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场雨来得突兀,浇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剧组人手多,拾掇东西也快,器材道具倒没受什么影响。
杨柳镇上可供剧组居住的地方很多,张导他们选定的地方并不是常规宾馆,而是个类似古装剧的深宅大院。这地方并不用于剧组拍摄,而是个实打实的宾馆住处:地方大、房间多、庭院内景色秀美,甚至还有独立的小厨房,这样的住处放在杨柳镇可说是供不应求。有赖张导与宅子主人的交情,才在该剧开拍之初便订下了这个住处。
房间够多的好处在这关键时刻便体现出来,唐清和与李韵韵一行人临时留宿,少说要腾出两间空房来,也没见负责张罗住处的人皱个眉头,转眼就为两人安排好了房间。
李韵韵几乎屁股刚挨到床沿,就听外面响起了两声敲门声。她抬起眼帘,视线正跟唐清和的目光对上,之前好一阵折腾,李韵韵这才注意到,他一路抱着自己进宅子、找住处,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此时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一头短发正在滴水。
两人几次打照面,李韵韵见他都穿着正装,哪怕今天为了行动方便特意换了短袖牛仔裤,可发丝上仍打着发胶,好好的时候自然看来一丝不苟,这会儿被雨水打湿了,却也不显狼狈,反倒显出他真实的样貌来。
两人正是一上一下的位置,脸对着脸,眼瞧着眼,李韵韵这才发现,自家老板五官实在有点漂亮得过分,若不是平时故意做那副成功人士的老成打扮,又总端着一副万年冰山脸,怕还真有点压不住人。他的眉眼宛若远山孤鹜,一动一静皆如水墨画般清隽崭然;但他眉峰凌厉,看人的目光缓缓而沉,又极少会笑,多数人与他对视时都会为他的气场所震慑,不自然地垂下目光去,哪里还顾得去仔细打量老板的五官模样生得如何?
李韵韵正这样想着,就听唐清和略显不耐地问:“发什么愣?”
她见他的眼神里露出几分不耐烦,又想到他抱着自己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不禁有些尴尬,说:“那个……谢谢啊!今天有劳你了。”
唐清和将她放下,直起身去开门。
有唐清和站在门口,挡住内外的光景,李韵韵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但隐约听到有些尖细的声嗓,便知前来敲门的是何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唐清和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个精致的藕荷色软布袋。他把东西放到床边,说:“维生素E,还有一些其他东西,孔月旋给的。”
李韵韵打开袋子一看,见除了一罐维生素,一瓶外伤喷剂,竟然还有两袋姜糖冲饮。
李韵韵把东西掏出来,刚想问唐清和要点热水,就见他背对着自己说了句:“你先歇着吧,我让陈鱼过来帮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又出了屋。
李韵韵想到此前他和孔月旋交谈后孔美人那副羞涩开怀的模样,不禁心思一动,难怪孔月旋对星辉有几个潜力新人的事那么清楚,敢情这俩人间……有一腿?
正琢磨着,又有敲门声响起。
这门是老式的,只要里面的人不栓门,外面一推就开。李韵韵此刻腿脚不便,因此分外感谢这门的设计,连忙提高声音说:“请进。”
门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陈鱼,而是换了一身现代装束的云乔。
云乔手里也拎着个袋子,走进来时见李韵韵有点傻眼的表情,不禁也愣了下,又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白T恤灰色休闲裤,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李韵韵身上还披着唐清和的那件西装,她又是被一路抱进屋的,西装厚实吸水,倒为她挡去不少雨水。此刻将西装往开一拿,里面自己的衣服裤子还干燥着,并没有半点不妥,李韵韵顿时对唐大老板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来。
她满意地抿了唇角微微一笑,抬起头,见云乔正望着自己,还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不禁笑了笑说:“你穿白色还真是仙风道骨,张导让你演苏忘生,真没选错人。”
云乔这才明白她刚刚在打量什么,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也就这张脸还能看。”
他见李韵韵手里拿着橘红色的小袋,以为是药剂,上前拿过一看上面的字迹,不禁暗恼自己的粗心,说:“我先给你把这个冲了,免得感冒。”
李韵韵正有这个打算,道了声谢,又说:“脸好看才能让观众注意到你啊,演技和人品固然重要,但都需要时间和耐心去发现。这几样你都有,现在又有人把机会递到手边,你还不知足?”
云乔将沏好的姜糖水放在桌上,一边躬身拱手做了个长揖:“多谢恩人慧眼,小生这厢有礼了!”
李韵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门又被推开了。这次才真是陈鱼来了。
下雨天凉,她多穿了件猩红色的长袖外套,衬着脸孔白白的,真如画中走出来的小姑娘一般。饶是李韵韵这样眼光和嘴巴都毒的主儿,也忍不住要赞一声漂亮,两个人目光相对,陈鱼先是因她眼神中的赞许有点小小的窃喜,随后看到她身边站着的人,面色不禁又沉了沉。
云乔是个心思敏感非常的人,见此情景,连忙说:“我还有点事,这些水果是我今天来时路上买的,你多吃水果、多喝热水,有助伤口复原……”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陈鱼见人走远,撇了撇嫩红的小唇,又睨了眼李韵韵面上的神情,轻声说:“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一样……”
李韵韵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姜糖水,示意她帮忙递过来,又说:“你看人家那眼神,本来也够渗人的。”
陈鱼本来就是个脾气古怪的,听了这话不仅不气,反而还来了兴致,搬了凳子过来和李韵韵面朝面坐着:“我看他的眼神吓人?你这意思是他其实还挺怕我?”
