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别发呆了,去把前门关上,早些回屋睡去。”
天色已暮,远处的地平线渐渐盖住最后一丝光亮。明朗的星空下,一个6岁的孩童怔怔地看着夜空。
阴阳交接之际,天上仅挂着几颗星星,清幽明亮。
在魔都,很难看见这样的景色。
见母亲再次催促,张二牛只得沉默穿过庭院,关上那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的木门。
院内,正在水井旁清洗碗筷的妇女抬头扫了眼沉默寡言地张二牛,没来由得偷偷掉了几滴眼泪。
早些年二牛还是个活泼的孩子,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就是经常说些奇言怪语,比如什么“跑的比马还快的铁疙瘩宝马,比牛劲还大的蒸汽鸡”之类的。在刘氏看来,这就是自己孩子的奇思妙想,当不得真。可是村里的人非得说自己的孩子中了邪,刘氏本就是个没主见的,可就连丈夫也这么说,也便信了。于是请了个道士来做了场法事,给二牛灌了几大碗符水,还被关在棺材里,在他爷爷奶奶坟旁搁了七天七夜。
如今病好没好不知道,但是二牛这孩子打那以后就成了个闷葫芦,很少开口说话了。每每想到这,刘氏就忍不住偷偷地抹眼泪,心里面又悔又怨又恨。
回到屋内,张二牛慢慢躺在床上,有些不安。往些日子里大哥在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大哥大牛和父亲进城拜师去了,张二牛才发觉自己是如此惧怕黑暗、惧怕这狭窄逼仄的空间。
张二牛不由得想起那个道士。
记得那道士展现“神力”的时候,是用很老土的油锅煮人的手法。在张二牛指出其中猫腻的时候,那道士虽然慌乱但并未乱了阵脚,反倒一口咬定张二牛是被妖邪附体,同时故意让村里的人可以试试,不过出了事他不负责。
整个村子无一人敢试。急得张二牛自己把手伸进油锅,试图拆穿道士的谎言。却不知这一举动正好让道士给利用了:“诸位乡亲,李某有仙师护着,方能免受油锅烹炸之苦;这小子如今也不受油锅影响,定是被妖孽附体,所以如此。方才这小子还让乡亲们把手放入滚沸的油锅之中,这正是要加害乡亲们哪!如若听之任之,久必为祸患,恐要伤及各位乡亲的性命!……”
先入为主、身为孩童却表现特立超出认知……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张二牛真的是百口莫辩,又急又气。而之后道士出于报复和捞钱的心理,故意令人定制了个小棺材,命人将张二牛抬到祖辈坟前,又搭了个棚子,吩咐众人七天之后方可开馆放人后便借机遁走……
张二牛缩成一团,躲在从窗外泄进来的月光里。
大哥此次进城拜师,想来之后便是住在先生那里了。想到这儿,张二牛又喜又忧。胡思乱想之际,睡意袭来。迷蒙之间,张二牛又惊又怕,直到母亲刘氏躺在身边,张二牛才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早餐没有鸡蛋,应该是昨日父亲将鸡蛋全部拿走,带走了不少母鸡,留下些鸡蛋都是孵化用的。吃过早饭后,和母亲知会一声后张二牛便背着自己的水葫芦,牵着老牛往东塘去了。
双塘村因村里两口大塘得名。东塘浅些,平日里都是给牛洗澡用的,春种时底下的淤泥搭上各家屯的牛粪,便是上等的肥料。北塘深些,旱时可以取水灌溉庄稼,也多有孩童在内游泳嬉戏,屡禁不止。
将牛拴在东塘边的一颗桑椹树上,张二牛找了片阴凉干净的地方,在树上顺了根树枝,开始在地上画着不远处悠闲吃草的老牛。
张二牛本身绘画的天赋并不高,但是毕竟在大学里选修过国画课程,有着一定的理论基础。手残的毛病也架不住日积月累的磨练。在这个缺乏文化娱乐的时代里,绘画是他逐渐培养起来的兴趣之一。
认真描绘之下,张二牛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至收笔,才注意到日头已经高高挂起。到现在东塘边也没几个人,想来那群孩子又跑到北塘里游泳去了。
蹭掉地面上的画,张二牛牵着老牛往家赶去。
到了家父亲母亲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两盘青菜。父亲正大口喝着凉白开,碗底朝着门口。手里的蒲扇“呼呼”地扇着,卷起阵阵火风。母亲坐在边上,眉角压不住地笑意。
大哥并没有跟着回来,想来是事情成了。张二牛心下了然,到井旁洗了洗手后就回到了餐桌。
父亲放下碗,同样压不住唇角的笑意:“这次事能成,咱还得好好感谢人家老刘。这事儿人家可是出了大力气得。等过两天把家里那两头老母鸡牵出来,把酿的米酒装些。明儿个正好是集会,我再买些布一并送过去。”
母亲听完了有些犹豫:“当家的,咱家的余钱也不多了。”
“想什么呢?咱儿子能去药馆做学徒,都是人家老刘一手操活的。不好好感谢人老刘能成吗?你让别人怎么看我老张家?以后还怎么让人给你儿子说媒?”
