刘新赠的册子。在和父亲单独谈过未果之后,又瞒着父母让小九男扮女装,进了秋菊书斋念书。
对外只说是大爷发了财,在城里买了房接小九进城去了。
为这事儿父亲让张二牛脱光了衣服,在屋里跪了两天两夜。可终归还是父亲服了软,从此不再提这事儿。
虽然张二牛确实对小九说过没读出名堂来不许回来寻他,可整整八年,小九都不曾寄回过一封书信,终归还是让人心里有些失落。
见张二牛不回话,母亲气极反笑:“你兄弟两可真是亲兄弟啊。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娶人城里姑娘,一个痴心一片只等那青梅竹马的小九姑娘。我倒好,成了恶人,要拆散你们两对儿鸳鸯。”
“娘,那哪能啊?村里村外谁不知道你刘五婶是个热心肠的。不是看您刘五婶的面子上,就你儿子这闷葫芦,哪家姑娘愿往咱家来啊。”
母亲也不上张二牛的当:“你少来。你要对人姑娘要有一半的水准,你老娘我就放心喽。”母亲将四妹哄睡后放在篮筐里,掖好了被角:“儿大不由娘。你们两个的事儿,你们跟你爹说去吧。我是懒得操这个心了。”
“那再大也是您儿子啊。你就是要打我和大哥的屁股,我们也得乖乖撅起来不是?”
“别贫了,赶紧去集市上卖菜去吧。你现在多攒些铜板,将来讨媳妇的时候心里面自然硬气。”
“好勒。”张二牛应了声,就挑着扁担出去了。
张二牛刚走不久,就看见两匹马踢踏着过来。两匹马膘肥体壮,一红一黑齐头并进。
两匹马的主人也是气质不凡,锦衣华服,意气风发。
两匹马打村口进来的时候停了下来,两个主人下马牵着,一路走一路聊。
村子里面都沸腾起来了。平日里谁曾见过马,一次还是两头。两位公子也是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两个人下马而行,低语时的轻笑,不知搅碎了多少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梦。
“封常大哥,这儿就是我的老家了。”
到了大爷家,两个人牵着马立在门前。红马主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李昊看着眼前低矮的茅草屋,转头对红马主人感叹道:“今日方知虚和卖画之由。”
“不进去看看吗?”见张九长久立在门歪,李昊出声询问。
“心愿未成,如何进去?”张九反问道:“走吧,封常大哥。”
“封常大哥,这儿就是我常和你说的二牛哥家。”
“昔日闻虚和之言,想来此人也是个才情卓绝之辈。吾神往已久,到时还要劳烦虚和引荐一番。”
两人说话间,村里的人越聚越多,议论声传到屋里,母亲放下手里清洗的碗筷出来了。
“伯母好。”
张九笑着迎上去,打眉梢里露出的笑意让村里的未婚姑娘跟喝醉了酒似的,轻飘飘晕晕乎乎的,红着脸羞答答跑开了。李昊也跟了上去。
“你们是?”母亲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张九。
一身对襟宽袖衣,一看就是用上好的料子做的,款式也好。腰带上还挂了个玉坠子,非富即贵。
张九略微失神,这才笑道:“伯母,我是九儿的哥哥张九。多年前舍妹九儿多蒙伯母照顾。九儿在家也时常提起自己有个婶婶,待她如同亲闺女般。这次特意缠了我,托我給伯母稍些东西。”
“吾是虚和兄和九儿妹妹的挚友李昊,此次跟着虚和兄前来。”李昊笑着看了张九一眼:“伯母,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说罢笑着扫了眼四周。
看了眼聚叠起来的村民,母亲连忙道:“九儿的哥哥啊,快请进,快请进。”
此时屋里空空荡荡的,都没什么人。
进门张九就见了大黄,想过去摸摸大黄的脑袋。
大黄见进来了人,把链子绷得笔直,伏在汪汪地叫着,随时准备扑过去。
“你别过去,这狗老凶了。”母亲见张九往大黄那边儿去,连忙喊道。
张九停下脚步,看着一个劲地吼叫着的大黄,沉默地站在院落里。
“走吧,进去吧。”李昊见了,上前拍了拍张九的肩。
进了屋,张九从包裹里取出两个木盒和一个小包裹,送到母亲手里。李昊也送了个木盒。
“你们两个吃了没啊?”母亲推辞了会儿,笑着将礼品搁在门边上。
“都吃过了,伯母不必劳累。倒是怎么不见伯父和二牛兄呢?”张九笑问道。
“你伯父早上就进城了。你二牛哥前脚刚走,去集市啥没干……”
“五姐,聊些啥呢?”
那边大黄汪汪吼着,把链子拽得嘎吱响。这边小姨就带着自家闺女,直直地进来了。
“穂儿见过两位公子。”张穂含羞带怯,羞红了脸,躲在母亲后边朝张九李昊施了一礼,见两人回了礼,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五婶,我娘让我给你送些鸡蛋。”这个时候小姨家的女儿张泉又提着筐鸡蛋进来了,将鸡蛋放在桌上后,装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两位公子好,我是张泉。”
不大会儿功夫,村里12户还未结婚的姑娘都聚在张二牛家了。
“小伙子哪里人啊?”
“了不得啊。过了府试,那不就是举人老爷了?”
“还要去京城参加殿试?那不就是状元郎了?”
两个人到底还是年轻,半天不到的功夫,就被一群大妈问得落荒而逃。
“二牛他娘啊,我跟你说二牛这可真是撞大运了啊。有两个举人老爷做朋友,说出去十里八乡哪个不羡慕?”
“要我说那仙长真有仙术。二牛这真是蒙了祖上的照拂啊。”
“那可不,早知道当年就求仙长给我家小子也掌掌眼……”
七大姑八大姨也聚在一起,东扯一句西问一句。
母亲倒是有心为张二牛说上几句好话,只是一想到自己张二牛往日里一副有气无力地样子,胸无大志也没什么才能,气势自然弱了七分,半晌才蠕动着嘴唇:“二牛这孩子不只是运气好。人勤快又肯干……”
“对对对。”小姨打了个哈哈:“穗子,走了。”
“娘……”张穂摇着小姨的手。
“娘什么娘。人现在都是举人老爷,有功名在身的,家境也殷实,你有心变凤凰,人还瞧不上你这麻雀呢。”小姨倒是个快言语的,也不怕伤了张穂的心。
喧闹的正厅一下子都安静了,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
事实上这里的姑娘心里都跟个明镜似的。但总归还还是要来试试的,万一就被哪个公子看上了呢?过来试试,不过是丢些面儿。而在这个时代,活在底层的人又哪来的面子?
张穂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当众被母亲刺了一下,不由得红了眼眶,哭着跑出去了。
余下的人心里面也不大舒服,人群三三两两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