“他也不是怕你,是见了你有点心虚。你又不给人好脸色看,他怕惹得你不耐烦,所以总避着你走。”
陈鱼听了这话,用有些嗔怪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小宗说你心里更偏向云乔多一点,他说除非我以后得了你青眼,你肯定不会跟我说实话。”
李韵韵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有什么不能和你直说的。我不说,你就看不出来了?”
陈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浅浅的思索神情。她平时在人前总一副冷淡古怪的模样,再加上如今红得发紫,许多人见到她时,态度多是恭谨加上畏惧,生怕惹得她不高兴。但她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许多年轻小女孩有的心理她都会有,喜欢听好听的话,又痛恨别人将她当孩子哄,可又断断不愿意别人将她彻底当个大人,不然岂不是半点年轻女孩子的优越感也没了?这样的心理说起来是自相矛盾的,但哪个女孩子不是从这样矛盾到自己都有点迷糊的阶段过来的呢!
李韵韵这句话刚好搔到了她的痒处,因此她心情反而轻快不少,快言快语道:“我知道你是借着我的关系才把云乔打包送进剧组,但你是我在星辉的经纪人,我又和星辉签了卖身契,无论你还是公司,肯定都要最大限度压榨我的价值,这样做本也没什么。”说着,她又露出一抹有点阴测测的浅笑:“至于他能不能留下来,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李韵韵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反而问她:“你来找我,是有其他的事。”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陈鱼被她这样过分笃定的语气说得一滞,过了片刻又撅了撅唇,瞥了她一眼,轻声问:“你想不想知道,今天那架子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孔月旋走过去就倒了。”
李韵韵皱了皱眉,她并不是个表情非常丰富的人,会当着人做出皱眉的神情,往往代表她已经非常不满了。两个人认识这些时日,虽然早先的相处难以称得上愉快,但陈鱼这姑娘也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见李韵韵不悦,连忙接着之前的话说道:“你注意到今天那个制片说帮忙搭架子那个姑娘了吗?”
李韵韵蹙紧的眉心略略舒展,看向陈鱼:“她跟孔月旋有私人恩怨?”
陈鱼摇了摇头,她显然也陷入某种思考,过了片刻才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当时架子倒下来的时候,她其实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韵韵看着她:“你还发现了什么?”
单凭这一点,并不足以定人家的罪。陈鱼必定是看到了什么更确切的线索,这才巴巴地跑来跟自己通风报信。
陈鱼神秘地一笑,一直插着外套口袋的手伸出来,掌心朝上,递到李韵韵面前。
白皙小巧的手掌上,放着的是一段极细的铁丝,铁丝弯弯曲曲折成几折,还用一根细长的红线绑着。
陈鱼勾了勾手指头,示意李韵韵把手伸出来,随后将那段细铁丝往她手里一塞,说道:“她事后去清理过现场,不过这一小段被一支竹竿压在下头,她没找见。”
李韵韵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抬起头看她,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陈鱼却不领情,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她咬了咬嘴唇,又瞥开视线,犹豫半晌才说:“上次的事,咱们这就两不相欠了。”
李韵韵暗暗挑了下眉,这意思是想拿今天的事报答她当日替她遮掩张扬一事的恩情。
看起来是交易一场,倒也难得的坦白。
李韵韵又想起一件事来,问她:“我记得云乔和你也有一场对手戏?”
陈鱼边思索边点了点头:“本来是安排在今晚的,不过今天这天气……”她偏头看了眼窗外天色,“恐怕要往后排了。”
李韵韵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踝,笑道:“我估计要过两天才回去,说不定能赶上你们俩的那场戏。”
李韵韵是从未看过陈鱼演戏的,听了这话,小姑娘精致的脸孔又沉了沉,随后站起身:“你要是有空就来呗。”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大,光看背影也知道她是不高兴了。
李韵韵知道她大概是想岔了,却没出声叫人。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02
李韵韵的手机铃声是分组设置的,这个铃声甫一响起,她便知道打来的是谁,因为这个分组里只有一人。
她坐着的姿势僵了僵,迟疑片刻才接起电话,对着话筒轻轻“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传来一把颇为温和的女声:“囡囡你在哪里?”
囡囡是李韵韵母亲对她的爱称,这称呼自李韵韵出生就用起来,直到李韵韵成年,私下只有两人时,母亲还爱这样称呼她。
李韵韵听到这个称呼,面色不自觉柔和了几分,轻声答:“在一个小镇上。跟公司同事一块出差。”
李韵韵的母亲姓苏,本名苏合,自从与李父离婚之后,最不愿听别人的两个称呼便是“夫人”或“太太”,哪怕李父本人在场,也要别人称她“苏女士”。时候长了,加之李韵韵年龄渐长,有时开玩笑也会学别人这样称呼她。苏女士自诩风雅,并不生气。
李韵韵答了一句,却迟迟等不到母亲的下一句话,便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苏女士今天不去茶会?”
苏女士又静默片刻,才说:“囡囡,李毅松再喊你去相亲,你会不会去?”李毅松指的就是李韵韵的父亲。
李韵韵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母亲大老远地打电话来,竟然会是为了这事,不禁脑袋有点发懵:“啊?”