“就不是你儿子!我还不清楚你,就是好那口面子”母亲白了眼父亲,又看了眼在一旁默默无言的张二牛,叹了口气道:“你当家,都听你的。”
父亲嘿嘿一笑:“你也别不开心了。咱大儿子现在也算是半个郎中,日后铁定就是城里人了,咱也跟着过去享享福。再说了,大牛这一学成,那些城里头的姑娘小姐还不得倒贴咱家大牛?我告诉你,到时候一般地我可不让人进咱家的大门。到时候再抱5个白胖的大孙子,我可就撒手不管了,那都是你的活。”“看你美的,八字还没一撇呢。”母亲噗嗤笑出了声,心情明显快活不少。
父亲又摸了摸一声不吭的张二牛的头:“咱两这几年累些,再给二牛讨个媳妇儿,他大哥到时候再帮衬些,不挺好的吗?”
“知道了,快些吃饭。吃完饭咱两去把菜园子浇浇水。对了,明天你把二牛也带过去吧。”
吃完饭,照例先带自家老牛到粪堆旁造些肥料,这才不紧不慢朝着东塘走去。
张二牛这回换在一颗榆钱树下,看着老牛的半个身子埋在水里,舌头不停卷起水草囫囵着吞进腹里。
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有4个孩童来到了东塘。远远地就打了个招呼,给老牛找好了地方后都往张二牛这边聚了过来。
“二牛,大牛真的到城里学师去了?”发问的是张宝,和大哥同年,都是8岁。张宝是三叔家里面的独子,长得肥肥胖胖的,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却有着当众气哭三婶数次的辉煌战果,算得上是“村中恶霸”。
“嗯。去的是刘郎中那儿。”张二牛如实回答。
张宝声音里满是羡慕:“真好啊。大牛哥运气真好。这样就可以每天吃糖葫芦咧。记得上次去城里,爹爹给我买了串糖葫芦,酸酸甜甜得可好吃了。”说着说着,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乱转,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另外三个孩子也留着口水,听着张宝绘声绘色地描绘着糖葫芦等各类小吃的味道。
几个孩子扯东扯西,之后又玩起了游戏,嬉闹之间,各个都是上天入地三头六臂的孙悟空,追逐打闹浑然不顾池塘边上的淤泥,弄得干净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张二牛也不能“幸免于难”,被卷入了“战事”。
一群人打打闹闹,不知不觉间时间已到了黄昏,肚子也饿得咕咕响。众人这才作罢,各自牵着老牛,趾高气扬心满意足地大踏步着往家走去。
张二牛闻了闻满身的汗臭味和泥臭味,以及衣服上的泥巴,想起了往日里在网上看过的一个段子:“他曾经是个王者,直到他妈来了……”
在院落里用井水狠狠地搓了个澡,直到将身上臭泥的味道冲散,张二牛这才换了身衣服后,只觉得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