苏女士在电话那端有点着急,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继续试探道:“李毅松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些,我觉得不去也罢。都是些暴发户,与你不会有共同语言。这事我已经说过他了。你放心,哪怕再来人,也不会是之前那种水平。”
李韵韵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苏女士自觉忍耐够了,又不会再耽误女儿学业,便与李毅松主动办理了离婚手续,上大学后,李韵韵一直住校,毕业后又搬至一间小公寓独居,而在此期间,苏女士已经搬回至老家Y市居住,母女之间关系虽好,却也不是一般人家母女之间那般亲昵。因此李韵韵乍一听到母亲提及这个话题,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逃避。
苏女士接连说了许多,都等不到女儿一个答复,心里愈发没底,她挣扎许久,还是将心底沉积已久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韵韵,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李韵韵兀自想着心事,一听这话瞬间啼笑皆非:“妈你说什么呢?”
这话答得又迅速又轻快,完全不像有隐情,苏女士瞬间放下心来,又问:“那你是不想结婚?”
李韵韵虽然是头一次与母亲探讨此种话题,但与其他长辈并不是第一遭,因此早有一番话拿来应付,几乎想也不用想就说:“也不是不想,这不是还没遇上合适的。而且我现在年纪也不算大吧?”
苏女士连连点头:“我家囡囡还小,是应该多挑选两年。”她迟疑着又继续道,“结婚的事倒是不急,我不是李毅松那种老封建。可也是时候谈一谈恋爱了。身边没有合适的男孩子?”
这问题也不难应付,李韵韵照实说:“身边男人不少,但现在这社会,妈你也知道的,有钱的长得不行,长得帅的性向不对,性向对的又都花心,再说了,各方面条件都好的,也不一定能跟我看对眼……”
苏女士在电话这边听得连连点头,心里又止不住地犯愁:“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有例外……”
李韵韵忍不住苦笑:“例外是有,但哪可能就那么好运,落在我头上呢。天上真掉个馅饼,我也不敢接,万一是铁的还得砸破头,肚子没填饱,命先丢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越来越刻薄。”
“不是我刻薄,实情就是这样。”李韵韵还要再说什么,一抬头,后面的话全完了,一个囫囵咽回肚里。
唐清和去而复返,换了一身新衣,灰色休闲外套,白T恤白色长裤,微微蹙眉站在门口,也不知听了多久。
“……不管怎么说,多认识一些人总没坏处。囡囡,囡囡你在听吗?”
李韵韵哪敢再细听,连忙敷衍:“我还有点正事,先挂了。”
李韵韵虽然性格有点冷清,对父母却是极孝顺的,极少会先挂长辈电话。苏女士望着匆匆挂断的电话,一时有点傻眼,心里却止不住得落寞:女儿长大了,工作忙,离得又远,似乎没有从前贴心了。又想起前一天茶会上其他茶友的建议,苏女士犹豫再三,还是主动拨通了那个许久未联络的号码……
而主动挂断电话的这边,心情也有点起伏不定,正迟疑着,就听唐大老板问了句:“有钱又长得好的都是gay,这谁教你的?”
李韵韵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一脸镇定地回说:“家里长辈催结婚,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说。”
唐清和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问:“你家里很缺钱?”
饶是李韵韵这样思维相当跳脱的,一时之间也没领会自家老板的意思。
对方见她脸上表情呆愣,还以为是被自己说着了,就说:“星辉待遇在业内最高,好好工作,年底还能提薪。”说完这句,他已经走到近前,刚好看到李韵韵手里的杯子还剩了些褐色药水,他蹙了蹙眉,又转身走了。
李韵韵脑子里还回响着他刚刚撂的那句话,也就没留意到他临走前的表情,只觉得自家这位老板脾气实在怪了些,来了又走,也不说是什么事,而且就凭刚刚那句前后不着调的问话,足可证明此人脑回路也大大不同常人。
03
夏季的雨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傍晚该吃晚饭的时间,雨也差不多停了。
剧组多数时间都吃盒饭,高效快捷,没那么多麻烦,这倒方便了李韵韵。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盒饭,就着一杯热水,很快便解决了晚饭。要说美中不足,就是拿筷子时偶尔会牵动手臂的淤青,好在屋里没有旁人在,也就看不到她一边吃饭一边皱眉吸气的傻模样。
中午那会儿几拨人车轮战似的轮番上阵,到了下午,大概大家都看出雨势渐小,知道晚上还有的忙,因此竟没一个人再来叨扰,李韵韵乐得清闲,用一下午时间把接下来几天的日程表重排一遍,又小憩片刻,吃饱了饭,泡一杯茶,只等晚上跟着剧组的人一块见识拍戏的过程。
要说旁观剧组拍戏,她也是见过几次的,只是平时日程排得太满,往往瞄上两眼就又被人叫去忙别的,像这样跟着剧组同吃同住,慢悠悠走在屋里等看戏,竟然还是入行以来头一回。再加上《盛唐》这部电视剧,她本人也一直在网上追看,因此对于晚上亲眼观摩,比之从前更加期待。
不多时,小宗腾腾地跑来,扒在门框上说:“韵韵姐,陈鱼让我来跟您说一声,今晚那场戏照常,布景那边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让我来背您过去。”
李韵韵早盼着这场戏,听着前面几句话情绪很高昂,听到最后一句话直摇头:“不用背,你扶着我过去就行了。”
李韵韵面上神色没露出任何嫌弃,心里却忍不住想,就小宗这小身板,背着她走不出三步远估计就得累得直喘。
小宗这样的男孩子,年纪不大,心眼不少,从前背着李韵韵,也常和陈鱼讲一些李韵韵难应付的话,毕竟对他来说,陈鱼才是他的正经老板。可真当着李韵韵的面,他却一个反驳的字都不敢说。
平时只要李韵韵眉头一皱,他就本能地膝盖发软。可毕竟有陈鱼的嘱托在先,交待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回去肯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唐清和走到门口,看到的就是房间里两个人僵持着的情形。
三个人目光一对,小宗第一个就想哭。娘喂,最近怎么什么事儿都要跟这位大boss面对面杠上。他真后悔没听李韵韵的交待直接回去,现在真让他在这位向来以冰山著称的唐大boss眼皮子底下背着李韵韵去片场……他现在不光腿软,他想给他家那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小主子直接跪下!/(ㄒoㄒ)/~~
还是李韵韵最先说话:“今晚有场戏,云乔和陈鱼都在,我想去看看。”
唐清和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见小宗愁眉苦脸地站在李韵韵面前,还以为是李韵韵正在训他,便问:“出什么事了?”
李韵韵一摇头:“小宗说背我过去,我说不用,扶着我走就行了。”
如果说小宗对李韵韵是怕,对这位闻声多过见面的大老板就是畏惧。几乎不用转头,就知道唐大boss对着自己的是一副什么脸色。他连头都不敢抬,嗫嚅说:“我这就扶韵韵姐过去。”
唐大老板把他一拦,转身搬过一把亮闪闪的椅子。
在场两人定睛一瞧,小宗先就眼睛一亮,叠声称赞:“还是唐总想得周全。这样韵韵姐也不用自己走了。”
李韵韵脸一下子拉下来,拿轮椅推她?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真残废了。
唐清和朝外一撇脸:“你先过去吧。”
小宗人精一个,秒懂大老板的意思,边躬身边说:“那我先过去帮帮忙。”说完脚步不停地就朝外奔去,还体贴地帮唐清和把两扇门支好。
没了其他人,唐清和更随意,问也不问,上来一弯腰,就将李韵韵抱了起来。
李韵韵第一反应就是要推开他,却忘了自己手臂的伤,瞬间眉眼挤作一团。
唐清和又连忙把人放下,不过没放回原位,而是安置在自己带来的那只轮椅上,低下头去看:“碰到哪里了?”
他动作太快,李韵韵懊恼得厉害,正要抬头瞪人,不妨两个人动作叠在一处,几乎在一瞬间,两个人都僵住了。
李韵韵的唇瓣,不偏不倚刚好亲在他的下巴,她又扬着脖颈,一副索吻的模样,若是给别人看到了,肯定以为是她主动勾引——
李韵韵狼狈不堪地撇开头,一抬眼,门外刚好就站着一位。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而且还好的不灵坏的灵,看清门外站着那人是谁,李韵韵真是头都抬不起来!如果说那天初次见面就在大老板面前摔了一跤是偶然倒霉,那这次当着大老板和他相好的面主动亲了他的下巴,应该真是流年不利吧?
门外站着的,正是孔月旋,可巧李韵韵在第一时间就低下头去,因此错过了她脸上精彩纷呈的神情,惊讶、好奇、最后是打趣地看向唐清和,独独没有李韵韵想象中的嫉妒和愤怒。
李韵韵没看到的,唐清和全部尽收眼底。但他向来一张扑克脸,以不变应万变,看向孔月旋的眼神也是平静无波。孔月旋想要从这人身上再探出些内情也是枉然,不禁有点失望地一叹,又把目光投向李韵韵。
李韵韵紧抓着轮椅把手,只盼着眼前这一幕赶紧翻篇,干脆低下头研究轮椅怎么自行向前。
唐清和照常低下头,这下没有李韵韵那意外一吻的阻挠,顺利看到她衣衫下的淤青,开口便问:“孔月旋拿给你的袋子里不是有喷剂吗?怎么不用?”
孔月旋也走上前,仔细瞧了一眼李韵韵的手臂,又走进屋,径自拿了那瓶喷剂过来:“是我粗心了,她自己一个人,怎么使劲也不方便。”她推了唐清和手臂一下,朝外面看了看,“你先去外面等会儿。”
唐清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低头做鸵鸟状的李韵韵,抬脚出了屋。
李韵韵耳听着这两人对话,猜想孔月旋是有意单独跟自己说两句话,也坦然下来。只要对方肯听,就不怕事情说不清。
房门微掩,孔月旋推着轮椅往里面走了些,这才说:“我帮你把外套脱了吧,方便上药。”
李韵韵看了眼自己手臂,下午忙得乐呵也没注意,没想到半天时间过去,淤青渐渐显现出来,右侧手臂手肘以上的部分分布着好几条淤青,依稀还可以看出竹竿的长条痕迹,怪不得一个两个看了都急着让她上药。
不过正如孔月旋说的,伤得位置靠外,若是她自己,怎么上药姿势都会很别扭。
脱外套的时候,才是真正煎熬。孔月旋见她只是抬一抬手臂,脸色便隐隐发白,就知道这样姿势她疼得厉害,便说:“这件衣服别要了,我去帮你拿一件新的。”
早在受伤之初,李韵韵就发现自己这件罩衫选得不好,没有扣子没有系带,是从脖子那里钻着穿脱的,平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便,如今手臂受伤了,无论穿还是脱都要遭一番罪,因此并没有拒绝孔月旋的好意。
孔月旋一去一回速度极快,李韵韵一问,这才知道,两个人的房间只隔了两间屋,剧组把她的房间和孔月旋的安排在一个院子,想来是把最好的屋子腾出来给她和唐清和住了。不用说,这样安排一来是看唐清和的面子,二来肯定也有孔月旋默许。否则以她一大早上那样的情绪,怎么可能会愿意和陌生人同住一间院。
孔月旋去而复返,不仅拿了件新衣,还带了把剪刀。李韵韵明知她是要剪开自己身上的衣服,仍旧有点紧张。
换做谁,被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拿剪刀对着,恐怕都要有点不安。
孔月旋也看出她这种不安,却含着笑,拿眼睛一下一下地瞄她:“你这是害怕了?”
李韵韵看出她没有恶意,也半开玩笑地说:“孔大小姐饶命,刚刚那是巧合,我绝对没有那种心思。”
孔月旋一愣,随即明了,却觉得有意思,便故意问她:“哪种心思?”
李韵韵见她眸光流转,唇角还含着笑,猜想她是故意要把话摊开来说,便说:“我们这位唐总,从国外回来还不到一周,我跟他之间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孔大小姐尽管宽心。”
孔月旋听了却并不是放下心来的表情,反而看着她的眼问:“怎么,你不喜欢他?”
李韵韵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之前要不是自己身在其中,早就看出孔月旋对待唐清和态度有异,如今两个人几番对话下来,都不见她流露出任何生气或者吃醋的情绪,就知道自己之前猜错了。她回想自己的态度,不禁也觉得有点好笑,便说:“孔小姐不厚道,看到我出丑,还故意说话逗我。”
孔月旋此时已拿剪刀将衣服前襟彻底剪开,把剪刀放到一边,帮她把衣服褪下,一边还说:“我这怎么叫故意逗你,我是真诚问你。”
衣服褪下,她又走回到李韵韵面前,看着她说:“你们这位唐总,可是唐家年轻一代里最难缠的一个,不过也是难得的洁身自好。我看你心眼好,今天就跟你透句实在话。”说到这,她顿了顿,明媚眸光一转,含着笑意缓缓说,“你呀,将来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找,也别盯着外面瞧了,把你们这位唐总收服了,后半辈子有你享福的。”
李韵韵唇角微微扬起,她并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大概是从小的家庭经历,教会她自年少起就收敛各样情绪,无论笑还是怒,神情变化都比别人浅淡些,这样的笑容,在她脸庞上显现,已经算很少见。
她会笑,是真觉得有趣,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的都拿结婚这件事劝她。她朝着孔月旋一拱手说:“多谢孔大小姐良言相赠。如果哪天我想结婚了,一定记得找你取经。”
孔月旋一看就知道她没把话听进去,但她也看出来,李韵韵说的是实话,她如今和唐清和交往不深,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而且有时候,感情方面的事,外人用力过猛,可能反会帮了倒忙。
孔大小姐虽然娇生惯养,做起这些上药的事倒十分利索。处理好伤口,她又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条厚实的围巾:“这个你披着,保暖又方便。”
李韵韵在剧组里也没有其他更熟悉的,要说陈鱼,那姑娘就是个刺儿头,每天不给她惹麻烦就是好事,出什么事也指望不到她头上。云乔跟她是老相识,可毕竟是个大男人,也不会这样细心。因此这一天,她虽然是因为孔月旋受伤,却也因为这件事在《盛唐》剧组收获了一位真心相待的朋友。
李韵韵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拿了人家东西,第一次第二次认真道谢,到了第三次,也就索性不说谢谢了,只说:“过几天你有空了,请你出来喝茶。我知道城郊新开了一间店,做的下午茶点很好吃。”
孔月旋家境优越,又在娱乐圈沉浮,平时最爱享受,吃喝玩乐方面从来不肯亏待自己,听到李韵韵这样讲,也来了精神:“城郊哪里,谁家开的?”
李韵韵笑了笑:“店主人是位留学归来的女孩子,做的法式甜点很地道。环境很好,客人不算多,开店才一周左右。”
听话听音,孔月旋很快明白过来:“是你的熟人。”
李韵韵笑了笑:“也说不上。不过地方是好地方,看你时间合适,咱们一起去。”
孔月旋点头,又拿指尖点了点她:“你请客。”说完站到她身后,推起轮椅向外走。
04
门外,唐清和大概等了挺久,听到动静就转过身来。见孔月旋推着李韵韵走出来,后者身上披着一件酒红色披肩,愈发衬得脸色发白,便说:“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别去了。”
李韵韵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唐清和的脸色。见他说这话并不是试探什么,才说:“我没有不舒服。今晚这场戏是云乔和陈鱼的对手戏,唐总不是早就想验证一下他们的实力吗?”
唐清和言语凝练:“陈鱼不需要我验证。”
言下之意,这趟是专程为看云乔表现才去的。李韵韵不禁在心里悄悄为云乔捏了一把汗。
唐清和走上前,接过轮椅,看向孔月旋:“你也要去?”
孔月旋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含笑,看起来心情好极了:“一起去不好吗?还是唐总不愿意有人打扰?”
唐清和无可无不可地扭过头,推着轮椅向前走。
院子里是青砖地面,个别边角地方有些许不平稳,唐清和手上力气一加大,轮椅也跟着颠簸起来,让老板帮忙推车已经是大大不敬,李韵韵哪里还有胆子抱怨,只能悄悄握紧扶手。
这样的小动作落在唐清和眼里,不禁微微抿住唇,孔月旋见了,不禁笑着轻轻拍了下李韵韵:“唐总亲自驾车,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韵韵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孔月旋也反应过来,连连道歉:“忘记你那里受伤了。”
肩膀连同手臂都被孔月旋送的那块围巾遮挡得严严实实,旁人什么也看不到,唐清和收回目光,说:“明天回城,去医院做检查。”
李韵韵正要说什么,孔月旋已经先一步开口了:“今天下了半天雨,外面那条道估计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好走。唐总要是没有紧要事,还是再等等吧。”
正在这时,李韵韵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拿出来一看,是李毅松发来的微信:“乖囡,后天晚上陪爸爸一起去参加宴会,记得打扮漂亮点。”
李韵韵瞬间联想到中午时接的那个电话,指尖如飞,一边附和说:“我也觉得还是呆两天再走比较好。”
唐清和居高临下,充分占据身高优势,不是有心也将她屏幕显示的那条信息一眼收尽,唇角不自觉微微翘起。他没有说赞同的话,却也没反对,这意思就是默许再留两天。
孔月旋很高兴。李韵韵正要高兴,就见自己婉拒的那条短信刚发出去,李父的电话已经拨了过来。
李韵韵咬着牙接起电话。那端,李毅松声如洪钟的声音传了过来:“韵韵,你在外地?”
身后还站着两个人,李韵韵只能简练回答:“嗯,在郊区。”
“后天周五,马上就要过周末了,也不能回来?”
李韵韵睁着眼说瞎话:“这边工作脱不开身。”
李毅松那边似乎有人在说什么话,隔了几秒,雀跃的声音又传过来:“是你小赵叔叔搞错了。应该是下周五,不是这周五,乖囡,这回爸爸可是提前十天跟你打过招呼,你妈妈也赞同的,不能再推了啊。”
再忙也不可能连着忙十天,除非是在国外,李韵韵苦恼地应了声,挂断电话。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走到片场附近,唐清和不知道何时离开的,只留下孔月旋一人,让她的经纪人搬了张椅子过来,陪李韵韵一块坐着。
两个人把话说开,半天功夫,关系已经好似闺中密友,看得孔小姐经纪人大跌眼镜,嘟着嘴站在一边,满脸委屈。
孔月旋才不管这些,抬手招呼经纪人:“去把我箱子拿过来,再搬个桌子过来。”
经纪人颇为幽怨地睇了李韵韵一眼,扭着腰身去搬东西了。
李韵韵忍不住发噱:“他也是这个圈子的老人,你要是缺助理,再招一个不就行了。”
李韵韵这个建议也是好心,经纪人是经纪人,助理是助理,让资深经纪人去干普通助理的活儿,时间久了,肯定会有怨言,对两人关系和孔月旋的未来发展也多有不利。
孔月旋一撇嘴巴:“之前连换了十几个助理,我还没说什么,他先挑这个挑那个。他愿意大包大揽,我也懒得操闲心。”
李韵韵了然,不招助理不是孔月旋本意,而是这位经纪人先生容不得人。她又想起孔月旋去年就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挂靠在父亲的影视公司,资金以及各方面资源都有家族支持,想来这位经纪人先生是想独揽大权。
想想也是,只要伺候好了孔月旋,哪里还愁薪资来源?
哪怕是同一个行当,每个人选择走的路也各不相同。性格使然,环境影响,各人的境遇也不尽相同。李韵韵试想一番,觉得让她去做这位经纪人做的工作,大概很难做好,她看似性格清冷,其实骨子里很有做一番大事的野心和掌控欲,让她一心一意为另一个人服务,哪怕年薪百万,心里也会觉得很不是滋味。
不多时,两人面前小桌子支好,经纪人先生走上前,把箱子打开,又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按照孔月旋的习惯摆好。大概看出李韵韵如今很得孔月旋喜欢,再对着李韵韵时也换了一副面孔,笑吟吟地介绍说:“这个是金桔果茶,酸甜口味的,这些是干果,蜜饯,看你喜欢吃什么。”又告诉孔月旋:“新鲜水果都在篮子里,红枣水在最里面一格。”
合着孔月旋是把她的零食库搬了来,打算和李韵韵边吃边看。这一番动静也不算小,张导也走过来,熟门熟路地拿了一小袋核桃仁,又看了眼李韵韵的脚踝:“感觉好些了?”
李韵韵浅笑着伸了伸腿:“张导这儿好吃好喝的,一下午就好多了。”
谁也不愿意总看一张苦脸,张导见她这样给面子,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又嘱咐两人:“待会别吃瓜子,会同期录音。”
孔月旋大笑:“那吃松子行吗?”
张导瞥了她一眼,也没有生气。只是又从桌上多拿了一袋干果走回自己位置。
李韵韵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盛唐》剧组,私底下大家伙相处竟然这么融洽,又看张导对待孔月旋态度,也不像外面传言那么严厉,要知道张导这人出名的桀骜,能让他另眼相看的人,不一定有钱,不一定有势,但必定有真本事,不禁对孔月旋为人更加高看三分。
孔月旋吃上零食,又啜了口酸甜温热的茶,眉眼都温软三分,见李韵韵不动,就帮她撕开几个袋子:“现在把东西都弄开,不然待会出点声音,张导可是要杀人。”
她说得笑嘻嘻的,张导那边大概听到动静,微微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
孔月旋大乐:“张导还挺喜欢你。”
李韵韵莫名其妙:“我?”
孔月旋捻了一颗杏脯:“是啊。他平时才不对我这么好脸色。”
李韵韵正要说话,面前陡然递过来一只保温杯,她和孔月旋一同抬头看,就见唐清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背后,杯子从后面绕着递过来,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孔月旋忍不住笑:“唐总真是体贴,我们这打热水要走很远。”说着,她又拿眼色递给李韵韵看。
李韵韵被孔大美人一眼姐一眼瞟得脸上发窘,接过杯子道了声谢,左右看看,想寻把椅子给自家大老板坐。
唐清和目光随着她左顾右看:“找什么?”
李韵韵面对大老板态度还是很恭敬的,一脸严肃地说:“给您找个椅子坐。”
唐清和眼睛往旁边一瞥,那边就有人送了凳子过来,就坐在李韵韵身旁。
李韵韵一时无语,果然是大老板,一句话不用说,什么东西都有人上赶着进贡。她不由得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保温杯,估计这东西也是别人跑腿所得。
饶是唐清和目光如炬,想来也不会料到,不过旁人随手帮忙搬了张凳子,就将他在这位经纪人李小姐心中刚刚建立起来的丁点好感瞬间消弭干净。
因为那杯水,确实如孔月旋所说的那般,是他自个儿往返了蛮远一段路打来给李韵韵喝的。
现场陡然安静下来,李韵韵往张导那边一看,见场记板已经举出来,知道要开拍了,果然,场记也往这边看了一眼,大概示意他们注意保持安静。
李韵韵本来是奔着云乔和陈鱼这场戏来的,这时候也被现场气氛弄得有些紧张加兴奋,零食也顾不得吃了,抻长脖子往里望。
张导喊了声“Action”,现场一瞬间沉寂下来。
布景选在杨柳镇的一处池塘边上。此时正是一年中荷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大朵粉白色的荷花绽放在朦胧的夜色中,如同美人娉婷,让人忍不住目光流连。大概是白天才下过雨的缘故,又兼灯光打的好,更显得此时月色如水,仿佛给这天地万物笼了层乳白色的薄纱,将池塘中的荷花和小舟上坐着的人映衬得愈发莹白晶润,如诗如画。
因为是同期录音,此时众人耳畔传来一阵动人的歌喉,这是鱼姬的歌声。《盛唐妖闻录》中的鱼姬此时尚未登场,但在多个场景间,皆有鱼姬的哼唱做背景。尽管已经听过许多遍,但在这样静谧的荷塘月色之中再度听闻,仍然让李韵韵觉得动听不已。
灯光打在小舟上,那上面半卧着的人影逐渐清晰了,正是陈鱼扮演的狐妖小芒。小芒是一只修为不过九百年的狐妖,今晚这场戏,前情是她被恶人打伤,已经显了原型,乌黑浓密的发丝中间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小脸煞白惊人,一双眼瞳又大又黑,浸在因心口受伤将将溢出的泪水里,在幽暗的灯光亮的惊人。她的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手捂前襟,身上粉色襦裙的裙裾随风摇摆,更显得身姿楚楚,让人心怜。
云乔扮演的苏道长就在此时出场了。按说苏忘生的扮相三人白天时就见过了,孔月旋更和他面对面拍过戏,再看也没什么新鲜。可大概因为是晚上,月色溶溶,灯光也打的妙,衬得苏忘生一张俊颜愈发立体,修眉如墨,浓密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两片唇薄而色淡,远远望去真是一派仙风道骨,倜傥非常。
苏忘生本是道士,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却在不经意间对狐妖小芒动了情。此前他每次见了小芒就没好脸色,常常随手拂尘就抽过去,留给读者一副冷漠古板的印象。然而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虽然苏忘生对人不假辞色,每每刻意赶走小芒,却从未真的出手让她受伤。原著里小芒被恶人打伤,强抢内丹,苏忘生赶来搭救,却因为小芒挡住最致命的一击就此丧生,赚了粉丝不少眼泪。
今晚要拍的正是这一幕。
苏忘生见到小芒眼看就要倒卧下去,连忙上前,将她扶到自己怀里。
陈鱼饰演的小芒在这时开口了,因为用的原声,陈鱼清脆自然的嗓音始终受到许多剧迷的追捧,此时她因为受了伤,说话的口齿有些不清,嗓音也含了一丝沙哑:“臭道士,你来了。”
苏忘生托着小芒的身体,望着她的眼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背心,沉声说:“你伤得很重,不要说话了。”
小芒挡住他想要为自己渡气的手,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臭道士,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苏忘生不讲话。
可从这个李韵韵三人坐着的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苏忘生望着小芒的神情。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卸下平日在人前的冷峻刻板,此时的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他看着小芒的目光让人心都要碎了。
李韵韵觉得自己随着云乔的每一个眼神的变化揪紧了心脏。
紧接着,她看到小芒唇角轻扬,她咳出了一口鲜血,却含着笑,又大又亮的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泪水。她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臭道士,倘若我能撑过今晚……”
此时,就听两人背后传来一声清叱:“妖孽,我今晚就要你命来!”
伴随着这一身震碎所有人心魂的声音,以及导演的一声“cut”,这一个场景的拍摄结束了。在场所有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那道声音打破的不仅是苏忘生和小芒的最后话别,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美梦。
眼看着大家伙陆续忙活起来,李韵韵忍不住吁了口气。
孔月旋叹了声:“云乔这个人的眼神真是厉害。”她转过脸,看向李韵韵:“Yolanda,你的眼光不错。”
李韵韵还沉浸在上一场戏的伤怀之中,眼见张导走过来,连忙问:“今晚还拍吗?”
张导笑了:“今晚大家的状态都很好,只要不下雨,大概还要再拍个把小时才收工。”
眼见张导走远,李韵韵正要转脸跟唐清和说什么,却见他似乎接到什么人的电话,已经走到另一边了。
她看向孔月旋:“你真觉得云乔演得很不错?”
“当然。”孔月旋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怎么,你的人,你还没有信心?要是你肯放手,我的工作室愿意接纳他。”
李韵韵瞥了一眼唐清和的方向:“不知道唐总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孔月旋璀然一笑:“他没有往回走,看那样子,是打算继续陪咱们在这里看后面几场了。这你还不放心?”
李韵韵豁然开朗,顺手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发现里面居然泡的又是姜茶。晚饭吃得是鱼香茄子,本来就有点重口,再喝着姜茶顿时觉得舌头发涩,毕竟是夏天,姜茶这种东西,再多喝两口估计明天就要上火起泡了。
李韵韵不动声色地把杯子拧紧,拿过一包炭烧腰果慢慢吃着,又端起水果茶喝了两口。水果茶是用新鲜水果加绿茶沏的,含在口中酸酸甜,又消暑气,李韵韵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孔月旋一眼。
孔月旋见状,隐约猜到保温杯里的饮品必定味道不太好,不禁笑了笑,抬手端起保温瓶,又为李韵韵斟了一杯水果茶。
两个女人凑在一块,喝茶吃零食,正要讨论一番刚才那场戏两名演员的表现,未防唐清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回来,突然伸出手臂,从李韵韵脖颈后面绕过,探到桌上拿起那只玻璃茶壶:“是什么茶?”
孔月旋眉尖一耸,唇角刹霎时堆出一朵极好看的笑来:“水果茶,酸甜口,我们女人惯喜欢喝的口味。唐总也来一杯尝尝?”
唐清和大约真是好奇,端起茶壶扫了一眼,见里面汤汤水水,切了苹果西瓜等一干水果在里面,还有一些碧绿的嫩叶,又不动声色地把壶放下了。
等到他把手臂收回去,李韵韵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半生不熟的人尤其还是大老板,从身后把手臂圈过来,这感觉实在有点惊悚!
接下来又连续走了三场戏,大约考虑到才下过雨,场地湿滑诸多不便,打戏先跳过,大多是一些对话的戏份。
能看出来陈鱼的兴奋度也被调动起来,到了第三场戏时,虽然还是对着同一个人,说着与之前一样俏皮锋利的台词,但整个人眉眼都是生动的。一连拍了五条,也不见有半点不耐烦,还趁着间隙跟云乔主动说了几句话。
隔得远,具体说什么李韵韵肯定是听不见的,但她观察两个人的神色,便知道这一次陈鱼没说什么让人吃不消的混话,心里也跟着松快了些。
最后一条喊了“Cut”,临近收工,寡言的张导难得也说了句调侃的话:“小狐妖和臭道士的CP也挺萌的,说不定下周观众看了,会不忍心让苏忘生这么早挂。”
陈鱼顿时板起脸:“臭道士再多活两集,本狐九百多年的修行就要散了。”
全场哄堂大笑。
所有人收拾东西起身,唐清和身娇肉贵,自然是从不过问这些的,径直起身就走。李韵韵已经大约掌握轮椅的使用方法,连忙划着轮子跟上:“唐总……”
唐清和攥着手机,李韵韵眼睛一瞄,发现手机屏幕是亮着的,明显是有人给他打电话。她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大老板先接电话。
哪知唐总见她注意到了,反而不忙着接电话,直接摁了拒绝接听,低头看着她:“什么事?”
李韵韵亲眼观摩了几场好戏,此时颇有一种“身怀至宝走天下”的豪情壮志,这种伯乐相中千里马的成就感不足为外人道,总还是可以和自家老板探讨一二的。于是她展开一抹笑,刻意调整了说话的语调,温声问:“唐总觉得今晚……戏好看吗?”
唐清和的表情在她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显得有点高深莫测。他停顿了两秒,点了点头说:“两个都是潜力股。值得好好培养。”
李韵韵的心头如同生了一只小雀,险些破窗飞了出去,就听唐清和转身前又加了句:“但这两个性格都不是当艺人的料,你这个做经纪人的要多费心调教了。”